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亩田

花间独酌

<p> 园子里的蔬菜已经绿油油的,芹菜散发着浓烈的香气,西红柿陆续由青泛红,黄瓜长势喜人,顶花带刺很是水灵……</p> <p> 这块儿地是新修房子时留下的,面积还不算小,究竟有多少我实在搞不懂。有人问,我就“一本正经”地说,有半亩吧。</p><p> 结果是问的人笑,答的人也笑。</p> <p> 虽然是农民身份,但半辈子过来了,我却几乎没怎么摸过锄头。农活干不来,就想着在院子里弄个花圃,种些花花草草,锦上添花,岂不惬意?</p> <p> 娘九十岁了,笑吟吟地坐在明亮的屋檐下,遇到有人来访,就毫不掩饰地夸自己家的房子,别人顺着她的心意奉承她,娘就高兴得半天合不拢嘴。</p> <p> 我知道,娘所以这么高兴,是她几乎经历了一辈子的苦难。</p> <p> 娘祖籍是河南,六〇年灾荒,背着一个包袱,带着七岁的大姐从连树皮都没得啃的老家一路逃到大宁。没地方住,先是租别人的,后来有了我们六个姐弟,孩子多了,怕免不了和房东家因为孩子(那时每家孩子都多)有个红脸,就在城南找个地方自己打窑住。这一住,就是几十年。</p><p> 娘说,她这辈子做梦都想不到能住上现在这么好的房子。</p> <p> 当我整好了地,形形色色地买了些花苗,兴冲冲地想要栽种,却发现娘已经在地里栽上了菜苗。</p><p> 少种些吧。孩子们都出去打工了,家里就三个大人,这么大一块地都种菜,怎么能吃得完?</p><p> 我劝娘。</p><p> 娘听了,有些气恼,责怪我吃三天饱饭就没了记性,忘了过去的苦日子是怎么过的。</p> <p>  怎么会忘?又怎么能忘呢?</p><p> 小时候,应该是七几年了,仅凭爹一个人的工资,根本填不饱一家大大小小八张嘴,于是,家里时不时就要断炊。</p><p> 好在有时侯可以去生产队借点儿粮食来续命。</p> <p>  爹和娘先跟队干部说好了,然后我们兄妹几个便一人拿一个小口袋,翻一架山去距家五里外的村里去背粮食。至于能借回来什么粮是个未知数。有时候是黄的(玉米),有时候是绿的(绿豆),有时候是黑的(黑豆)。</p> <p> 村里找到保管,被领到一间破窑洞里,他指指地上底层已发霉的玉米堆告诉我们,好粮不多了,上面还能将就着弄些好的,自己装吧。</p><p> 说完,他转身出去蹲在门外的驴槽边抽旱烟,几个毛孩子就在散发着粮食霉味与牲畜粪便味儿的仓库里小心翼翼地装粮食,装好了,过过称,就蚂蚁搬家似的,顺着羊肠小道走走歇歇背回家。</p><p> 那年月雨水特别多,一下就十天半个月,有时候,即使借回了粮食也没办法磨成面,只好囫囵煮着吃。</p><p> 那时候的日子,连小孩子都觉得难,真不知道爹娘养活这么多人是怎么熬过来的。</p> <p>  记得刚上小学的时候,有一天早上吃完饭要去上学,哥哥姐姐刚走出门,娘悄悄一把拽住我,躲到门后,往我怀里揣了个东西,热乎乎的着实烫疼了我。娘生怕别人看见,一边焦急地推我出门,一边贴在我耳边悄声说,鸡蛋,可别告诉别人你吃鸡蛋了,今天你过生日。</p><p> 那是我人生第一次明白,人还有过生日这档子美事,在那天,孩子能被大人特别宠着,能背过哥哥姐姐偷偷的吃一颗鸡蛋……</p> <p>  见娘执意要种菜,我只好将那些花花草草栽种在院畔、路边,但总觉得不美气,实在委屈了它们。好在那些花儿并不在意自己的境遇,兀自没头没脑地生长,没心没肺地盛开。</p> <p>  娘虽上了年纪,却总闲不住,现在有了菜地,更是忙得不可开交,浇水锄地,把园子打理得有模有样。</p><p>&nbsp;&nbsp;蔬菜纷纷成熟的时候,果然如我的担心,菜多了,吃不过来,很多放到打蔫,娘便将它们腌制成咸菜,娘说,等到冬天缺菜的时侯用得着。等家里大大小小的坛坛罐罐都腌满了,实在没办法,只好将多余的菜送给邻居。</p> <p>&nbsp; 娘乐此不疲地在菜园里忙活,长时间的劳作,让她的身子愈发显得硬朗(这是我最高兴的)。而娘最高兴的,就是每天能从园子里摘回满满一篮子菜。</p><p>&nbsp;&nbsp;&nbsp;&nbsp;娘说过,家中有粮,心里不慌。</p> <p>&nbsp;&nbsp; 那天,我做了个奇怪的梦。</p><p> 我种的花都变成了菜。</p><p> 娘种的菜都变成了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