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不可摧 （Unbroken）

米豆

      每一个方向，都是水。

      1943年6月22日，太平洋上，美国空军战士奥林匹克长跑运动员路易·赞贝里尼和另一个战友瘫在救生筏里，绳子相连的另一个筏子上，飞行员缩在里边，额头一道弯曲的伤疤，三个人瘦成了骷髅，漂着，鲨鱼游在筏子附近，等着。

      二战最残酷的阶段，赞贝里尼的轰炸机奉命搜寻失事的飞机，自己却因故障掉进了海里。

      二十七天了，筏子快被烤成胶，盐杀得浑身生疼，嘴唇肿到了鼻尖和下巴。望着天空，唱着“白色圣诞节”的歌，他们在6700万平方英里的太平洋上孤独地漂着。

      一个月前，赞贝里尼还是世界著名长跑运动员，现在体重已经不到100磅，那两条著名的飞毛腿已经撑不起自己的身体。除了自己的家人，大家都觉得他已经死了。

      轰鸣声传来，飞机在天空中反射出光，赞贝里尼连忙把求救的颜料粉撒到海里，在海里划出一道亮橘色的圈。飞机继续飞行，消失不见了，他们失望地又陷进筏子里。

      飞机绕回来了，三人欣喜若狂，挥舞着皮包骨头般的臂膀，大声喊叫。飞机渐渐飞低，快到头顶，恐怖的声音传来，海水像开了锅一样，机枪在扫射！是日军的轰炸机。

      他们急忙跳进海里，藏在筏子下，子弹切过筏子在水里划出一条条线，鲨鱼慢慢靠近了他们。

电影《Unbroken》剧照

                               第一部

      1929年8月26日，12岁的男孩被夜里天空的轰鸣声惊醒，男孩跑到后院，和哥哥背对着背，入迷地仰望着天空。

      一个巨大的物体在空中慢慢漂浮，把闪烁的星星挤出了视线之外。

      这是德国飞艇齐柏林号，800英尺长，110英尺高，当时人类最大的飞行器，整个世界的奇迹。

      飞艇离结束环游地球的壮举结束只有三天时间了。8月7日从新泽西起飞，飞过即将开工的帝国大厦，飞过股票创出新高的华尔街。

      经过自由女神，飞艇朝大西洋飞去，到达欧洲，在德国纽伦堡，暂露头角的政治新星阿道夫·希特勒正鼓吹消灭劣等民族以强化德意志。继续向东到西伯利亚，从没见过火车的村夫朝飞艇跪下了双膝。

       8月19日，4百万日本民众挥舞着手绢，目睹齐柏林号在东京降落。四天后，飞船继续启航，顺着风穿越太平洋，如云中穿行的巨兽。

      8月26日，旧金山，大家涌向街头，一睹飞艇的风采，夜里飞过特伦斯，男孩感受着飞艇引擎的轰鸣，看巨大的黑影吞噬掉整个天空。

      男孩叫路易·赞贝里尼，意大利移民的孩子，1917年1月出生在纽约。从小就是个调皮鬼，才两岁时，因肺炎生病的他，就跳下床，在大街裸奔，身后是狂追的警察和围观群众。在搬家加州的列车上，路易跑到车尾，跳下火车。吓傻了的妈妈待火车停下来后找到若无其事蹓跶过来的路易，他操着意大利语说：我就知道你们会回来找我的。

      全家住在加州洛杉矶附近的特伦斯，五岁的路易开始抽地上捡来的烟屁，8岁的时候趁无人注意把桌上的酒一饮而尽，晕头转向地摔倒在门外的玫瑰丛里。一天邻居帮他缝上了马上要断掉的脚趾头，另一天，他掉进油井，爸爸得用一加仑的松节油擦掉他脸上的油污。

      越界带来的快乐，让路易无法无天，特伦斯的魔王横空出世了。

      只要是能吃的，他就会偷走，钻进邻居家，用骨头贿赂狗，然后扫光人家冰盒里的食物。搞到烘培店的钥匙，偷走人家烤好的派。

      多年以后，回忆起童年生活，路易最常用的一句话：“然后，我开始狂跑。”被偷的人在身后追他，恨不得打死他。

      他的壮举是偷偷爬到教堂顶，把教堂的铃铛用钢琴线绑到树上，惊坏了警察、消防员，镇里的居民纷纷传说那是神在显灵。

      整个童年时代，他不只是恶作剧，他塑造了自己，自信他足够聪明和大胆每次都能顺利逃脱，他永远都不会泄气，当历史把他带进战争，这种坚韧的乐观主义让他获益匪浅。

      

      一把钥匙改变了他，1931年，14岁的路易在锁店听人说如果试着用一把钥匙开锁，每五十次就有一次机会可以打开一个锁。他开始疯狂尝试开各处的锁。终于用自家后门的钥匙打开了高中体育馆的后门。在篮球赛季开始时，大家搞不明白，明明没有卖出几张票，可体育馆里总是坐得满满的。有人抓到是路易打开了锁着的后门带孩子们溜进来，路易被揪到了校长办公室，校长罚他禁止参加任何体育活动和社会活动，反正路易从没参加过任何体育队，他根本不在乎。

      哥哥佩特去找校长，他说路易其实是想赢得大家的关注，由于得不到表扬，他就只能寻求惩罚，如果能获得大家的认同，他应该会改变。佩特恳求校长给路易一个机会参加佩特所在的学校长跑队，佩特可是学校的优秀生，校长同意了。

      佩特对路易有一个巨大的计划，1931-32学年，佩特是学校1英里跑的纪录保持者，5分06秒，佩特了解弟弟的天赋，他希望把弟弟培养成一个优秀的跑步运动员。路易前边跑，佩特骑着自行车在后边纠正他动作，路易想偷懒的时候，佩特就用树枝打他。佩特带路易去比赛，路易开始赢了。

      1932年夏天，受朋友邀请，路易住在加利福尼亚一个沙漠小屋。每天早上，他跟着太阳起来，带上枪，他跑过山头，跑过沙漠，穿过沟渠，追逐着马群。每个下午，他狩猎野兔，回来做晚餐，第二天迎着太阳继续跑，人生第一次，他不为了谁而跑，只是因为他的身体需要跑，奔跑的时候他内心一片宁静。

      路易给自己找到了一个偶像，家喻户晓的格伦·库宁汉姆，小时候因家里失火烧坏了身体，一个半月后才能站起来，库宁汉姆强迫自己扶着椅子挣扎着走，后来拽着马尾巴忍着剧痛开始跑，几年后，开始参加比赛，把一个个对手战胜，1932年，被认为是美国历史上1英里跑最伟大的运动员，路易把他当成英雄。

      1933年1月，不到十六岁的路易上了十年级，穿着妈妈用黑裙子改做的短裤，他赢得了学校880码跑的比赛，比哥哥的纪录快了2秒。一周后，1英里比赛他又比哥哥的学校纪录快了3秒。到四月，他1英里跑了4:42。本地报纸惊呼“他是在飞吗？当然！就是那个叫赞贝里尼的家伙”

      他到佩特的大学和十三个大学运动员比赛2英里跑，虽然没跑过2英里，他还是领先了五十码。接着在UCLA的南加州2英里比赛中，前半程他太快了，观众很担心这个穿黑短裤的男孩会不会跑崩，路易没有崩，把对手甩后了整整一圈。

      他晕了，不是因为累，是因为他意识到自己有多棒。

路易和佩特 （Louie and Pete）

      每个周六，路易都会出现在赛场上，佩特大喊着指导路易，告诉他什么时候应该提速。路易赢了太多的手表，那时手表通常是冠军的奖品，他把手表都送给了镇子里的人。1934年南加州田径赛，他轻烟一般1英里跑出了4:21.3，打破了美国高中纪录，他的纪录保持了整整19年。

      不久前的路易还是个厨房劫匪，现在他则有了更大的野心，他想参加柏林奥运会，奥运会的1500米比赛比1英里短一点。大部分男子选手在20岁中到30岁前会达到巅峰，库宁汉姆保持着1英里4:06.7的世界纪录，1936年库宁汉姆将28岁，而到时路易只有19岁。

      1935年12月，路易高中毕业，他申请到哥哥佩特所在的加州大学，并申请推迟到秋季入学，同哥哥一起住在大学，专心训练。虽然每天成绩都在提高，但提高太慢，看来他很难在夏天击败其他竞争奥运名额的对手，路易太年轻了，眼看着将要无缘奥运，他心都碎了。

      5月份，他在报纸上看到5月22日26岁的美国第二快的5000米运动员诺曼·布莱特要来加州比赛。美国队将有3个5000米运动员的名额，拉什和布莱特实力强劲，佩特建议可以改练5000米，争取第三个名额。

      1英里只需要跑4圈，可5000米比赛要跑12圈半，也是由年龄大的运动员主宰，路易没有别的选择，他在仅剩的两周拼命训练，脚磨得直流血。

      这是一场激动人心的比赛，路易和布莱特把别的选手远远甩在后边，他们两个交替领先，互相决斗，在观众的嘶吼声中，两个人同时撞线。1936年这场美国最快的5000米比赛中，布莱特赢了一点点。

      6月份，路易又参加了两场5000米比赛，美国奥委会选拔赛的邀请信寄来了，他的柏林奥运梦又回来了。

      

      1936年7月3日，特伦斯的居民送别路易去纽约参加全美奥运选拔赛，大家给他凑足了钱，买了火车票，并在送他的行李箱装饰上“特伦斯龙卷风”的标签。在列车上路易忙着把自己介绍给每一个美丽的姑娘。

      36年的纽约正在经历有史以来最热夏天的煎熬，没有空调，那个星期全美国热死了3千多人，纽约热死了40个，气温最高达106华氏度。

      比赛当天，运动场不断有运动员被送到医院，路易几乎被骄阳晒成了渣渣。比赛开始，大热门拉什和布莱特遥遥领先，路易跑在中间集团，天热的令人窒息，有运动员倒下，大家就跨过去，脚好像已经被烤熟，布莱特在前边崴了脚，路易超他时，他根本不能作出任何抵抗。到最后一圈，路易加速了，逐渐拉近了和拉什的距离，在最后一个弯，他甩开了膀子跑出自己最快的速度，两个人肩并肩时，谁也不能甩开谁，谁也不能再快一点点，两个选手向后扬着头，机械地迈着腿，同时撞线。

      裁判的声音回荡在特伦斯路易家的客厅，赞贝里尼获胜。厨房里不敢听比赛的妈妈尖叫着跑出来，小镇的汽车喇叭轰鸣，邻居们纷纷上门祝贺，爸爸拿出美酒，和大家一醉方休，路易的声音通过电波传来，他在向家乡特伦斯致敬。

      裁判委员会又判定拉什赢得了比赛，经过反复审核照片和电影胶片，又修改为两人战平。但无论结果如何，路易已经成为美国奥运队里最年轻的长跑运动员。

      

      

路易和拉什在1936年美国奥运选拔赛5000米比赛撞线

      7月底，美国奥运队乘坐轮船前往德国，在颠簸的大西洋上，运动员根本就不能进行正常训练，倒是船上丰盛的食物让这些穷人家出身的运动员们大快朵颐，路易记下了其中一晚吃下的食物：

      1品脱菠萝汁

      2碗牛肉汤

      2份沙丁鱼沙拉

      5个卷

      2杯高脚杯牛奶

      4个甜腌黄瓜

      2 盘鸡

      2个甜白薯

      4块黄油

      3份冰淇淋配华夫饼

      3大块蛋糕配奶油

      1.5磅樱桃

      1个苹果

      1个橙子

      船上9天，他体重增加了足足12磅。

      阿道夫·希特勒和他的纳粹党掌握着这个国家，柏林的大街上到处张贴着纳粹的万字标志，街上是海洋一般的希特勒青年军。开幕式上，礼炮轰鸣，两万只信鸽齐飞，路易目瞪口呆，激动不已。

      路易没有奢望赢得奖牌，5000米跑项目一直被芬兰运动员主宰，卫冕冠军劳瑞·莱特宁，外加脚步轻快的队友古纳·豪克特，伊马里·萨尔米能。路易太年轻了，他自信1940年下届奥运会1500米才是他的天下。

      8月7日，10万观众到现场观战，紧张的路易赶忙把自己脸埋进草里，深深呼吸，然后缓缓走向出发线。

      比赛枪响，尽管身体像电击一样充满神经质般能量，但他意识里却选择了小步幅放松跑。拉什领跑，三个芬兰人紧跟其后，路易混在第二梯队。

      跑他前边的选手的头发的臭味熏得他浑身作呕，路易放慢了速度，感觉自己身体越来越重，溜到第十二位。

      第八圈，芬兰选手开始加速，萨尔米能的手肘撞到美国选手拉什的胸口，拉什往前一缩，明显很痛，他掉速了。三个芬兰选手率先跑进第十一圈，但他们挤在一起，萨尔米能被绊倒摔在地上，他和拉什一样，没有什么机会了。

      路易虽然超过了拉什，但没什么意义，他落后太多了，这时候他想起了哥哥佩特曾经说过的：一时的痛苦会成就一生的荣耀。来吧！路易开始疯狂加速，他奋力迈开大步，速度让人炫目，一名又一名选手被他接近，超过并甩在身后。

      到最后一个弯道时，豪克特已经撞线了，路易盯住前边那个臭头发的家伙猛追，全场观众为他欢呼，包括看台上的希特勒，路易觉得浑身在燃烧，沛特的话反复撞击着他的脑袋，臭头发由远及近，越来越近，路易忍住熏臭，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跑过终点。

      路易跑出了1936年美国男子5000米的最好成绩，他获得了第八名。

      30年代的精英长跑选手，在1英里比赛中最后一圈60秒的成绩已经比较罕见，在5000米比赛中，最后一圈70秒以下已经很难得了。

      路易这次5000米最后一圈只用了56秒！

      当路易回到家乡特伦斯，他被抬上王座，4千人簇拥着他在城里游行，军乐队声、警笛声、哨声和人们的欢呼声交织在一起，路易张着大嘴向大家挥手致意。“我起跑并不慢”他开玩笑说“但跑得太慢了。”

      1940年奥运会确定在日本东京举行，路易要在那里成就他的梦想。

1936年柏林奥运会男子5000米决赛成绩

      路易回到加州大学继续他的学业和训练，到了1938年春天，他的1英里跑出4:13.7，距离世界纪录4:06.4还多出7秒多，他的偶像1936年奥运会1500米银牌获得者库宁汉姆预测路易·赞贝里尼将成为下一个世界冠军。

      1938年6月的全美大学生比赛在明尼阿波利斯举行。人们期待路易将成为地球上第一个1英里跑进4分钟的人，头天晚上，一个教练警告路易听说有几个教练命令队员在赛场上设法弄伤路易，路易根本不信，这绝不可能。

      他错了，在比赛当中，就在路易要领先的时候，几个运动员围住他，第一个用拳打他，第二个狠狠用钉鞋踩他脚趾，踢伤路易的小腿，第三个用肘猛击他的胸脯，撞裂了路易的肋骨。路易踉踉跄跄，忍住剧痛，跟在这些人后边，最后一个转弯处，他看见一个小空档，加速冲过这群人，直到终点，他以4:08.3获得了胜利，离世界纪录就差1.9秒。他的纪录在全美大学生协会保持了足足十五年。

      几周后，日本退出奥运会主办国，1940年奥运会转而由芬兰承办，1940年在室内赛他两度击败库宁汉姆，二月份，他室内跑出4:08.2。比室内世界纪录就差0.6秒。两周后，又在室内跑出4:07.9。离奥运会就剩几个月的时间了，他达到理想的巅峰状态。

      1940年4月，希特勒和他的盟友苏联在欧洲挑起了战争，欧洲大陆爆发了全面的战争，苏联的炸弹摧毁了芬兰赫尔辛基的奥运会赛场。奥运会取消了。

      1941年11月，路易应征加入空军，他在休斯敦的空军学校学习，作轰炸机投弹手，几周后的一个周末，他在看日场电影，突然灯光大亮，电影停放，工作人员匆匆走上前宣布：日本袭击了珍珠港！路易睁大了眼睛，美国要打仗了。他拿起军帽，走出了电影院。

全美大学生赛被踢伤的路易获奖留念

                             

                         第二部

      

      1942年8月，路易从休斯顿的航校毕业，获得二等中尉军衔，到华盛顿州的一个基地进行最后阶段的训练。

      在基地，他和他的飞行员艾伦·菲利普斯成了好朋友，路易管他叫菲尔，其他机组成员也聚齐了，他们是两个工程师兼顶部机枪手和一个腰部机枪手，一名巡航员兼前部机枪手，一名腹部机枪手，一名尾部机枪手，还有负责电台通讯并兼第二名腰部机枪手。还有两个协同飞行员，九个人共同组成第372号轰炸机组。

      他们的飞机是最新式的B-24号自由者号轰炸机，那时美军轰炸机质量很不靠谱，故障频发，设计也很不合理，他们称自己的轰炸机是“飞行的棺材”。给飞机涂上超人的图案，飞行员菲尔技术精湛，大家配合默契 ，1942年10月，超人号直飞夏威夷的欧胡岛基地。

B-24 轰炸机内部战斗人员岗位图

      1942年12月23日下午，26架B-24轰炸机从中途岛起飞，直飞1800公里外的威克岛袭击日军基地。这是太平洋战争迄今为止美军最大规模的一次空袭。

      上午11点起飞，飞过国际日期变更线，夜晚到达威克岛上空，穿过云层，菲尔把超人号降到2500呎，冒着日军防空炮火的枪林弹雨，路易瞄准跑道上的日军零式战机，打开了投弹开关，念念有词：“圣诞快乐！”日军机场升起了一朵又一朵小蘑菇云。投完最后一颗炸弹，超人号返航了，可投弹舱门怎么也关不上了，菲尔尽量控制好飞机，节省燃油，经过漫长而紧张的飞行，对准中途岛跑道时候，燃油已用尽，三个发动机停机，他们有惊无险，安全着陆。

      1943年1月8日，一架轰炸机从考爱岛出发进行训练，日落时也没见回来，第二天，飞机残骸在海岸附近被发现，机组里有五个和路易同一营房的战友，飞机落水后他们都曾奋力游向岸边，但鲨鱼把他们撕成了碎片。才来夏威夷两个月，他们轰炸机队已经损失了几十名战友，有撞山的、有死于着陆事故、有空中爆炸的、有突然失火的。1943年，在路易服役的区域，每一架飞机损失于战斗，就有六架损失于事故。二战期间，共36000名美国空军战士死于飞机事故。路易自己的飞机，在1943年就遭遇了十次严重机械事故。

     夏威夷西南2500英里，是小小的瑙鲁岛，1942年日军占领了这里，他们奴役本地人开出磷酸盐，铺设飞机跑道，1943年春，跑道铺好，这里成为一个理想的打击美军的空军基地。

      4月17日，路易和另外22架飞机奉命飞到富纳富提（图瓦卢），他们将从这里出发进攻瑙鲁。清晨五点钟，他们起飞了，六个半小时后，到达瑙鲁，地面日军的防空炮火把天空打成五颜六色，金属弹壳像雨一样落在飞机上，超人号的左舵被打出一个饭桌大的窟窿，飞机开始打转，待菲尔控制住机身，路易瞄定了日军的炮位和营房投下炸弹，最后一颗炸弹准确投向了燃料库，引起一连串的爆炸，云团笼罩了小岛。返航时，三架零式战机紧紧咬住他们，恨不得把他们打穿，子弹从路易鼻尖掠过，前部机枪手干掉了一架零式，腰部机枪手布鲁克脑袋被打成血窟窿，路易赶快跑过去给他包扎。顶部机枪手斯坦利干掉了另一架零式，全然不顾腿上的血流在下边正在救人的路易肩膀上。尾部机枪手道格拉斯腿上、胸部、和肩膀的肉都被敌人的子弹撕开口子，他还是咬着牙把最后一架零式送进了大海。

      摇摇晃晃飞回到基地，这一战，牺牲了布鲁克，三名机枪手受伤，超人号上一共被打出594个大大小小的洞。

路易在观察被打了594个洞的飞机

      当天晚上，日军飞机空袭了他们所在的富纳富提岛，大家四处躲藏，美军损失惨重。

      飞机暂时报废，又损失了战友，路易和菲尔心情沉重地回到夏威夷，5月24号，他们未受伤的五个人和另外六个新人组成机队，隶属11轰炸机集团第四十二队，分配给他们一架绿黄蜂轰炸机，这架飞机没装投弹仓，一些零件也被临时拆走，路易进去看了看，说这是一架最疯狂的飞机，他再也不想进去。

路易的绿黄蜂轰炸机

      5月27日，路易五点起床，在沙滩训练跑步，沙地里他1英里居然跑了4分12秒，他的身体状态相当棒。

       吃过早餐，他们机组被召集执行新的命令，搜寻昨天海上失踪的哥本宁机组，菲尔辩解说他们的绿黄蜂现在还不适合飞行，但上级说绿黄蜂已通过了检测。大家只好勉强接受了任务。

       起飞时，他们都很害怕，菲尔只希望他飞机上的关键部件没有被人拆走，让大家把救生程序又演练一遍，检查好救生用品，和另一艘B-24玛丽黛西号一起出发了。

       飞行大约两百英里，绿黄蜂实在太慢，菲尔让玛丽黛西号先飞，B-24消失在他们视线之外。下午到达指定区域，云层很厚，菲尔把飞机降到只有八百呎高的云层之下，开始在海面上搜寻。

     副驾驶库柏奈尔跟菲尔互换了驾驶位置，几分钟后，飞机剧烈抖动，最左边的一号引擎剧烈震动后停机了，飞机向左倾斜。这时候需要库伯奈尔调整飞行桨角度控制飞机，可库伯奈尔不在自己位置，他大喝着让一个新工程师帮他，新工程师按错了按钮，左边两个发动机都停机了，菲尔竭力想控制好飞机，但没有成功，飞机自旋着坠向大海，无力回天的菲尔只好命令大家，“做好坠机准备。”

      路易大声嚷着让大家坐回撞机位置，让每个人穿好救生衣，释放救生筏，巡航员未能把救生的巡航电台仪器挪出来，飞机冲进了大海，折为几段。

      菲尔被困在机身里往下沉，他注意到前挡风玻璃已不见，挣扎着爬了出来，游向海面，飞机残骸弄破了他的额头，汩汩流血，他看见了远处的两个救生筏。

      昏迷的路易醒来后发现被飞机上的线绞住了，他第一反应是到处的意大利面，莫名其妙的是，随着机身下沉，缠住身体的线又不见了，好在他有一身憋气的好功夫，他爬过中部的机窗，离开了机身，猛拽救生衣的充气线，身子一轻，救生衣把他推出了水面。

      路易活下来了。

               

                            第三部

      海面上都是飞机的碎片和油污，听到声音，回头看去，菲尔和尾部枪手麦克趴在飞机残骸上，没有其他人了。

      两个筏子正在漂走，路易抓住了筏子后长长的一根拖绳，拽回了筏子。路易爬上了筏子，抓起船桨，划向另一个筏子，把两个筏子用绳子紧紧绑在一起，然后救起了菲尔和麦克。

      菲尔的额头有两道血口子，路易撕下大家的衬衫，给菲尔包扎好头上伤口，把他挪到第二个筏子上。菲尔晕乎乎的，他知道自己已不适合指挥，他要路易负责。

      路易在海面上寻找其他落水的战友，但一无所获，绿黄蜂上的十一个战友，只活下来他们三个。

      搞定了菲尔，路易开始把注意力放在救生筏上。救生筏的包里他找到了几块巧克力棒、几个半品脱大的罐装水，一个铜镜、一个救生枪、求救染料、鱼钩、鱼线、救生筏补漏包、两个打气筒，还有钳子和螺丝刀。没有刀子、没有遮阳篷布、没有鱼网、没有电台。

      在赤道附近的海面，缺水将是最大的挑战，他们三人马上就会面临巨大的麻烦。

      麦克一句话也不说，突然就哭起来：“我们要死了！我们要死了！”路易喝止他，但没用，路易用手背打了麦克的脸，才让麦克安静下来了。路易把水和巧克力做了分配，每个人每天只能吃一个小方块巧克力，呡三口水，争取坚持到飞机救援。

      鲨鱼游过来了，蹭着他们的筏子边试探着，在筏子下游过去，大的12呎长，小的6呎，鲨鱼们并不着急，等着这些人把自己送进口中。

      黑沉沉的夜晚降临，菲尔冻得直打哆嗦，路易用手轻按着菲尔的伤口，睁大眼睛不敢睡，生怕错过了潜艇，最后忍不住困倦，睡着了。

      麦克没有睡，恐惧一直在他的意识里打转，他行动起来。

      路易一早醒来，准备咬一口巧克力，巧克力没了！旁边的麦克露出犯罪的眼神。麦克在夜里把分给大家的巧克力吃光了。路易尽量平息了自己，跟麦克说他们一定会得救的。

      天气暴热，又饿又渴，没有鱼饵，什么也钓不上来。

      飞机引擎声传来，飞得很高，路易射出信号弹，把求救颜料抖进海里，眼巴巴看着飞机，希望，希望，飞机渐飞渐远，消失了。

      第三天早上，又听到引擎声，这次飞机飞得不高，这架B-24显然在搜寻他们，他们对着B-24射出信号枪，天空绽出红色喷泉，路易陆续又射出三颗信号弹。

      这飞机正是玛丽黛西号，机组人员端着望远镜专心搜索，可由于云层的原因，他们并没能发现路易他们。

      搜救的最佳时机就要过去了，每一小时，他们都向西漂去，如果搜不到他们，他们唯一的希望就是漂到2000英里外的陆地，如果奇迹发生，他们会着陆到马绍尔群岛或吉尔伯特群岛，可问题是，那里是日本人的地盘，路易的心里漆黑一片。

      第四、第五天，他们喝光了水，又渴又饿。麦克再一次狂叫不止，在路易给了他一嘴巴，让他安静下来。

      按照惯例，部队给家属发去了失踪电报，路易的妈妈拿出路易出征前的那张全家福照片，在背面写下“路易被报告失踪—1943年5月27日”。虽然妈妈因为情绪的创伤而落下双手酸痛的后遗症，但妈妈绝对坚信自己的儿子还活着。

路易出征前和全家的照片

      皮肤晒裂，嘴巴肿起，盐杀得浑身生疼，水罐是空的，筏子被烤得泛出苦味，鲨鱼围着在游。

      断水后的第三天，下雨了，路易撕开打气筒的塑料包，展开塑料布接雨水，再让水流到水罐里，每三十秒就可以给一个人喝。

      解决了水的问题，还得解决吃的问题，看着自己的胶鞋，实在咽不下去，就在路易用油布遮着脸防晒时，一只信天翁落在他头上，路易的手慢慢地接近，一把抓住了鸟，他用力扯断了鸟的脖子，然后用钳子扯碎了鸟，咬了一口，臭得他直想吐。他用一块鸟肉作鱼饵，竟成功钓上来一条鱼，他们吃到了第一顿食物。

       大家精神振奋起来，菲尔说，杀死信天翁会带来坏运气，路易说，现在还能有什么坏运气。

       路易回忆起他曾读过的一篇文章，讲述一战时飞行员在救生筏子上生存几个星期的故事，故事里提到大家纷纷产生幻觉，要发疯跳海。又记得老师说过，人脑和肌肉一样需要锻炼以保持状态。他一定要保持自己和同伴清醒，路易有意识地开始问菲尔和麦克所有他能想到的问题，让他们讲自己的历史，回忆最美好的时光，唱教堂里的歌，路易教会他们“白色圣诞节”的歌词，他们一齐大声歌唱，圣诞颂歌唱响在六月的大海上，唯有鲨鱼是他们的听众。

      每一次对话最后的话题都落到食物上，路易最爱吹嘘自己妈妈的厨艺，路易每天都会把早餐、午餐、晚餐按自己想像，生动形象地描述出来，三个人说的津津有味，哄着自己的肚子，就好像吃饱了一样。

      吃的讲累了，换个话题就讲未来，路易的理想是开饭馆，菲尔想当教师，菲尔讲起自己的未婚妻塞斯，仿佛她一直就在身边陪伴着他。

      路易和菲尔越聊思维越犀利，对未来充满信心。虽然大家拼命鼓励麦克，但他似乎看不到未来。

玛丽黛西号一次迫降后的照片

      两个星期过去了，筏子的塑料开始分解，他们浑身被染黄，身上的肉渐渐消失了，他们已经到了一个关键阶段，这个时段通常会出现人吃人的现象，但他们从来就没有过一丝这样的念头。

      鱼饵用光了，路易有了新的主意，他用鱼线把鱼钩绑在拇指和中指上，手装上了钢爪子，待鲨鱼游过后，把手伸到水里，成群的领航鱼（喜欢吃鲨鱼吃剩的食物）游过来，路易耐心等待，一条鱼游到手中，路易猛地一抓，搞定！

      菲尔抓住一只小燕鸥，他们分而食之，过一阵，麦克又抓了一只，这次很不幸，路易的胡子里钻进了燕鸥身上的虱子，痒得难受，菲尔和麦克用船桨为他赶走鲨鱼，路易把胡子泡在海水里冲洗，终于不痒了。

      一天又一天过去了，没有雨，令人绝望的干渴，已经6天没下雨了，他们似乎难以支撑下去，低下头，听路易祈祷，如果上帝能给他们解渴，路易发誓他愿把自己生命交给上帝。

      电闪雷鸣，大雨倾盆，可水仅仅能让他们续命一段时间，除非飞机能来。

      第二十七天，飞机来了，路易发射了两枪信号弹，把颜料粉洒进海里，调整镜子角度设法让飞机看到反光。

      飞机飞走了，他们失望地陷进筏子里。天边出现微光，又飞回来了，飞机渐渐飞低，路易眯着眼可以看到飞行员和副驾驶。

      突然，大海沸腾，枪声大作，筏子在海面乱抖，是敌机！他们三人赶紧溜进海里，躲过了这一阵枪，路易先爬上来，又把菲尔和麦克拽上筏子，他们身下的筏子慢慢往下陷，在漏气。

       轰炸机又飞回来扫射，路易只好跳进海里，其他两人实在没有力气再下海，菲尔手抱着头，蜷着身子，麦克团成球一样，路易看了他们一眼，钻到筏子下。雨点般子弹扫射着海面，一条鲨鱼游过来了，快要靠近路易的头了，路易想起火奴鲁鲁一个老人的建议，作出张牙舞爪的表情，猛击鲨鱼的鼻子，鲨鱼退了，绕一圈又过来进攻，路易还戳鲨鱼鼻子，鲨鱼又退了。

      枪停了，路易赶快爬上筏子。还好，没人中弹。飞机又飞回来，路易只好又跳进海里继续跟鲨鱼搏斗，另外两人只能装死。

      最后一次，轰炸机没再开枪，而是扔了一颗深水炸弹，不知道什么原因炸弹没有爆炸。路易爬上筏子几乎崩溃，轰炸机飞过他们，没有射击，朝西飞走了。

      菲尔的筏子被彻底打坏，漏光了气，趴在海面，三个人沙丁鱼一样挤在仅有的筏子里，筏子上有十几个枪眼，往外冒气，筏子距离水面越来越近，鲨鱼激动起来。

      鲨鱼开始朝他们的筏子猛冲，试图把他们撞下水，他们只好拿着船桨猛拍鲨鱼的头，筏子里的气一点一点漏出来，情况万分危急。

      路易赶忙拿出补漏包粘筏子的枪洞，菲尔和麦克一个负责用气筒打气，一个负责用船桨挡住扑过来的鲨鱼，三个人手忙脚乱，一个又一个小时过去了，到了晚上，由于不能补漏，他们轮换着打了一晚上气不能停下来。第二天接着补漏。顶上的枪眼补完，接着补边上的，他们都站在一侧，放掉另一半的气，把放过气的筏子折过来，晒干，然后补上补丁，待一边补完，再补另外一边。够不到的地方仍有小气泡，但已无能为力，白天大约每十五分钟他们打一次气，晚上因不用担心鲨鱼，则不用充气。鲨鱼不再进攻，危机终于解除了。

      

      菲尔和路易根据日军轰炸机的出现时间，他们推算出自己正以每小时40英里的速度向西漂去，菲尔算出第四十六天而路易算出第四十七天他们会漂到马绍尔群岛，他们还需要设法在筏子上生存三周以上的时间。

      麦克没有参加讨论，他又消沉下去了。

      为了报复鲨鱼的进攻，路易和菲尔设法从海里捕获了一条4呎长的小鲨鱼，菲尔用船桨顶住鲨鱼的嘴，路易把钳子深深插进鲨鱼的眼睛，鲨鱼马上死去，他们找到鲨鱼的肝，津津有味地大嚼起来，吃完后，如法炮制，又抓到一条小鲨鱼，以后再也没有小鲨鱼敢接近他们的筏子。

      麦克的精神似乎已经崩溃，他很少移动，深陷的眼睛毫无生机。

      第三十三天夜里，麦克安静地离开了这个世界。虽然在开始的时候，他惊慌失措，行为不当，但在他短暂人生的最后几天，麦克和他们一起与漏气的筏子及鲨鱼奋战，麦克贡献出了他的力量，最终也救赎了自己。

      第二天清晨，路易想给麦克一个宗教颂词，可他不会，他背诵了一段从电影里学的颂词，并为菲尔和自己祈祷，如果上帝能救了他，他愿永远侍奉上帝。

      他们把麦克大约只剩四十磅的身体轻轻地放进水中，麦克沉了下去。

      

      第二天晚上，是他们在筏子上的第三十四天，他们已经超过了所以已知的最长充气筏生存纪录，除非有人漂了更长时间却没能活下来告诉别人。

      筏子继续向西漂行，风暴时常来袭，他们两个锁骨深陷，肚子空空，肋骨一条条突出，眼睛发黑，他们已经进入到频临饿死的最后阶段。

       为了迎接死亡，他们把自己身体洗得干干净净。

2015年拍摄的电影《Unbroken》剧照，导演安吉丽娜·朱迪

      第四十天，路易出现了幻觉，说他看到二十一个人影，听到了从未听过的甜美的歌声，而菲尔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没看见，不管是什么，那只属于路易。

      没有食物没有了水，天空的鸟越来越多，飞机的轰鸣越来越响，波浪越来越大，在第四十六天，在浪尖，路易和菲尔都看见了。

      一个海岛。

      两个人拼命向岸边划，一艘船靠近了他们，一排日军枪口对准了他人。路易和菲尔已经站不起来了，船员把他们绑起来拉上船，绑在桅杆上，用手枪顶着两个人下颚。一个军官走过来，气氛变缓和了，军官让人给他们松了绑，给了水和两个点心，路易舔尽了每一块点心碎渣。

      眼睛被绑起来，他们被押送到一个医务室，日军医生给他们做了检查，给满身盐杀的伤口涂了软膏，菲尔体重80磅、路易只有67磅重。

      医生给他们鸡蛋、火腿、面包、牛奶和水果沙拉，他们终于饱餐了一顿。他们跟日军军官讲述了他们海上的经历，他们只知道起点，不知道终点，军官告诉他们，这是马绍尔群岛，他们漂了足足2000英里。

      睡到了床上，吃到了食物，肚子饱了，身上的痛减轻了，他们非常感激，“他们很友好”。

      第三天，军官过来，送来吃的也送来消息，他们将被押送到瓜加林环礁，那个地方也叫：处决岛。路易听了吓了一跳。军官说，离开这里，我们就不能保证你们的生命了。

      一下飞机，他们就感觉到日军的凶狠，被戴上眼罩，押上卡车，到达目的地后直接被扔进了牢房。

      牢房只有身体那么长，比肩膀宽一点，地上脏兮兮，苍蝇和蚊子围着他转，充满了排泄物的味道，适应了牢房里的黑暗后，路易发现墙上刻着：9个马金岛登陆战海军陆战队员被关押在此，1942年8月12日。然后是他们的名字。 

      1942年马金岛登陆袭击战，美军撤退时没能救回一些陆战队士兵，路易大概是第一个知道九名陆战队员曾被关押在这里的美国人，他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第四部

      一块点心被扔到肮脏的地上，一小杯残茶被放到小窗沿，日军看守狞笑地指指墙上的名字，然后伸手在脖子上一抹。墙上写名字的九个陆战队队员看来都被杀害了。

      第二天牢里非常闷热，路易得了腹泻，浑身开始抽筋。每天当他向看守要水喝时，看守就把热水直接泼到他脸上，烫出满脸泡来，腹泻引起脱水会致死，他身体里有一半甚至希望死亡尽快来临。路易用皮带扣把自己名字刻在九名陆战队员名字旁边。

      看守们每天都要侮辱他和菲尔作乐，往他们身上扔石头子攻击他们，用烟头烫他们，拿枪口逼着他们两个跳舞，然后狂笑，还把食物用棍子穿着，让他们像狗一样爬着吃。面对无休止的屈辱，他们正在失去活下去的愿望。

      由于他们已经失去了价值，总部下达了处决的命令。

      8月24日，他们被押出监外，难道这一天就到来了？路易暗想。让他吃惊的是他竟然听到了不同的通知，两天后他们将被直接送上了船，运到日本本土的战俘营。在最后一刻，指挥官决定不杀他们，过很长一段时间后路易才搞明白这到底是为什么。

      路易第一次踏上了日本的土地，他被关押在一个秘密审问营地，叫奥富纳。这里的犯人都是“高价值”的战俘，单独关押、通过饥饿和折磨让战俘讲出军队的机密。

      这里规矩很多，路易学会了日语的数字，每天早上点名报数时必须用日语回答，如何叠床单，扣扣子都有规矩，轻微的犯规都会招来毒打。

      挨打是持续不停的，他们因为各种原因被打，抱肩膀、刷牙、说梦话、没理解日语的命令都会招来一顿毒打，常常一人犯错几十人挨打，挨打时任何保护动作如抱头或遮脸都会招来更猛烈的打击。

      饥饿是另一种折磨，他们就喝点飘着几丝菜星的汤和半碗馊米饭或大麦饭，饭里常有老鼠屎、蛆虫和沙子。

      长期营养不良，寄生虫和肠道感染导致的腹泻非常普遍，最可怕的是脚气病，会导致四肢严重浮肿，因无药可治而致命。

      奥富纳的看守都是暴力表演大师，他们是士兵里的渣渣，由于不能胜任战斗任务，只能作看守，他们有着共同的特性，愚蠢和残忍。

      残忍是日本军队文化的产物，日军中上级打下级常常被认为是帮助下级进步。看守们在军队的最底层，他们把所有的郁闷都通过暴力发泄到可怜的战俘身上。

      日军对盟军战士有严重的种族歧视，他们常常认为西方的士兵是魔鬼和野兽，由于恐惧，他们对战俘更是尽情的折磨。

      日本人民从小就被教育，被俘是很可耻的，日军守则中不能接受被俘虏，要么战死要么自杀，对战俘，他们则会加倍奴役、折磨甚至谋杀。

       由于不让说话，奥富纳很安静，但路易很快就发现，奥富纳表面的安静只是一种假象，在安静之下是暗地里蔑视的嘤嘤声。

       早起跑步时，他们三三两两并排时会低声细语，厕所的厕纸上写着他们要传递的重要消息，由于允许问看守问题，几个人凑到看守面前说英语，假装用疑问的语气，看守以为是在问问题，战俘们实际上是在聊天。

      晚上睡觉后，他们用摩尔斯电码聊天，“替”是点，“哒”是线；或拳头是点，伸手是线。他们给那些凶恶的守卫起了外号，最凶狠的那个家伙叫“大叫鸭”（Quack）。

      日本人封锁了战争的消息，他们吹嘘日军已经赢得了胜利，吹嘘自己成功袭击了华盛顿。他们不理解为什么战俘们听到后会发出笑声。

      战俘们对战争的进度非常了解，他们有时候会偷日军的报纸，懂日语的会给大家画出地图，从新来的战俘那里获得最新的战场信息，他们知道，盟军的胜利已经离他们越来越近。

      1944年9月30日，路易和另外三个战俘被转到东京湾的一个人工岛上的战俘营，大森战俘营。

      站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面目清秀的日军年轻下士。系一条巨大金属扣的皮带，和这位引人注目的下士不协调的是他的一双残忍的爪子。

      下士的名字叫渡边，这个人似乎是专门来粉碎路易的。

      渡边出身于非常富有的家庭，1942年自早稻田大学毕业后参军。本以为家世很好，可以申请作军官，没想到被分配到战俘营作了下士，他把所有的愤怒全部发泄在可怜的战俘身上。

      他成了野兽，每一天都要打人，打断战俘的气管，打破耳鼓，打碎牙，撕掉耳朵，绑在树上好几天，他对折磨人入迷，嚎叫着、满是口水和嘴沫，有时候还抽泣。有个战俘说，渡边是整个日本岛最恶毒的看守。

      现在，他锁定了路易，著名的奥运选手，没有人能像路易这样让他痴迷。

看守渡边，外号“大鸟” （The Bird）

       大鸟开始无休止地攻击路易，无法躲避，路易无比生气，当大鸟打他时，他攥紧了拳头，拒绝看大鸟的眼睛，大鸟要把他打跪下，他直挺挺站着就是不倒。大家劝他屈服，别让大鸟打死，可路易就是不服，眼睛里充满了仇恨的光芒。

      东京响起了空袭警报声，美军的B-29开始对东京的轰炸，路易希望在被大鸟打死之前美军能尽快解放这里。

      一个普通的日子，大鸟突然解开皮带，用黄铜皮带扣狠狠地抽打路易的头，路易被打倒在地上，手捂着流血的太阳穴。看着路易痛苦的样子，大鸟突然又语气柔和地向路易道歉，路易松了一口气，刚坐起身来，大鸟又抡拳猛打路易的头，路易痛苦地又一次被击倒在地上。

      耳朵被打聋了一阵，听不到声音，路易开始在恶梦里梦见大鸟，他每天需要花几个小时祈祷，乞求上帝救赎他，反复回忆奥运赛场的精彩，思念远方的妈妈。

       

      11月中旬，日本电台要路易去录节目。

      被美军宣称死亡了的一等中尉路易·赞贝里尼实际上还活着，他在东京战俘营过得很好。

     这说明了美军常常错报和欺骗，他们家属的痛苦本来应该是能避免的。

     路易先生，你来讲讲，你既没死也没失踪。”

      路易为了让家人相信他还活着，录制了节目。

      在旧金山，夜里2点30分，监听日本电台的路易同学琳·穆迪兴奋地把路易的说话纪录下来。

      爸爸、妈妈、各位亲朋好友，是路易在跟你们说话。

      这是两年半以来你们第一次听到我的声音，我没有受伤，非常健康，我在东京战俘营，他们对我很好。

      爸爸，请把我的猎枪保养好，回去后我会跟你打猎。妈妈，希望你和妹妹继续保持精湛的厨艺，我等着回家吃你们的蛋糕和派。希望哥哥佩特还在圣地亚哥能每周去看你们。

                         圣诞快乐—你们的儿子路易

      

      路易提到了让爸爸保养好枪，他们家人都知道路易对枪很挑剔，说出这个细节就是要让全家人确信他还活着。

      佩特兴奋地抄起电话，兴奋地跟朋友喊到：

      他活着。

      

      日本电台又安排了下一个节目，他们让路易念准备好的稿子。

      “我听一个战俘讲，政府报告了我们死亡，他妻子改嫁了，我们谴责政府对我们的谎言...”

      路易认为这会挫伤美军的士气，他拒绝录音，电台人带他到舒服的旅馆，给他好吃的，只要他答应为电台工作，就可以一直在这里过舒服的日子，路易拒绝了，他终于想明白为什么当时在处决岛没被杀死，作为美军里的奥运选手，他应该是一个很好的宣传工具。

      路易宁愿回到饱受折磨的战俘营，在那里，大鸟又开始变着法儿地以极大的热情折磨他，路易怒火中烧，祈祷美军早日来到。

      1945年2月16日，战俘们目睹了头顶上美军地狱猫战斗机和日军飞机的疯狂格斗，截止到17日，500多架日机被击落，美军则损失了80架。日军的战斗机被消灭后，疯狂的东京大轰炸开始了，24号早上，在暴风雪中，1600架美军舰载轰炸机呼啸着飞过战俘营轰炸东京，后边229架B-29携带大量凝固汽油弹，在没有任何抵抗的情况下，把2600万平方英呎的城市工业区化为火海。战俘们远远看见天际线上全是舞动着的火光。

      2月的最后一天，路易和一批战俘被转运到北方的直江津战俘营。在门口，看守在冲他们大喊，竟又是大鸟。路易腿一哆嗦，在雪地里滑倒了。

1945年2-3月，美军实施东京大轰炸行动，东京平民区夷为平地，12万人被活活烧死。

      这不是巧合，调到新战俘营的大鸟亲手挑选了路易。他要继续每天对路易的摧残。

      士兵战俘需要去钢厂、驳船、火车站做苦力，通常一天要干十八个小时，按日本人打算要每个苦力干到累死。还好，路易是军官，不用去工厂遭受这种折磨。

      4月里，大鸟突然改了主意，军官也得去劳动，否则就处死，路易他们只好到驳船铲煤、挑煤，路易前边的战俘摔下狭窄的板子，被两只船夹死了，日军守卫吆喝着大家不许停。

      路易装车时摔坏了膝盖和脚踝。只能在营地养伤，他发着烧、拉着肚子，为了能分到吃的，他必须得干活，大鸟让单腿行走的路易喂猪，路易爬在猪圈地上，捧起猪食吃进了他将要饿死的身躯。

      如果能有什么能彻底粉碎我，路易想，这捧猪食就是。

       

      6月，路易的腿逐渐好了，又被命令去干活，一天卸船时，领班发现丢了鱼，偷鱼的招认了，大鸟让小偷和路易以及另五个军官站一边，一百多个战俘劳工每人必须用最大力量扇军官们嘴巴，谁不用力，自己也得站过来挨扇。整整两个小时，两百二十个巴掌扇在脸上，路易好多天肿得张不开嘴，大鸟出现在每晚的恶梦里。

      B-29的空袭越来越多，战俘们被转移到山里，大鸟让路易养的一只山羊跑了，大鸟惩罚路易举起一根六呎长的木梁到头顶，如果路易手放下来，要卫兵用枪砸路易。路易在烈日下举起木梁，眼睛盯着大鸟，心里只有一个想法，我绝不屈服。

      时间一分一分过去了，大鸟狂怒不已，从自己乘凉的地方跑过来，用拳头猛打路易肚子，路易身子一蜷，摔倒在地，木梁砸昏了他。

      战友说路易整整举了三十七分钟。

      几个战友找来了绳子，计划勒死大鸟，路易自愿加入了。

电影《Unbroken》海报

     

      8月6号早上8点15分，美军在广岛扔下了原子弹，但战俘营里情况依旧，离谣传的战俘们被集体处决的22号也越来越近了，奇怪的是大鸟没了影踪，不见了。

      17号，战俘营来了电话，日本投降了。一周后美军空投的物资源源不断投到了战俘营，饿成皮包的骷髅般的路易终于活下来了。

      9月5日，路易离开了直江津，他挥一挥手，跟这里、跟战争说声再见。

从日本战俘营刚刚解放出来的美军战俘

                          第五部

      十月里，路易回到阔别三年的家，桌上是妈妈亲手做的“欢迎回家”的蛋糕，三年来的圣诞礼物和生日礼物等着路易打开。大家急着看他，拥抱他，他看起来很好。谁也不知道，一到晚上，大鸟就会偷偷进入他的梦里。

      路易成了英雄，几千封来信雪片一般飞来，在回家的第一个礼拜，他一共做了95场演讲，每次讲起他的故事，他心如刀绞，夜里大鸟向他疯狂嚎叫，酒成了他的朋友。

     

      1946年3月，路易在迈阿密沙滩的酒吧认识了美丽的辛西娅，他立即被辛西娅的美丽俘虏了，他闪出了要和这姑娘结婚的念头，第二天，他在沙滩上再次碰到辛西娅，他和这个美丽、活泼、阳光的姑娘攀谈起来。

      辛西娅住在父母的豪宅里，私校教育背景，但她向往波西米亚风格的生活方式，盼望着能走遍世界。他对周围那些香草男孩不感兴趣，路易这个大英雄一下就俘获了她的芳心。

      5月里，辛西娅不顾家里警告，独自飞到洛杉矶，他们结婚了。

路易和妻子辛西娅·苹果白（Cythia· Applewhite）

      在新婚蜜月的一个晚上，他们和菲尔夫妇还有另外一个战俘弗雷德在一个酒吧相聚了，自1944年菲尔从奥富纳被转走后两人再也没有见过，老朋友相见非常开心，一切痛苦似乎都已经过去。但当服务生给弗雷德端上一盘白米饭时，弗雷德突然狂怒起来。在路易的再三劝说下，才平静了下来，对于所有的战俘来讲，生活跟从前已经完全不同。

      根据对从日本战俘营幸存者的追踪研究，平均每个人减重61磅，身体被严重摧残，很多人终生饱受这些疾病折磨，不少人更是早早离世。

      精神上的伤害更加严重，即使四十年后，仍有90%的战俘依然忍受着精神折磨的痛苦，陷入到不停地回忆、焦虑和频繁的恶梦之中。

      路易和辛西娅在好莱坞租了一个小房子住下，路易开始了恢复身体的训练，力量逐渐恢复，腿也不再疼了，他1英里居然能跑4:18“。但在后来的训练中，直江津受伤的踝关节旧伤复发，医生警告他，再也不能跑了。一切都结束了。

      他成了一个残废的躯壳，跑步的梦想也全没了。他似乎被大鸟缠住了，没日没夜地折磨他。他不敢让自己睡着。他开始拼命喝酒，辛西娅怎样劝他也不行，每个夜晚，他把辛西娅扔在家里，自己出去买醉疗伤。

      他要找到大鸟，亲手杀了他。

      1945年冬，日本在一个地区就动用了9100名警官，也没能找到大鸟的一丝蛛丝马迹。大鸟潜藏到乡下的一个农民家里，给老两口干活，他留长了胡子，改了姓名，平时一声不吭。1946年夏天，他和农夫的儿子进城送皮毛，偷偷溜进自己父母家，正在跟母亲说话，侦探来了，大鸟躲在衣柜里，侦探没查到走了。大鸟和母亲相约两年后会到一家饭馆见面。

      农夫在村里给大鸟物色了一个姑娘，希望他能结婚。虽然挺喜欢这姑娘，但他不敢，大鸟静悄悄地走了，到另一个更为偏远的地方给人放牛。望着远处火山口的彩霞，他很郁闷。 

      1946年秋，在一座山脚下，死了一男一女，由于长得像大鸟，警察带大鸟妈妈辨认了尸体。日本报纸登出来大鸟自杀的消息。

      1948年10月1日，大鸟妈妈坐在东京的一家餐馆，她如约见到了他的儿子，一个活着的鬼魂。简单说了几句，紧张地大鸟说如果他还能活着，他两年后会再回来，然后匆匆离开了。

      路易的恶梦越来越严重，就在辛西娅怀孕的一个晚上，路易在梦里死死勒住了辛西娅的脖子，差点勒死她。醒来后，他吓坏了，浑身是汗，床单拧成了一根绳。

      他们的女儿茜茜在圣诞节前降临到人世，虽然路易很喜欢孩子，但路易不能从酒精和杀死大鸟的计划中走出来，一天，辛西娅看见路易把孩子抓在手中，拼命摇晃。吓得赶快抢走孩子，离家出走了。路易只剩下酒精和他的暴怒。

      

      1949年9月，一个叫比尔·格莱汉姆的牧师来到洛杉矶，在公园里搭起了巨大的帐篷和讲台，宣讲基督教，他要在加利福尼亚掀起了宗教复兴的战役。

      起初没有多少人听他讲，但渐渐的，听他讲道的人越来越多，每次一万多人的帐篷里坐满了人，还有很多人在帐篷外听。辛西娅去听了一次，她兴高采烈地找到路易，要带路易去听，实在烦不过，路易硬着头皮去了。

      开始路易心不在焉，但当格莱汉姆问：“为什么人们在受苦受难的时候，上帝常常沉默？”路易突然醒了。

      格莱汉姆的回答是上帝根本就没有沉默。“如果你仰望天堂，在加利福尼亚美丽的夜晚，我看见的闪闪星光那就是上帝的脚印，我们的天父用他法力无边的双手，让指尖的焰火照亮黑暗的夜空。他主宰着我们的宇宙，他数着我们的头发当头发掉时你就会看到一个麻雀，上帝对我们很感兴趣，只是他用创造性的方法和我们对话。”

      一段回忆突然出现在路易脑海：他和菲尔饥饿低迷地在筏子上漂着，可大海是如此美丽，即使他们面临濒死的境地，他唯一只感觉到感激。他相信如此美丽的景象一定是上帝的杰作，他终于意识到现在的他忘记了上帝曾给他的礼物，忘记了对上帝的感激。

      格莱汉姆接着说，“上帝不停地在制造奇迹，一个接一个。上帝说，如果你痛苦，我就给你恩典让你继续前进。”

      路易的回忆一幕接着一幕，撞机后绕在身上的线不见了，日军飞机射击他们的筏子一颗也没打中他们三个，在战俘营他掉入到最无法忍受的残酷世界，但他承受了下来。唯一的解释就是上帝的奇迹。

      他最后一段回忆是，在筏子上曾对上帝的承诺：“如果你救了我，我将永远服侍你。”

      回到家，他把所有酒瓶里的酒倒掉，第二天早上，他浑身轻松，五年来，第一次大鸟没有来到他的梦里。他找到圣经，到公园的大树下，认真地读起来。

      他内心一片宁静，他相信爱可以解救他，他不再是以前那个无用的、破碎的、被抛弃的人，优雅重新回到他身上，他相信自己会是一个全新的创造。

      轻轻地，他擦了擦眼泪。

      1950年冬天，路易来到日本，访问了巢鸭监狱，当年他在战俘营的看守多半关押在这里，他现在已经变成一个基督教演讲者，他来日本不是为了报复，而是为了获得一个答案，如果重新见到那些当年折磨过他的人，他内心业已建立起来的平静是否还能保持。在见面前的一晚，他写信给妻子，希望她能为他祈祷。

      他看到了一张又一张认识的脸，唯独没有大鸟，人们回答他，五年来，数万名日本警察抓捕他，但从来没发现他。人们相信他已经自杀了。

      路易内心里对大鸟的仇恨已经不存在，他觉得天已经亮了，在那一刻，一种甜甜的感觉充满了他的心灵，那是宽恕的、美丽的、毫不费力的、完整的。对路易来说，他的战争终于结束了。

      看着这些昔日的看守，他向他们招手，脸上绽放着辐射般的微笑。

                         后记

      1954年6月，在加州的山区，路易的“胜利男孩营”开张了，路易看着一队从少管所接来的男孩们，就像没有铺过砖的土地和没有围墙的空间，从少年身上他看到当年的自己。路易找到场地，申请到募捐款项，用两年时间建好了营地。

      他让那些失足的男孩在这里找到了自我，路易带他们爬山、钓鱼、游泳、野营。跟男孩们一起分析各自的问题，陪伴他们一起缒绳下悬崖，夜里，大家围坐在篝火边，听路易讲他自己的年轻时的故事，讲战争，讲自己内心宁静的路程。很多男孩结束营地生活后，都获得了新生。

      没有营地活动的日子，他走进各处的教室、体育场，讲自己的故事。他还为本地教会工作，是当地老人中心的领导。

      他身体随着腿伤的愈合越来越棒，60多岁的年纪，他1英里仍能跑进6分钟以内。70多岁的时候，他开始学滑板车。85岁的时候，他回到瓜加林环礁（处决岛），试图找到那9个海军陆战队员的尸骨。90岁的时候，邻居看他爬上树，在锯木头。

      他永远保持着快乐，他坚信任何事情都有一个理由，都会最终给他带来笑声。“我从来没见过任何一个不喜欢路易的人”佩特曾这么说。

      日本将于1998年举办冬奥会，路易应邀将参加直江津一段的火炬接力跑。在此之前，CBS电视制片人为了给路易拍一个简短的介绍片，到了日本，吃饭的时候，制片人无意之间听到了一个消息，他赶紧把电话打给了路易。

      “大鸟还活着。”

      路易听到后差点摔倒，定下神来，他说他想见大鸟一面。

      1952年，日本大赦战犯，大鸟踏上火车，回到了东京的家中，他结了婚，有了两个孩子，开了家保险公司，住在东京的高档公寓，1997年CBS电视台采访他时，他说他记得路易，在战俘营600个战俘里，路易是最棒的。

      他认为当时殴打战俘是不可避免的，当被告知路易想来日本和他见面表示宽恕时，大鸟说他愿意见路易，也愿意道歉。

      路易准备好了写给大鸟的信，来到日本，大鸟拒而不见，路易托人把信交给大鸟，大鸟没有回复。

      渡边死于2003年4月。

      1998年1月22日清晨，轻柔的雪花覆盖来直江津，路易·赞贝里尼，差4天到81岁生日，站在飞舞的雪花中，身体已经久经风霜，松弛的皮肤刻画着人生的旅程，虽然白发已经稀疏，但他那蓝色的眼睛里依然绽放着火焰，右手上的伤疤，是绿黄蜂号给这个世界留下的最后标记。

      时间到了，路易伸出手，紧握奥运之火的火炬，他的双腿不再像从前那么给力，但脚步依然坚实，他开始跑起来。

      在每一个方向，都是面带微笑的日本人民，路易跑过曾经囚禁过他的地方，这里再也没有牢笼和大鸟的印记和声音，只有落下的雪花，和奔跑着的快乐老人。

《Unbroken》电影导演，安吉丽娜·朱迪和路易·赞贝里尼合影

作者：劳拉·希伦布兰德（Larau·Hillenbrand），著名纪实历史作家，该部作品于2014年出版，同年被安吉丽娜·朱迪导演搬上荧幕。另一部历史纪实小说 Seabiscuit《海洋饼干》2003年也被搬上了银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