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光，记忆里的台湾相思

童心NJ

前些日子，偶然翻到香港著名的词作者林夕先生的一本书《知情识趣》。林夕先生确是很有意思的一个人，对事物的见解总有其独特有趣的一面。他说最近在读台湾作家蒋勋的书。

猛然记起，家里书架上也摆有蒋勋的书，买了大半年了，整天围着两个小屁孩团团转，一直没办法静下心来去读书。

第一次读蒋勋先生的文字，觉得清丽脱俗，娓娓道来，画面感很强 ，有一股台湾文人独有的韵味。

蒋先生书里面有一篇文章，题目为“相思”，一种树的名称，盛产于台湾的丘陵地带。细长如柳的叶子，黄色的绒球般的小花 ，再仔细辨认文中的图片，原来真是它，“台湾相思”，我们乡下最常见的一种树。小时候对这个名字百思不解，总以为是谐音，否则遥远陌生的台湾，与穷乡僻壤的粤西小乡村，怎么会扯上关系，一度迷惑。

“台湾相思”虽然名字优雅，其实在农村算是一种很“贱生”的树种。它没有松树般高耸笔直的树干，通常都是长得歪歪斜斜，不是做门或做衣柜的好材料。很多时候它的功能都是用被乡亲们用来拴牛。

傍晚时分，家家户户炊烟袅袅 ，庭院门口的台湾相思下 ，懒洋洋的老牛，闭着眼睛悠哉悠哉的嚼着干稻草 ，偶尔不经意的甩甩大尾巴，骤然惊起一团黑压压的蚊子 ，嗡嗡嗡的在老牛上空盘旋。这是记忆中最为熟悉的画面。

台湾相思的树枝非常发达，质地坚韧柔软，小孩子很喜欢在上面攀爬嬉戏。一年四季，枝叶繁茂，细长的叶子永远是绿油油的，每到夏天，开满黄色的毛茸茸的小花球，点缀着墨绿的尖尖细细的叶子，煞是好看。它的果实像豆荚，没有食用价值，都是结了又落，落了又结。散落的种子很快被厚厚的落叶所覆盖，经过阳光雨水的滋润和落叶发酵产生的养料，过一段日子，黑乎乎的叶子上面会冒出一层密密麻麻的细细嫩嫩的小树苗。

蒋先生在书里提到，古早台湾民间，多采用相思木做燃料，也用来制碳，因其烟少味香。这一点我不敢苟同。

印象里，八十年代，几乎家家户户都缺柴火。每天下午放学回家，我们一群小孩子拿上一根凉红薯或抓一把花生，扛着草耙和箩筐，嘻嘻哈哈的冲到村前的小山坡。天天耙啊耙，一群疯小孩放肆的上窜下跳，树底下几乎寸草不生，厚厚松软的泥沙地，细腻洁白，每一片落叶都逃不过我们的金睛火眼。但大家唯独对铺得厚厚的、堆得到处都是的台湾相思叶子不感兴趣，任其腐烂化成淤泥。

松树、尤加利的叶子最受欢迎，烧起来噼里啪啦的 ，火很旺，灰烬又少，还有一种独特的香味。记得那时镇上的饭店自己烤猪，需要大量的燃料 ，每天早上 ，饭店门口排着一溜长的队伍，一箩箩、一筐筐的干树叶，大家眼巴巴的看着老板挑三拣四，松树、尤加利的价格最高。台湾相思的叶子则不容易充分燃烧，火苗很小，烟大，灰烬也多。至于制碳，更是闻所未闻，也许是我孤陋寡闻吧。

夏天，晌午，台湾相思树成了蝉儿的乐园。尤其是一种黑色花衣裳的小蝉，我们乡下称之为“鬼子蝉”，密密麻麻的贴满枝干，整天“咿咿咿”的，音色高亢 ，不眠不休，尤为聒噪。有时人躲在树荫下乘凉，忽然一阵细雨漱漱落下，昂头却发现阳光正艳，才知道被淋了一身的蝉尿。无端端的惹了一身骚，极为气恼，狠狠的抓住台湾相思的枝条，一顿猛摇，把小黑蝉吓得四散逃走，黑压压一片 ，颇为壮观。

下雨天，小孩儿喜欢扛着锄头，在台湾相思树头周围挖啊挖的 。先是刨开浅浅的一层泥土 ，发现一个个洞口，小心翼翼的沿着小洞挖下去，一个个蜷缩在洞穴深处泥浆里的小蝉一动也不动，束手就擒 ，很是有趣。

盛夏季节，烈日当空，经过白天的炙烤，即便是到了夜晚，天气也总是酷热得出奇。那时没有路灯，整个村庄很早就淹没于夜色中，树木竹子都在黑暗中静静地耷拉着脑袋，瓦房的屋顶散发着阵阵热浪，污浊微弱的橙色灯泡更让人觉得沉闷。大家恨不得一整晚都泡在村边的那条小水沟里。

晚上十点后，夜色漆黑 ，村子里已是一片寂静，偶尔听到一些小昆虫、小动物的呢喃细语，恍如天籁。此时，小蝉儿开始小心的爬出洞穴 ，默默寻找一个合适的地方，或低矮的灌木、或隐蔽的枯枝、或匍匐在竹根，大一点的蝉儿通常会爬上很高的树干 ，静静地等待着生命的蜕变。

一群蠢蠢欲动的小屁孩，迫不及待的打着手电筒，或点着简陋的煤油灯，猫着腰、蹑手蹑脚 ，一棵又一棵树、高高低低的四处寻觅 ，唯恐有一丝的错漏。一两个小时下来，往往会收获满满一口盅的蝉。特别到夜深人静，正是蝉褪壳的时候，柔弱的灯光下 ，只见有的蝉刚刚从壳里挣脱 ，皱巴巴的蝉翼在空气中一点点的舒展开来 ，“薄如蝉翼”也许就是如此由来吧。也有的蝉儿刚刚褪了一半的壳 ，柔软的身子微微颤动，蝉壳一点点的被撕裂，好像用了洪荒之力，画面极为震撼。

小时候，家里养了很多鸡。

屋后的水沟旁，是邻居家的小树林，里面长满了低矮蓬勃的台湾相思，地面终年潮湿荫凉，铺满厚厚的一层干树叶，腐朽的叶子日积月累，滋生了各色各样的小昆虫。

每天，天蒙蒙亮。老妈把尚在睡梦中的小鸡粗暴地拽进拥挤的鸡笼，叫声凄厉。把小鸡放进小树林，任由它们自由自在的撒野。新鲜的空气、天然丰富的食材、广阔的空间，非常有利于小鸡的茁壮成长。

夕阳西下，夜幕降临，老妈还在田里辛苦劳作，老爸也在镇上上班迟迟未归。我是老大，弟弟年幼，到小树林捉鸡是我义不容辞的任务。捉鸡是一件很考验人耐性的活，总有那么几只狡猾的家伙小心翼翼的在笼边徘徊，让人抓狂。无奈的我干脆找来两根粗麻绳、一块破木板，随意绑在台湾相思的树杈上，独自荡起了秋千。因为绑不牢，经常摔到地上，也不觉得痛，拍拍屁股上的泥巴，接着晃啊晃……

读初中时，我们的中学校园位于一片旷野中央。一排整齐的台湾相思把空旷的校园隔开两半 ，一半是足球场、篮球场、沙池等体育场地，清一色的白泥土，我们上体育课时喜欢光着脚丫在疯跑。另一半是灰瓦白墙的教室宿舍，外围是一圈挺拔的马尾松，把学校围成了一个大大的圆 。

阳光透过浓密的台湾相思树叶的缝隙 ，细细碎碎的光影随风摆动，幽深清凉的井水，饭堂热浪滚滚的大蒸笼，宿舍里由几根弯弯曲曲的木头架起的上下两层的大通铺，偷偷摸摸藏在枕头底下的琼瑶、岑海伦，每一顿都是清一色的黄豆汤配白米饭，晚自修后，师娘们刚刚起锅的香喷喷的糯米鸡配绿豆糖水……

一幕又一幕重现 ，仿佛又见到了自己年少时候的青涩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