《嫌疑人X的献身》：数学天才为谁而献身

半度微凉

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的日子，最适合捧书阅读。趁着居家隔离这段时间宽裕，终于把东野圭吾最负盛名的几本推理小说列入了我的书单。 《嫌疑人X的献身》位居东野圭吾畅销书榜单的亚军。凭借着这部著作，曾五次与日本文学最高荣誉直木奖无缘的东野圭吾，如愿将奖杯揽入囊中。光看它的名字，就笼罩着团团迷雾，我不禁好奇，警察因何破解不了X是谁的谜题，嫌疑人的沉沦又何以被定义为献身，扑朔迷离的案情揭晓后，会给我们的心房带来怎样的颤栗。东野圭吾的作品擅长将隐藏于暗夜里的人性一步步剥茧抽丝，再撕裂开来亮晒在阳光之下，让叩击灵魂的回声在读者的心谷中震荡不息。 《嫌疑人X的献身》是一部殉道者的悲歌。小说的主人公石神被称为数学达摩。暗恋的人杀死前夫，他不求回报帮她布下迷局掩饰罪行，与追查案件的对手斗智斗谋，被识破障眼法后又替她顶罪自首。他令人费解的行为背后，暗藏的是人性的挣扎与自救。 01、拿什么拯救你，我的爱人 中学数学教师石神默默关注着住在隔壁的花冈靖子。靖子离异后带着女儿独自生活，为逃避渣男前夫富坚慎二的纠缠，在一次激烈的争执中她和女儿两人失手勒死了富坚。石神为解救靖子母女主动出面善后，独自筹划了臻于完美的计谋，步步为营，将警察成功引入迷阵，使其只能在外围打转。 孰料因大学校友物理教授汤川的介入追踪而前功尽失。汤川认定警方发现的尸体并非富坚。石神为保全靖子而不惜另外杀死一流浪汉，顶包富坚的障眼法已无法隐瞒。石神决绝地选择投案自首，顶下所有罪行，这也是他草蛇灰线埋下的最后一枚棋子，石神的整篇谋略将要实现。然而靖子的入狱忏悔，宣告了嫌疑人石神牺牲自己成全爱人的献身计划灰飞烟灭。 一场奋不顾身的感情，最终以飞蛾扑火的结局曲终人散。这是怎样的痴恋，使石神舍弃自由、生命和自尊，即使陷入万劫不复境地，也要拼劲全力，用肩膀托举所爱之人挣扎出泥潭。 令人唏嘘的是，至始至终石神都像一头忠犬护卫在靖子的背后，排除一个个逼近靖子的危险，却从未流露出内心情感的波澜，索取靖子哪怕一次的凝眸和携手，甚至当他决计自首前，他还像临上战场的战士，写信嘱咐她要与心仪的人平静幸福地度过余生。 正如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一切皆有起因，所以才出现这不可避免的结果。 当靖子刚搬来，按响石神的门铃打招呼时，屋里的石神正套上绳索准备踏上赴死之路。想当数学家做研究的梦想在现实的锤击下分崩离析，他生命的航船丧失了方向。是靖子的明眸里流转的波光瞬间重重贯穿了他的身体。石神发现了与求解数学同样的美感。他就此找到了解开捆绑灵魂枷锁的钥匙——“对崇高的东西，能沾到边就已足够幸福，数学也是如此。妄想博得名声，只会有损尊严。”石神重获了生命的喜悦。所以后来他这样说，我不是顶罪，我是报恩。 02、我爱你，与你无关 事实的真相总是这么残酷。石神为情而痴狂，运用他数学天才所有智慧和力量，去阻止悲剧降临在她们身上。然而这种情感并不是两情相悦，那是属于一个人的独舞。 靖子打一开始就没把石神放在心上。事发前，便当店老板就点过她，石神为看到她每天绕道很远来买便当。她不以为然，“这事就像墙上的裂纹，即便知道它存在，也不会特别留意。” 案发后，石神在靖子眼里，只是个帮助她逃脱警方追查的“冷静到可怕的聪明人”。尽管她对他“满怀感激”，但石神“毫无表情的面孔”和“晦暗的双眼”闪回在她脑海里时，她甚至充满焦躁和忧惧，担心日后石神会不会拿这面盾牌来操纵她，他会不会成为下一个富坚慎二。 最后汤川把石神替她顶罪的实情全盘告诉了她，靖子还是不明所以，“不愿相信石神竟能牺牲到如此地步，不愿相信石神为了自己竟然毁了自己的人生！” 石神将靖子奉为他灵魂的摆渡人，可靖子从未洞见过石神的内心，他只是一个熟悉的陌生人，一位躲在暗处与她并肩作战的战友。 他与《白夜行》里的亮司不同。亮司为着雪穗也一直生活在黑暗里，但他却是唯一能照进雪穗心里的一束光。 靖子喜欢的人是久别重逢的工藤，她以前工作时的旧识。和工藤相处时她恢复了女人本色。为了赴约，她甚至向老板告假，提前回家换衣服，即使与工藤分别后，她娇艳的脸庞还闪烁着光芒，展现出掩饰不住的快乐，这都是石神无法看到的一面。 默默的付出，不求感情的对等与回应，要么是因为爱得卑微，情愿将身躯低到尘埃里；要么是活得孤独而纯粹，就如茨威格《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里的女主角说，“你是我一生中最爱的人，但是你却从来不知道我是谁，爱你与你无关。”石神当属后者。他不问这样牺牲值不值得，只管一路往前，因为他在践行自己执着追寻的理想。走进他的内心，他看似荒谬的举动就不再难以理解。 03、数学，一个不落的梦 “世上有两样东西不可直视，一是太阳，二是人心”。解剖复杂多面的人性东野圭吾的笔永远像一把闪着寒光的手术刀。很多读者都认为《嫌疑人X的献身》讲诉的是关于爱情的故事。当剥开洋葱层层紧密的包裹，我们发现嫌疑人石神并非为爱而献身，他爱的其实不是靖子这个人。 哲学家赫尔曼·黑塞说，“对每个人而言，真正的职责只有一个：找到自我。然后在心中坚守其一生，全心全意，永不停息。”石神就是这样的寻路者。 石神是个百年不遇的数学天才，毕生的梦想是从事数学精深理论的研究，他虔诚而狂热地孜孜以求，沉浸在自己构筑的精神王国。但理想的宫殿在现世的风吹雨打中几近坍塌。他绝望地选择弃世却又苦苦挣扎。是靖子的出现给濒死的石神找到了一个活下去的理由，他拼尽所能是为了重新找回自我存在的价值。在与汤川的对决中，石神的心声坦露无余，他说乐昏了头，“也许除了此人再无别人能够理解他，也再没人能获得他视为同类的肯定。” 石神人生的轨迹从辉煌到日见凄凉。他是日本最好的帝都大学的高材生，被人直呼为“达摩”石神，连教授都表示，他是百年难得一见的人才。除了数学，石神对身外之事漠不关心，他孤独而骄傲。 大学时期，石神与好友汤川有同样的野心——企图以理论建构世上的一切。 曾经他也下定决心，硕士毕业后继续攻读博士，像汤川一样留在大学。他立下宏愿一辈子献身数学研究，做一个数学家，成就一番事业。 但天不遂人愿，年迈父母的医疗费使学业的深造难以为继，石神只得栖身一所新建的大学当助教。但教授之间的争名夺利，学生水平的糟糕，少到可怜的菲薄薪水，逼迫着他调转人生的方向，选择到中学做数学教师，放弃了成为数学家的梦想。 日复一日的时光流逝中石神逐渐殆尽了活着的意义。他孤僻单纯，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职业只是他谋生的工具。唯一引以为傲的数学没有进展和成果。失去了活下去的精神支柱，他不打算苟且偷生。与其说是素未谋面的靖子瞬间就令石神一见倾心，放弃自尽，不如说石神心有不甘，像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拼命挣扎上岸，完成自我救赎。 从此下班后石神关在家里，忘我地与数学公式格斗，对他而言，数学很像寻宝，宝藏里有无垠乐园。他甚至嗟叹余生短暂，恐壮志难酬。 因此当靖子有难，他像平常架构数学方程式一样，故布疑阵欲力挽狂澜，让靖子“把一切交给我的逻辑思考”，与警察对垒，是对救人者靖子的报恩，更是验证他设下的科学命题无懈可击。 若不是老友汤川的中途出现，他已经证明了其数学模型的完胜。汤川与石神不同，求学时就擅长与人打交道，对石神的人性弱点洞若烛火，致使他投案入狱。但石神知道，只要靖子遵守他的叮嘱，坚持不在场的证据，他就是最终的胜利者。 然而靖子在汤川的劝告下自认罪行，推翻了石神出给警方这道考题的前提条件。这场人生的挑战就这样失败了，他再次失去存活的意义。石神发出野兽般的嘶吼，似乎要呕出灵魂，那一刻是怎样痛彻心扉的漆黑和绝望。 04、结语 毛姆在《刀锋》里如此评论他笔下的主人公拉里。“他认为人生最大的满足只能通过精神生活来体现，而他本人始终抱着无我和无求的态度，走着一条通往自我完善的道路。”石神在刀锋上行走是企图来对抗希望的幻灭和生命的消亡。 读完《嫌疑人X的献身》这位数学狂人的故事，我们既为他在自我完善、自我救赎的道路上，始终秉持着熊熊燃烧的火炬而心生敬意，又为他剑走偏锋与命运博弈最后泥足深陷，不禁扼腕痛惜。杰出的作家总是能在其作品中释放强劲的魔力，吸引着我们一部部手不释卷地读下去，用源源不断的养分来缝合思想的裂痕，又让我们汲取到使生命得以蓬勃生长的信仰和勇气。 二0二0年三月二十六日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