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慈父

鸡毛飞上天

<p class="ql-block"> 清明忆慈父 </p><p class="ql-block">  又到清明,父亲离开我们已经三十三年了。1987年的春天,不知为什么,上小学的我们史无前例的放了三天农忙假,就在这三天里我们全家的命运发生了巨大的改变。坐着三哥的自行车我像往常一样欢快地回到沙窑村,(那时我们在县城上学),回到家时看到家里聚集着许多亲戚,哥哥、姐姐们也都回来了,父亲瘦的皮包骨头,有气无力地躺在炕上,锁骨深的能竖进一根大人的手指,已经无法进食,无法言语,只能靠灌点营养液来维持生命。我坐到他跟前握着他的手,他默默地看着他曾经无数次在众人面前炫耀过的幺女,我也默默地看着他,我们就这样默默地相望着相守着,父女俩始终没有说出一句话。母亲和亲戚们在那里闲言碎语说父亲就是这一两天了,我默默地听着,心里又恨又难受,“他们怎么可以这么残忍的诅咒父亲,父亲怎么可能会离我们而去”?尽管在大人的只言片语中早知道父亲得的是胃癌、食道癌,但我从不愿把父亲与死亡联系在一起。现在想起来还恨自己当时怎么就那么幼稚?怎么就没有在父亲病中多陪陪他,多和他说说话。 </p><p class="ql-block"> 放假的第二天,年长的亲戚让我们兄妹七个一刻不离地都围守在父亲跟前,我后来才懂得父亲那几天已处弥留之际,冥冥之中只是在等着他的儿女们聚齐,父亲无言地、无力地盯着半空,缓缓地把眼睛闭上,哥哥姐姐们“哇”的一声就开始哭,我也懵懵懂懂地跟着哭,父亲又艰难的把眼睛睁开,茫然又空洞,眼角渗出一丝丝液体,亲戚们让我们不要哭,说怕惊着父亲的魂,让父亲安心的离开,我们就真的赶紧忍住哭泣,一位亲戚一边对父亲说“安心走吧”,一边用手为父亲把眼睛合上,从此,我们兄妹七人永远失去了父亲。那一年是父亲六十一岁的本命年,也是我十三岁的本命年,我和父亲都是属兔的,都是农历六月生日,这让我坚信我和父亲有着更深的缘份。 </p><p class="ql-block"> 年代在更迭,岁月在流逝,父亲临去时痛苦的表情永远刻在了我的心底,那种痛心的感觉埋藏在心底,情怯的让人不敢轻易去触碰。随着年岁的增长,记忆力开始衰退,怕对父亲的记忆有所淡忘,另一方面我的外甥,外甥女,侄子,侄女,女儿们也都长大了,她们中只有三个在幼年时见过父亲,应该没什么深刻记忆,其他十几个孩子都是在父亲去世后才相继出生的,对父亲更是没有半点概念,只有那冷冰冰的称呼,我觉得是该写写父亲了,怀念父亲的同时,让孩子们了解一下自己的祖父、外祖父,追溯一下自己的“根”, 父亲叫王守义,犹如他的名字,父亲一辈子仁义正直。他在兄弟姐妹中排行最末,幼年相继失去父母,不堪哥嫂的冷眼,十五,六岁时就外出流浪,四处碰壁,凭着他完小生的水平,勤奋努力的性格,以及在数字方面的天赋,在时代的激流中横冲直撞,阴错阳差就把自己撞成了粮站的小保管,成为1949年以前参加工作的干部,从而摆脱了祖祖辈辈的贫农成份,改变了自己的命运,也改变了我们后辈几代人的命运。 </p><p class="ql-block"> 自记事起,父亲就在罗村粮站上班,那时的粮站是很繁荣且繁忙的,父亲不知多长时间才能回村里一趟,在我模糊的记忆中,小时候看见父亲回家就躲着跑,父亲总是慈祥的让我叫“爸爸”,那时的我总是僵在那里不出声,现在回想起来我是多么的不孝,为什么不曾在能叫父亲的时候多叫几声。直至六、七岁时,因为村里没有幼儿园,我跟着父亲和二姐去罗村上学(那时父亲在罗村粮站上班,二姐在罗村公社上班),那是我记忆中最快乐的时光,学习上没什么压力,无忧无虑的成天和小伙伴们到处撒野,上山偷果子,下河捉蝌蚪,到处都有我们欢乐的叫声和笑声。我和父亲的相处也是空前的亲近。母亲口中的父亲是脾气不好且有点重男轻女的,可在我的记忆中,父亲在已经有三女三儿的情况下,不仅没有嫌弃我这个多余的女儿,对我的宠溺简直就是纵容,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父亲每天给我一毛钱的零花钱,在现在的小孩眼里一毛钱估计就不叫个钱,可在我们小时候每天一毛钱能买回十几块水果糖的,在小镇上那可是很让小伙伴们羡慕的,父亲每天的一毛钱让我的童年无比甜蜜。我从小爱看闲书,去粮站办事的人看见我手里捧着书,就会当着父亲的面夸我爱学习,人家随口的一句客气话,父亲是很相信的,他会无比自豪、无比宠溺的看着我,当真地说“嗯,就看我的这个小汝子成个材地吧”。他的这句话,对我后来在很长一段时间都造成困扰,因为长大后的我并没有成了什么“材地”,只是成了个很普通的人,念了个很普通的大专,做着一份很普通的工作,很长时间里我都很自责,觉得对不起父亲,辜负了父亲对我的期望,如果父亲地下有知肯定会对我失望的,这个想法折磨了我很长时间,直到后来我当了母亲才知道,天底下的父母都是这样高看自己孩子的。</p><p class="ql-block"> 记忆中父亲也曾对我动过一次手,八几年的初期,那一年不知流行一种什么传染病,据说吃红霉素可以预防疫情,父亲也托人买了一瓶红霉素,花了整整十块钱,然后逼着我吃,那时的我特别笨,一粒药片在嘴里转过来转过去就是咽不下去,反复几次后就不肯配合了,父亲现场教学,好说歹说,我就是不吃,父亲气急了,那次是他对我唯一的一次动怒,也是唯一的一次动手,气急的他狠狠地扬起胳膊,手掌虽然是轻轻地落在我背上,我却委屈的好几天不理父亲,我不能接受的是父亲对我的那种态度,父亲怎么可以这样对我?我觉得他可能是不再喜欢我了。药最后没吃下一粒,就连父亲每天给的一毛钱我也好几天拒绝接受。为人母后,每当孩子们有点小病小痛,我彻夜小心翼翼,辗转反侧不敢入睡的时候,就会想到父亲当时的心情,他那时该是多么的提心吊胆,多么的焦灼啊!恨自己当时怎么就不能吃下那些药片,安慰一下一个老父亲对孩子深深的爱和担忧,我是多么的无用,多么的不懂事啊! </p><p class="ql-block"> 母亲口中的父亲是胆小的,迂腐的,怕死的,拎不清的。父亲在粮站工作了一辈子,每月清库父亲都要把余粮上交,从来不会考虑家里还有七个正长身体的孩子。记得有一次我偷偷的问父亲,“每月清库又没有人知道余亏,都是由你说了算,为什么不把余下的粮拿回家一点,改善一下家里的生活?”父亲不高兴地说“老子是共产党员,怎会干那种事?”他说这句话时候的表情很受伤,这样的人这样的话放到现在是多么的可笑啊!那时的粮站有点像现在的超市,印象中父亲中午就没有休息过,常常是正吃着饭,来了领粮的人,他就会放下饭菜去给别人发粮,饥一顿,饱一顿,冷一顿,热一顿,长期的生活不规律,让父亲积劳成疾,一办离休手续就办住院手续,我的父亲一辈子没有过了一天舒适安逸的生活。工作中他任劳任怨,勤勤恳恳;生活中他窝窝囊囊,一辈子没有干过一件惊心动魄的大事。母亲对父亲是有恨的,不仅恨他有条件让她享福却让她受了一辈子罪;更恨他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早早的把她和我们抛下;最恨的是,父亲直到去世都没有留下一句遗言,没有任何叮嘱,母亲说父亲那是胆小怕死,不敢接受死亡的真现。现在的我理解了母亲对父亲的“恨”,也理解了父亲那时的恐惧,哪一个有孩子的父母不惧怕死亡?哪一个父母舍得抛下年幼的孩子?面对着跟着自己受了一辈子累的母亲,面对着一贫如洗的家,面对着还没有成家的三个哥哥和我,他能说些什么呢?他能做到的仅仅是一声声叹息,那是一种多么的无力和悲凉!</p><p class="ql-block"> 父亲走了,留下的是我们那一道川人的盖棺定论“老王是个好人”,“老王是个实在人”,“老王是个可怜人”…同时也留下我们七兄妹无依无靠地在这世上互相依靠。 十三岁的我并不能真正理解死亡意味着什么,父亲被穿戴整齐后脚朝前,头朝后地放在门道里,大人们在进进出出地忙碌着,没人顾得上理我,无事干的我一个人守在父亲身边,握着父亲冰冷的手。大人们都惊讶平时胆小如鼠的我怎么会突然如此胆大,事实是那时的我真不懂死亡是什么,无知者无畏,看着父亲静静地躺在那里,个子本来就不高的他,被病痛折磨的就剩下一把骨头,整个身子被填进宽大的新衣服里,显的空空荡荡的,他的眉头像平时一样紧锁着。我不知该干什么?也不知该想什么?平时看过的那些奇闻异事一一闪现脑海,最后我被自己说服,“父亲只是暂时歇息歇息去了,过几年科学发达了他就会自然醒过来的”,这么想着心里就没有那么难受了,那时的我是多么的愚蠢啊! </p><p class="ql-block"> 父亲被寄埋在了水库对面的山洞里,我们的生活也逐渐恢复正常,哥哥姐姐们加倍的疼爱,繁重的学业,还有掩耳盗铃式的自我安慰,让我有一、两年时间轻松接受了父亲的离去,直到有一次老师让我们写一篇《我的父亲》,那一刻就像有人在我脑袋上狠狠地敲了一下,我猛然反应过来父亲是真的离去了,永远也不可能再活过来了,从那刻起我才感觉到什么是痛彻心扉,我恨自己的无情无义,恨自己的后知后觉!在父亲疼痛挣扎离去之时,我却在那浮想联翩麻痹自己,每每想起内心就难以安宁,有十几年的时间,我几乎每晚梦见父亲,有时梦见他去世了,我哭的悲痛欲绝;有时梦见他还活着,还像以前一样穿着中山装,戴着干部帽,在那忙碌着,有时在街上看见长相慈祥的老头,我都会目送人家背影远去,想着父亲要能活到现在,享受儿孙满堂天伦之乐的样子。 </p><p class="ql-block"> 时光荏苒,当年的懵懂少年已过不惑之年,经过生活无数次地锤炼,终于明白对父亲最好的怀念就是好好生活。珍惜值得珍惜的,做自己该做的,放下该放下的…我们决定不了自己的地位和财富,我们可以选择做一个正直善良的人、做一个努力上进的人、做一个热情洒脱的人。我们要努力做最好的自己,保持最好的心情、最好的心态,把“草根”的生活过成多姿多彩的"贵族"生活,也许只有这样才能让父亲的灵魂得到真正的安宁。</p><p class="ql-block"> 谨以此文怀念我的父亲!</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