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宅,我可不可以忘记你

夏紫

<h1>  2020,庚子年春节。这个足以让本世纪所有的人都刻骨铭记的大年。但是,人都有种特别奇怪的惯性适应力,经过足足俩月的惴惴不安,到了今天,3月25日,都感觉一切似乎本该如此,也许这就是“习惯成自然”吧!是呀,生活还要继续,每天都有新的太阳升起。连武汉坚持写日记的女作家方方也在这一天完美收官,并且称赞自己“那美好的仗我已经打过了!”……天气暖和得比春天还要像春天,几乎所有人都有摘了口罩的冲动。马路上车呀,人呀恢复如初,完全一副生机勃勃的景象。而我们全家却心情沉重,由于修建高速公路途经石岭村,老宅即将拆除,今天回村去看她最后一眼!</h1><p class="ql-block"><br></p> <h1>  石岭村离县城差不多20华里。属于人们口中的县川片。从县城出发,驱车15里地就到了抗战时期名噪一时的“小延安”-----蔡家崖。蔡家崖对面就是我们村---石岭村。石岭村有几个隔着蔚汾河的姊妹村。河北边是蔡家崖和北坡村,这俩村子紧紧相连。西边是石楞子村,和石岭村隔河相望。嗓门高的人能在两个村子里互相喊话。有句有趣的民谣:石岭子,石楞子,俩个老婆抬凳子!形象地道出了两个村子的地理位置。当年我嫁到这里时,村里住的人有1000多口,是当时乡里的大村子,我就在村里的小学校任教。</h1><h1> 石岭村是个独特的地方。其一,居于山的阴面。数九寒天,村里好多人家的水缸都给冻住了。当第一缕春风吹过蔚汾河的时候,所有的山啊,树啊,似乎都泛起了春色。但是这里的山沟里还有皑皑积雪!但是村里的人还是呵呵一笑:阴地方的人长寿!掰着指头给你数出几个谁的爹九十几,谁的妈九十几。他们就像骄傲的欧美人,总有骄傲的理由!其二,村子三年环水,背靠大山。只要出门必须趟河。村里只有小学,孩子们上了初中,到蔡家崖上初中,每天过四趟河!冰冷的河水让村里人吃了多少苦啊!所以村里腰腿不好的人特别多!但是就这样一个每天过河的村子却很难吃到井水。冬天跑到村北的井里打水勉强够吃,到了夏天就遭殃了。人们坐在井沿,等上半天,下到井底,用瓢才能舀起来。好在后来村里住的人少了,不用跑很远了。其三,村里人的名字怪。他们喜欢在名字后面加个读轻声的“了”,叫起来非常省事,什么“应了”“福了”“亚了”“雪了”……或者加个“家”比如“方家”“留家”“梨家”等,还有更诙谐的呢!“虾不久”(也叫“哈不久”)“奔二油”,“三各扭”,“呆留曲”,“侯根根”,“油旦旦……”这些名字叫起来顺口,听起来幽默!也许,艰苦的环境造就了人们乐观主义的思想?</h1><h1> </h1><p class="ql-block"><br></p> <h1>  也许是时代的印记,石岭村对于我,只有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感觉!这个村子有几大丑陋不堪的地方为我所不齿!</h1><h1> 其一,村址不堪。村子地势阴。这个前面已经讲过。这个村子三面环水,大部分人家住在东边的山沟里,沿河岸有一些水浇地,这也是村里人引以为傲的几块地,连蔚汾河也亲热地把这些土地抱在怀里。但是,只要不是千里冰封的冬天,蔚汾河就成了黑脸的巫婆,出行就成了大问题!只要出门就得脱鞋卷裤腿!由于经常涉冷水过河,村里好多人都有腿疼的毛病。这个问题直到04年架了个窄窄的桥才得以解决。</h1><h1> 其二,村貌不佳。石岭村是名副其实的石头岭村!路上到处都是磕磕绊绊的石子儿!村子中间就一条窄窄的算是大路,而且还七弯八绕从村北头一口气绕到村南头。以前的人们都住东南面沟里,路旁只有少数几家。现在的年轻人都搬到路西北的地里了。倒是挤得当村的路越来越窄了!直到现在,全县所有行政村都实行村村通柏油路,这个村子由于村民思想狭隘,横加阻挠,所以还是坑坑洼洼的土路,下雨后就完全成了泥水路!</h1><h1> 其三,村风不正。我是一个土生土长的农村人,对于农民,我没有轻视。但是石岭村的人,我却非常鄙视!👎李姓是此村大姓,其他姓氏的人家只有四五家,我们牛家所有人不足三十口,在村里处于劣势。但是据我所知,李家的很多年轻人好吃懒做,嗜赌成性。村子处于县川和离城比较遥远的南川交界处,所以面对背着东西过路的南川人,村里人就像白人歧视有色人种一样,一脸的鄙夷!事实上,由于人口多,村里的土地非常远,去地里劳动得步行一个小时以上!真是五十步笑百步!当年我从南川调到这里,领教了村里人对待老师的刻薄与寡义,想起了我们南川人的淳朴厚道,尊师重教,同是农民,天差地别!有因必有果,96年我调走没几年,村里的小学彻底倒闭。空旷的学校院子关着几只脏兮兮的绵羊!村里人为了让孩子上学只能四处奔波!更糟糕的事,这么多年,村里一直解决不了吃水的问题!挑一桶水得走好多冤枉路!真是可悲又可叹!</h1> <h1>  远远的,我看见了半山腰那个木板门。那是我家老宅的大门。我们家住在半山腰上,站在门口视野非常开阔。曾记得我刚结婚时,丈夫在太原读书,我一个人住在婆家。我经常在夕阳西下的时候一个人孤独地站在大门口看着偶尔经过的南川人。他们或步行或骑车,背上车子上一定有沉甸甸的东西,往坡上爬的时候,他们的腰弯的几乎成了一个圆球,但是他们走路的脚步却非常坚定有力,在寂静的山路上“嘎嘎”地响。他们从城里采买回来,急匆匆往家里赶,我想家里一定有他的老婆孩子和我一样,热切地盼望着他快点回家!</h1><h1> 结婚一年后,我在村里教书,丈夫在城里,每天下午,我又站在这里看着自己的丈夫推着车子,大步流星往家赶……</h1><h1> 我又想起我曾经在假期里住在这里,我的两个宝贝满村子跑,她们的玩伴真多!她们小小的身影经常一前一后紧跟着。我站在大门口,看见姐妹俩都穿着红衣服,在小路上边走边玩。我的小宝童年时代几乎都是在这里度过的!那时候我们都在城里工作,没有办法带孩子,只能每星期天回来看看她。冬天的时候,奶奶怕她冷,给她做了个棉背心穿上,像个小企鹅。大家都很宠她,她的童年是快乐的!蜿蜒的小路下面是公公婆婆打庄稼的麦场。光溜溜的像一块大大的牛舌头烧饼,旁边有婆婆种的窝瓜地,还有一大捆一大捆葵花杆子,半山腰上栽满了青白色的杨树……</h1><h1> 那时候公公婆婆还年轻,他们是典型的勤劳农民。50多年前,他们生下了三个儿子,生活压力很大。对于农民,修窑娶媳妇就是最大的事!所以他们不辞劳苦用了几年时间修了这一个小院。院子里有四孔石头砌的窑洞,三个儿子每人一孔。窑洞对面有个大大的牛圈。左侧是个石头垒成的鸡窝。所有这些建筑用的石料,都是他们一块一块从山底下一步一步运上来的!每一个地方都有他们的脚印,每一块石头上都有他们的汗水啊!</h1> <h1>  好几年没人住了,院子里长满了榆树苗。婆婆不停地唉声叹气,看看这里,翻翻那里。附近的邻居们也陆陆续续过来,满院子找他们有用的物件。他们大可不必像鲁迅《故乡》里的杨二嫂,拿上狗气杀踮着小脚飞逃。推土机马上就要拆除,不拿走就埋到土里了,所以他们一边翻找一边絮絮叨叨聊着天……</h1><p class="ql-block"><br></p> <h1>  我走到自己曾经住过的窑洞。这是让我有伤心记忆的地方。那件让我心痛的往事随风而去,我都不愿意提起了。那段艰难岁月的碎片常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进入我的梦乡,它划疼了我的回忆。这个窑洞只有早上能生火做饭,到了中午就经常生不着火,我经常被呛到满脸黑灰烟火色,还是连口热水也喝不上,坐在院子里和孩子一起哭!😭我的大宝在不到一岁的时候就冻了脚,以至于每年冬天她的脚就必须特别注意保暖。我自认为,这个阳光光顾特别少的地方,留给我的记忆只有寒冷。但是现在我却心情复杂……窗格子把她的影子歪歪扭扭投到了窑洞里,久久不肯离去。老宅,我可不可以忘记你?</h1><p class="ql-block"><br></p> <h1>  隔壁是老三的窑洞,由于他学业有成,定居北京,所以就没有装上门窗。窑洞东墙上写着一个刺眼的“拆”!50年了,它还没有成为真正意义的窑洞,就老态龙钟的夭折了!这里曾经是鸡喜欢的场所。它们会在这里偷吃粮食,还会在下雨天时簇拥在这里躲雨。钻到后面草垛子下边下蛋,然后在空荡荡的窑洞里“咯咯哒”“咯咯哒”叫个不停,声音特别响!</h1><p class="ql-block"><br></p> <h1>  几只老鸦飞过墙外的树梢,我又听到了那熟悉的鸟叫声!院子里那棵枣树扭着身子垂着头,似乎预感到了即将到来的命运!残破的牛圈让我想起了那头拴在槽前的健壮的黄牛!……每看到一个物件,都能勾起我的一些回忆……虽然,这些回忆夹杂着伤痛!我也不知道家人们心里有多难受!他们生活了这么多年,难忘的记忆会有多少!我知道这些年来大家只要回到村里,就会爬上山来,走进小院,就像看一位亲人一样,把家里破破烂烂的旧物件几乎又陆陆续续拿走了!不止这样,他们还要拍下来放到家群里,聊上半天。老宅,是大家永恒的话题!如果不拆,那份牵挂就在这里!大家都能想到老宅老了,破了,但是她就像牵着风筝的那只大手,大家无论在哪里,她都紧紧赚着那根线,让你的心里踏踏实实的。以后呢?我不知道,大家都不知道。</h1><p class="ql-block"><br></p> <h1>  下午,在一阵机器的轰鸣声中,窑洞和山混为一体!我突然觉得心里猛然“咯噔”一声响,那方寸之地竟然牵扯得我泪流满面!老宅就在这漫天飘扬的尘埃中轰然离去!几代人的记忆就这样被撕扯碎了!我的心沉到了谷底。呜呼,以后,牛家人只能在这些老照片里安放思念的灵魂了!大家都叹口气,含着热泪,我在家群里写了几个字:庚子年,牛家老宅为国家做了贡献!</h1><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