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久的思念

野鹤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font-size: 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font-size: 20px;"> 人,都有自己的童年。对于大多数人来说,童年是任小鸟翱翔的天空,是花朵烂漫的原野,是让人无穷回味甜蜜的梦。而也有些人的童年则是用酸苦的眼泪编织的噩梦,不堪回首。</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1, 1, 1); font-size: 20px;"></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每年清明节来临 、山上花艳草绿的时候,人们要走上山岗,为逝去的亲人祭奠和洒扫,同时寄托深深的哀思。可是我却不能为早年逝去的母亲做点什么,因为她没有墓地,她只存在于我渺渺的记忆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对于我,母亲的爱是很遥远的事情,似曾有又好像没有。当同龄人还依偎在母亲怀里撒娇的时候,我已经成为丧家之犬,开始了人生路途的流浪,历尽了无数的风雨和波折。</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记忆中的母亲是一个过客,她像一颗流星般闪烁了一下便匆匆地离去,留给我的只有脑海里几个模模糊糊的镜头和强烈的思念,还有一首难忘的歌。</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中国人习惯把 60年作为一个大轮回,叫做一个“ 甲子 ” ,我的母亲去世已 经 足足一个甲子轮回。那年我刚刚八岁,年幼的妹妹不满两岁,正是最需要母亲呵护的时候她却离开我们,带着满腹的惆怅和无奈头也不回地离去。她自己脱离苦难去了天国,只把两个幼小的生命留在世间,任凭风吹雨打自生自灭。</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六十多年的时间转眼过去,当年的童贞小儿变成白发老翁, 流逝的时光磨平了大脑中的沟槽,生活中发生的事情大部分都忘记。甚至母亲最后的形象在 脑袋里的只剩下一个模糊的了轮廓,但是她在弥留时留下的一枝歌,却永远刻在心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在我极小的时候母亲得了一场大病,父亲承受不了病妻幼子和工作的双重压力,把我们送回山东乡下,托付给爷爷奶奶照料。这一步对于我来说几乎是从人间落到地下三千尺。那时的山东农村极端贫穷落后,百姓的生活水平非常低,普通人家缺吃少穿,有人甚至不认识人民币是什么样。人无论得了病都是煮一碗姜汤,喝下去闷出一头大汗,然后听天由命。</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我们是孤儿病母,到了这种环境更是听天由命。医疗和营养全都无从谈起,妈妈的病情加重了。我那时虽然不甚懂事,也看到了厄运的来临,头顶上如同飞来一只巨大的乌鸦,展开了翅膀阴影笼罩。仅仅两年的时间,妈妈便从开始的摇摇晃晃到躺在炕上再也起不来,直至走向了最后的归宿地。</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母亲那年才三十岁多点,正是人生最靓丽的时候,她却享受不到正常女人的乐趣,体验不到大好年华带来的快乐和幸福。听人们说起她本来非常漂亮,是走路时能让人频频回头的那种女人,然而红颜薄命,年纪轻轻就病入膏肓。</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她明白自己的处境,经常蒙着头悄悄哭泣,哭够了擦擦眼泪。她是个没有多少见识和能力的乡下女人,决定不了自己的命运,丈夫不在身边没有人能帮助她。命运多舛,如今走到了绝境,失望和苦楚无处表述,只能靠流眼泪来减轻心里的郁闷。她的变化我眼睁睁看着,却什么也干不了,每日里提心吊胆, 日子过得战战兢兢。</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转过年来天下大旱,山东农村灾害犹重。这一年从春到秋几乎没落一滴雨,本来是风调雨顺的大平原赤地千里,土地干裂开一道道口子。这时的土地别说是娇贵的农作物,连泼辣的野草都生长艰难,赤日炎炎如火。这一年无论是夏天的小麦还是秋天的玉米,都彻底绝收了。</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当时大跃进收尾,后遗症逐渐显露,严重的自然灾害使得本来贫穷的农民生活更是雪上加霜。人们家里没有粮食,只能摘树叶和野菜活命充饥,甚至树皮树根也被人剥下来果腹。饥肠辘辘的人们吃光了一切可以找到的能果腹充饥的东西,尽管如此,人的感觉仍然是饿,是无法消除的饥饿。</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饥荒年代人的生命如同草芥,许多健康的人都饿死了,我妈这样的病人没有吃食没有医疗,只能死路一条了。</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那年我在村里读了小学,读了一年书拼音字母都没认全,这是因为我把所有的心思都用在填充肚皮的问题上了。</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即使是一个牙还没长全的儿童,到了这一步也知道“自力更生”。我不懂多少道理,不懂“朝闻道,夕死可矣”,也没有“君子不食嗟来之食”的觉悟。我只知道人生在世吃饭第一,没有什么事情比吃饭更重要。我还知道当生存受到饥饿威胁的时候,为了吃饭什么东西都可以放弃,什么手段都可以使出来。</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生死关头我不可能安安稳稳坐到教室里听老师讲经布道,我必须出门找吃食,为了我自己,也为了妈妈和妹妹。饿,太饿了!为了解决肚子问题,从上学第一天我就不断地逃学,一个星期、甚至半个月不去学校一次。</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不单单是我,多数同学和我都差不多,都要解决肚子问题。有时到班级去看看,满员五十多人的一个班稀稀拉拉只有十几个或者几个人坐在教室里,其他人都八仙过海各显其能去了。</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旷课这事老师管不了,老师无奈也不想管。他们自己也饿得头昏眼花有气无力,完全没有心情去管学生逃学这一类的闲事。奶奶对我上不上学更是不闻不问,她每天只安排我去野外挖野菜摘树叶,收获季节到地里拣落在地里的麦穗和豆粒,有什么捡什么。</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有了圣旨我逃学逃得心安理得,光明正大地到野外去寻找食物。生产队的庄稼地里看管得紧,被捉到了挨一顿揍不说还要找家长的麻烦,那里不敢去。多数时间我都是和几个伙伴到野外草地里捉蚂蚱,到小河里摸青蛙捉泥鳅、摸螃蟹和河蚌。那些地方是自由世界,各级领导管不着。我们在那里自由发挥,看到什么捉什么,不挑食,甚至树上的蝉地里的蛹也是我们食谱的一部分。</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用现代人眼光来看,那些东西都是高蛋白营养丰富,有钱不好买。但那时这个道理我不懂,我只知道那些东西填到肚子里能减小饥饿的痛苦,吃了以后人不会饿死。</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由于总是逃学,以至于我后来要办理转学手续回大连时,班主任看着我的面孔犹豫了老半天,她也搞不清楚这个班级里是否有我这么个学生。</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蚂蚱和青蛙捉来后串成一串,点起火来烧烤,烧得黑乎乎的半生不熟,却是记忆里最好吃的东西。也曾偷偷爬到邻居家榆树上摘榆树的花和叶、甚至剥过榆树的皮。各类能吃的树叶中我特别中意榆树的花和叶,非常地好吃。榆树全身都是宝,甚至皮也很好吃,吃起来又甜又粘艮艮的,像是吃牛板筋。</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灾害之前村里本来有不少的榆树,但是灾荒之年全被饥饿的人摘光了树叶剥了皮,甚至树根都被人们刨出来了吃了。从那以后多少年村里看不见榆树。</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有了可吃的东西自己不能全吃完,家里还有躺在土炕上的妈妈和瞒珊学步的妹妹,也得给她们带回一些。妈妈吃着那点可怜的东西时眼泪包眼圈,她也不舍得吃。</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日子越来越艰难,再过一年还是不见好转,妈妈却到了最后的日子。那几天她全身肿胀,皮肤晶莹发亮,皱纹全都撑开了,像是透明的;肚子凸起像个倒扣的铁锅,两条腿粗粗像是大象腿。而人却水米不进,躺在土炕上只等着吐出最后一口气。</span></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听爷爷和奶奶背后议论妈妈没有几天了,他们怕传染,不允许我到妈妈那儿去。但是我不能离开她,瞅着爷爷奶奶不注意偷偷摸摸爬到妈妈炕上,送点烧泥鳅给她,再陪她聊聊天。</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那时我不是很懂事,不知道死是什么意思,不知道妈妈一旦死去就永远再见不到她了。 只是天真地 问她:“ 妈妈,你什么时候能起来呀?你快点起来吧, 我不想让你死。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妈妈叹了一口气,眼角流出一串泪水。她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又睁开,默默地看着我。两只眼睛暗淡无光没有一点神采,脸上也没有一点表情,只有眼角的泪水不断涌动,一滴滴落下来。 她明白自己的处境,知道来日无多早已心如死灰,但是两个年幼的孩子揪着她的心 ,使得她不能释怀。 她就这样失神地看着我,然后自言自语:“ 孩子,没了我你们怎么办?怎么办呢?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她的精神越来越差,说话的力量都没有了,眼睛总是闭着,烧熟的泥鳅只勉强嚼一点后就不再吃了。我把我知道的新闻讲给她听,她也无动于衷,偶尔睁开眼睛看看我再闭上,脸上的神情也是越发的平淡。</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这一天她的精神突然好了许多,眼睛里还有了一点亮光,我高兴地爬到她的身边给她讲故事。她忧郁地眼神紧盯着我不动,像审视一个陌生的人。许久,她的眼睛闪出一丝光亮,接着眼光移到房顶。本来紧闭的嘴唇开始一张一合,像是要说话。我赶紧将耳朵贴上去,屏息静气地听,终于听明白了。她不是说话而是在唱歌,唱一支悲切的歌。但是气若游丝声音极小,只有我能听见。</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 小白菜呀地里黄,三岁两岁没了娘。说了后娘三、三年整,生个弟弟比我强 ......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她气喘吁吁唱唱停停,唱几句累了就要休息一段时间,有了力气再唱。她的声音微弱和凄凉,但是却像一把锋利的刀,割开了我的胸腹,使之流血;又像一根结实的绳子,一下子把我的心揪得紧紧,气都喘不出来。 我害怕起来,猛地 扑倒妈妈身上放声大哭:“ 妈妈,别唱了,别唱了!我害怕!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妈妈搂住我,眼泪不停地流出,流成一条线。她吃力地将手抬起,仔细擦去我脸上的泪水。她抚摸着我的脸,一下一下,我只感到那只手冰一样的凉,又感到很温暖很亲切。她颤颤巍巍 ,吃力地唱 出最后几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 弟弟上学我放羊,弟弟吃面我喝汤…… ”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歌唱完了,她好像得到了解脱,身子 渐渐松弛下来。放开搂住我的手,眼睛看着天棚不再说话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两天后妈妈去了,身体被装进一个临时打成的薄皮棺材里。由于浮肿而粗大的身体恢复了原来皮包骨头的状态,变得瘦削单薄;眼窝和脸颊都深深陷了进去,脸上静如止水,没有了丝毫的喜怒哀乐。</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妈妈是半夜时分离世的,那时我被爷爷奶奶赶到他们的屋里睡觉,没有见到她最后的时刻。第二天早上我睁开眼再去看她时已是人神两隔,再也听不到她微弱无奈的声音,再也看不到她看我时关爱和忧郁的眼神。</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当晚只有奶奶陪在妈妈身边,后来听奶奶说,妈妈临去时脑袋有一阵清醒,似心有不甘。她嘴里喃喃地念着我的名字乞求看我最后一眼,但是奶奶怕吓着我而没有答应。她是带着深深地遗憾和眷恋离去的,为这事奶奶懊悔自责了多少年,我自己也自责了多少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那是自然灾害的第二年的事,和上一年不同,这一年天漏了一般,总是阴雨蒙蒙。有时淅淅沥沥连续几天,有时连日的瓢泼倾盆。出殡那天下着大雨,几个本家的叔叔抬着薄皮棺材,我在前面打着幡。一行人冒雨趟过村前齐腰深的大沙河,钻进了村外的青纱帐。</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那里是大片的一望无际的玉米地,玉米已经长到一人多高,一棵挨一棵密不透风,不知底细的人进去后都出不来。我懵懵懂懂被人引导着走到妈妈的埋骨地,那里事先安排人清理了场地,在泥水里挖好了一个坑,几株已经含苞的玉米被拔起来胡乱丢在一边。</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叔叔们把棺材放进水坑里,做了点简单的仪式后向坑里填土。整个过程我的神经麻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像个木头人似的任人摆布。直到看到泥土覆盖了棺材,我才突然明白妈妈要永远离开我,再也见不到了!于是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叫,挣扎着扑向坑边,企图阻挡扬起的铁锹。但是叔叔们不为我所动,他们抓紧我,继续把一锹锹的土扔进坑里。坑里的泥水飞溅出来,溅到我的身上,那时我什么也不顾了,只想扑向坑里阻挡他们,因为我已经明白,从此以后再也见不到疼我、爱我的妈妈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土坑很快填满了,坟头也堆了起来,妈妈被压在下边,从此阴阳两隔。最后,叔叔们把我摁在泥水里,朝妈妈磕了最后的几个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一众人出殡回来,几个婶子表情淡然,她们如释重负,迫不及待地冲进屋里分抢妈妈的遗物。正所谓人穷志短,为了那一点东西,几个人争得面红耳赤,基本的自尊和人性都顾及不到。如果是放到现在,那种衣物白送也不会有人要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妈妈是大城市回来的人,她的几件衣服和女人的物品一直为婶子们所羡慕。她们也很年轻,正是爱美的时候,由于贫穷,只能是破衣烂衫,她们羡慕那几件衣物,现在终于拿到手里如愿以偿。到现在我也能想出衣服的色彩样式,那是妈妈半生积攒的财富,平常绝舍不得穿,洗的干干净净叠放在包袱里。有时实在忍耐不住拿出来在身上比划几下,再仔仔细细地叠起来,由于不常穿所以衣服都像新的一样。</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生前的妈妈大概没想到她的仔细节俭最终都成全了别人。她尸骨未寒,婶子们便迫不及待地将她的包袱打开,将衣服你一件我一件占为己有,所有的遗物都分得干干净净。</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那些熟悉的东西我再也没有见到,那间屋子我再也没有进去。妈妈没有了,甚至她生活过的痕迹也没有了,破房子空荡荡阴暗恐怖,妈妈带走了温暖和光明,诸多的苦难却留了下来,伴随着我和妹妹多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后来我离开了山东老家,十几年没回去。等到我自己有能力独自回山东的时候,正是全国农业学大寨运动轰轰烈烈的时候,农村改天换地山河巨变,田地里所有的坟头都被平整尸骨深埋,旧的痕迹一点都没留下。我站在河边向着想象中的位置望过去,辽阔的大平原惟余莽莽,只看到纵横交错的排灌渠灞和公路林网,其他的东西全都看不到。找不到印象中妈妈的埋骨位置,实在没有办法,我只能跪在大沙河边朝南磕了三个头:“妈妈,你的儿子回来看你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妈妈活着时侯是一座摇摇欲坠的房子 ,虽然不完整仍旧可以遮风避雨。尽管她只是一个躺在土炕上的病人,还是我 们的依靠。 她一死遮挡风雨的房子倒塌了,依靠没有了,我和妹妹变成两株霜降后被人遗漏在荒野里的小白菜,任凭风吹霜打和蹂砺;又像激流中的两片树叶逐波漂流,完全不能把握自己的命运。</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没有娘的孤儿就是一条流浪狗,在人们鄙视和可怜的目光下夹着尾巴讨生活,时时刻刻都要小心翼翼,灾祸不一定什么时候就会落到头上。人们 高兴时候 善心发作,能舍施你一点吃食,不高兴时你就是一个出气筒,谁都可以朝你的屁股踹一脚 ,或者打几个耳光。有时路上会冲出几个同龄的孩子,在他们父母鼓励的目光下对着你一顿拳打脚踢,他们是做功夫练习,而你却不能反抗。</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生活艰难,眼泪只能咽到肚里,谁让你没有妈妈是个孤儿?</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妈妈死后的那年整个一个冬天大雪封门,村里村外白雪皑皑,凌冽的北风摇动着光秃秃的树枝,发出呜呜的声音。天气太冷了,连高傲的乌鸦都藏了起来,无法无天的麻雀也冻得没了踪影。人们都猫在家里轻易不能出门,我也不能再到野外求食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我和妹妹跟着爷爷奶奶生活,他们只能保证我们每顿饭的一个菜团子,衣服鞋子之类是不管的。所以我俩破衣烂衫打赤脚,和要饭的叫花子没有区别。到了冬天两手两脚全都冻肿,肿得胖胖像两个馒头,常常没有知觉。那时只能猫在家里的炕头上,上学这种事早就不能想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有时看到别人家的孩子偎依在父母身边撒娇,享受父母的呵护,而自己的妈妈却躺在冰凉的地里无声无息,父亲远在千里之外,没人来关心自己的生死。那时羡慕嫉妒的心情无以言表,委屈的眼泪也只能悄悄流到心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后来父亲把我接到大连,结束了那段漂泊的日子;再后来有了继母,家庭趋于完整,但是儿童时代的幸福却不再回来。和有些狼蝎心肠的继母比较,我的继母是个好人,我过上“人”的日子,能够温饱,并得以继续学业,所以我很是感谢她。但我明白自己的身份,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放学之后必须把家里所有的家务承担起来,夹着尾巴战战兢兢 过日子,有谁看见老鼠在猫面前如何过日子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一次偶然的机会看到一本名为《三毛流浪记》的画册,翻了一下,发现三毛的某些经历和自己的童年极其相似。不由得嘲笑自己:看什么《三毛流浪记》?晚上躺在被窝里闭着眼睛回忆一下,作一个梦,就是一篇活生生的“三毛流浪记”。</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因为没有母亲,父亲的感情也减色了许多,我在父亲心目中的位置几乎可有可无,很难得到应有的关照。在成长的旅途中几次走到鬼门关前,把门小鬼拉拉扯扯,差一点就拉进去了。可能是妈妈在天之灵的照应,也可能阎王嫌穷不愿收,得以混到现在。</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记忆最深的一次是在小学四年级时的一天,放学路上偷偷吃了一根冰棍。结果回家后上吐下泻,肚子痛的让我在床上翻滚打跟斗,连喊叫都喊不出声来。那时节痛得我只盼望快点入地,以减少遭受的痛苦。父亲下班回到家里,对于垂死挣扎的我他只看了两眼,甚至都没问候一声便转身离去,再也没有问一声。倒是继母还着急一点,她找来止痛片 ,倒了一杯水让我服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止痛片没起多大作用,不长时间又痛起来,照样是撕心裂肺挖心挠肝,在床上翻跟斗。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那时的我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每一秒钟都在鬼门关前挣扎,一秒都比一年还要难挨。眼前世界一片昏暗,天旋地转,好像已经到了世界末日,只等着下地狱了。一场疼痛 整整持续了一个星期,几乎是粒米不进,只喝过一点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本来打算去另一个世界找妈妈,谁知一个星期后肚子竟然不痛了,世界没有毁灭,太阳照样挂在天上,并且我又上学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自己也感到奇怪:已经跨进地狱大门,却让阎王爷一脚又踹了出来,没让进门。我想他一定嫌我是没娘的孩子,两手空空是穷光蛋,如果收到地狱里不但一个钱不赚,反而要贴上饭钱,那就赔大了。他们那里肯定也有成本核算,也有利润要求,赔本的买卖谁都不愿干。我猜想地狱里的阎王老爷和人间的官员差不多,也是嫌贫爱富不喜欢穷鬼,那黄泉路上路途遥远,各种花费颇多,各道关卡上的小鬼都要收买路钱,没钱绝对寸步难行。所以对于没有油水的穷鬼,收进去是麻烦事,不如一脚踹出门外简单了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后来我知道了那次是一场急性肠炎,不及时医治也会死人。想想我们家当时就住在大连长春路大医院的对面,我的父亲和继母眼见我翻江倒海一个星期无动于衷,任我自生自灭。</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还有一次是下乡在复县的时候,有一天和社员们在果树园喷洒农药,我不小心把脚碰伤了。知青讲究的是重伤不怕死、轻伤不下火线,还要“一不怕苦二不怕死”。我年轻气盛不服人,这点小伤也没当回事,继续上山下田该干什么干什么。结果伤口沾染了剧毒农药, 一条腿从脚开始直肿到大腿根,渐渐进入半 昏 迷状态。儿子几乎弥留在世,我的父母也没什么作为,任我躺在土炕上自生自灭。</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迷茫之中生产队长家来看我,他俯身拍拍我的脑袋,问我想吃点什么。我昏噩的脑袋明白了一些事情,遂强打精神,勉勉强强 从嘴里挤出“ 玉 …… 玉 豆 ” 两个字。 声音含糊不清,那个队长 尽管 耳朵 好用, 也 只 听清楚 一个豆字,其他的没听清楚。他想了想 ,猜出我说的是绿豆,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老农民,他是知道绿豆能解毒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恰巧生产队的仓库里有小半面袋 绿豆 ,队长让人分出一半送到我家 ,就靠这点绿豆我维持了几天,救了小命一条。农药中毒什么都不能吃,只有绿豆汤可以 喝 ,喝完之后 清新气爽,解毒效果极好。几天以后身上有了活力,我爬了起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后来自己也觉得奇怪,一个临近死亡的人竟然能给自己开药方,还挺见效! 那个时候绿豆是宝很难找 ,不知道我们这个队里为什么会有,可能是老天的恩赐?也可能妈妈的在天之魂暗中照应。不管怎样,有了这些绿豆身体里农药清除,还是大难不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生活当中的磨难无有穷尽,刚到得利寺的时候,一段时间我突然感到浑身无力、疲乏难支。和父母商量我想休息两天,不参加劳动了。哪知继母听了我的话后勃然大怒:不行,一个年轻小伙不去干活,躺在家里像什么话?,队里的活那么忙…</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我父亲瞧瞧我也未置可否,显得很为难。倒是继母带来的姐姐为我打抱不平:弟弟气色不好,就让他休息两天吧。但继母始终没有吐口,我也不想闹僵,再说待在家里未必是好,我咬咬牙出门上工去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好在队里工作不是很累,年轻人在一起大家说说笑笑,气氛比家里好的多。我心情释然,在大家的照顾下,身体渐渐恢复过来。</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73年大学招生的时候,在社员们的推荐下我也进了大学校门。入校时检查身体,大夫说我的肺部有钙化点,近年内得过肺结核。当时我还不认账:我的身体棒棒的,怎么会得肺结核?如果有病我会不知道?你这当大夫的说话也太夸张了,难到真的是古人所说|:“医者好治不病以为功”?话是这么说心里毕竟忐忑。后来仔细想想,那段时间身体疲倦一点力气都没有,不就是肺结核的征兆吗?好在那时年轻身体抗病力强,加上队里的照顾,没经医药疾病自然恢复。这也是命硬吧?</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想想心里不免酸溜溜的:如果母亲活着,她能在那种情形下赶我去上工吗?命不好怨谁?</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其实对于继母,我没有深切的爱,也没有刻骨的恨,现在一切都过去,人都不在了。有时想起她来还有一些感激,两个不相不识的人只是因为一个偶然的因素,才走到同一个屋檐下一起生活。彼此间没有一点血缘关系,也没有深刻地爱恨情仇,不关任何痛痒,还能要求她怎样?她对我不可能像母亲对自己亲儿子那样关怀备至,我对她也不可能做到儿子对生身母亲那样贴心贴肺,能做到她这样挺不易的,要求不能太高。看天下多少没娘的孩子受到继母残酷虐待,致残变呆甚至夭亡。这些我都没受到,她能维持我基本的吃穿让我读完中学,我知足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但是对父亲我却是有着深深地成见,我是他仅有的一个儿子,却没有从他身上得到多少温情,从他再婚开始对我讲过的话都有限,其他更不用说了。多少年来无论对儿子还是对孙子,都难见到他有多少温情,公事公办的神态只是为了堵亲朋邻居的嘴而敷衍了事。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从我自己开门立户到父亲去世之间十几年,他到我家里去只有两三次,每次进门都仿佛是应付差事,凳子没坐热就借口有事急急忙忙起身向外走,弄得我妻子莫名其妙:</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为什么会这样?我们哪个地方做的不好、以至于得罪了父亲大人?我们家里穷归穷,但是干净卫生通气良好,屋里没有对人的健康有害的东西,为什么不能多待几分钟?</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我们也不是四类分子,不会腐蚀拉拢革命干部,更不会连累你,为什么就不能坐下来一起吃顿饭?再说也不是多大的领导干部,还不至于为工作忙到废寝忘食的地步,为什么就没时间和儿子说说心里话?逗逗孙子享受一下天伦之乐?这些问题在他活着的时候没有答案,随着他的离去,所有的为什么永远找不到答案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我对父亲当年把我们母子送到乡下的做法也耿耿于怀,记恨了多少年。我觉得妈妈如果留在大连不会去世,至少不会死的那样早,父亲太不负责任了。我不明白他当时为什么这样做,仅仅是为了减轻自己的负担?又或许是……</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现在父亲已去世多年,每次去给他扫墓我感到的只是义务,既没有多少悲伤,也没有多少思念。在墓前坐上一会儿,默默地和他说几句心里话,这在他活着的时候是做不到的。如今阴阳两隔感觉距离反而近了一些,许多他生前不能说的话都可以说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人世间的恩怨情仇在这种环境下,都变成了浮云一样无足轻重,死亡改变了一切。静下心来想一想是他给了我生命,在幼年时没有抛弃我并把我拉扯大,应该从心底感激他,也应该理解他。他这一辈子经历了诸多的生死离别,心肠磨炼得生铁一样,已经没有正常的爱和恨。他也算是一个坚强的人,无数次风雨和磨难都没有整垮他,能挺到最后他也不易。想到这些心里释然,放开了,但是对妈妈的思念却极其强烈,刻骨铭心揪心裂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我的一生是不幸的。成长过程中由于没有家庭的温暖,人性也从天真无邪的浪漫逐渐向畸形发展,最终变成一个唯唯诺诺、感情封闭、难以和人群交流的孤家寡人,一生中也就错过好多机会。</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什么是男人?男人是力量的表现,是进取心和担当的能力,没有了这些算什么男人?而这些我都缺乏,至少和许多同学相比我是相形见绌。原因就在于我幼年时没有温暖完整的家庭,缺少了许多爱。</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人生一世要经历许多磨难 ,最大的 磨难和 不幸莫过于在童年成长时失去了妈妈 。她是依靠、是根基、是房顶、是照明的灯,是一棵遮阴的大树。没有她的呵护和关爱,何谈幸福和发展? 有时我也想,如果妈妈在我能像现在这样吗?</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人生在世只有现实没有如果。</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一天天一年年转眼过去,我的生命也由童年、青少年 、中年,一步一个脚印步入到了老年。生活当中无穷无尽的琐事把心里不大的空间占得满满,没有时间再去回想过去的不幸。特别是这几年有了可爱的孙女,可以尽情享受天伦之乐,每天心里满满的都是儿子、孙女、老婆等等。有时还会为退休工资发点牢骚,母亲的形象压到了心里的最底层,不再像年轻的时候总是想起。</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人到暮年一切都经历过了,也都看透了。生活的浪涛荡平了心里的鸿沟,所有的愤恨、羡慕、嫉妒等等,都被淡漠所替代。一生经历的无数个挫折把血肉的心肠变成铁石,很少再有喜怒哀乐。</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偶尔夜深人静,或者受到某种触动的时候,心底的老账就会翻腾出来,过去的往事就变成电影,反反复复播放。</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为什么人家有父有母生活美满,而我没有?为什么?为什么?勾起对母亲的怀念,心里酸楚不能自制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这天晚饭后,习惯地泡上一杯茶,和老婆坐在一起电视。中央电视台播送播送一个联欢会 实况, 继 几个歌舞演员之后, 江南美女陶慧敏走上台来,送上一曲《小白菜》。</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看着银屏上的陶慧敏,心里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亲切感。自己也奇怪:和她不相不识隔开了半个地球,这种感情没什么来由。可能是她的那种看人的眼神似曾相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小白菜呀地里黄……”,感人的旋律飘荡起来。这歌声似曾熟悉又感觉生疏,很是亲切又很是悲伤,很是深情又很是无奈…</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那一时刻我麻木的心灵被强烈地震撼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歌声飘进心里,扎进心底最深的角落,像无形的琴键撞动了心底的琴弦。瞬间眼前电闪雷鸣万马奔腾,如江河决堤,转而又是一片空白。</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歌声唤醒了忘却了的记忆,深情忧伤的旋律和陶慧敏悲戕的声音,都和心底的遗留的痕迹一模一样!那一瞬间我不能自已,泪水流进眼睑,眼前急剧模糊起来,隐隐约约仿佛看到了六十年前的情景。看见了那间简陋小屋里那舖土炕,看见了躺在炕上神色绝望的妈妈!听见了她饱含深情的歌。擦擦眼睛,一切又都消失了,只有陶慧敏眼角的泪水在闪烁。</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以前曾经听过其他艺术家演唱的《小白菜》,并没有特别的感觉,一支歌罢了。但是今天听到陶慧敏唱这支歌触动竟是这样的强烈,这是一支用心血培育出来的歌。一曲《小白菜》荡气回肠唱哭了台下许多人,让无辜的观众陪着她流了无数眼泪,她把歌唱到了听众的心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她有类似的生活经历吗?我不能确定。我只知道作为演员她确确实实主演过电视剧《杨乃武与小白菜》,剧中人物的悲惨经历使她体验到人间的世态炎凉。她演活了小白菜,自己也变成了小白菜,自那场电视剧后,我们家里都是以“小白菜”来称呼她。</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从图片上见到的陶慧敏总是容光焕发神采奕奕,应该是生活幸福美满,不会体会到没娘孩子的心境。但是她却能把这首歌演唱的这么动人,这是一个伟大的女性。</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span class="ql-cursor"></span></span></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歌唱到高潮时情不自禁、竟然泪流满面如泣如诉,把一曲歌的内在情感发挥的淋漓尽致。我不知道台下的听众当时的心情,但是我的心灵却如开闸的洪水,被她一下子拉回到六十年前。</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经历了半个世纪的蹉跎和磨难,我也有了自己的儿子和孙子,我体会到了妈妈临终时那份难以割舍的深情。人生在世“生死由命”,什么都可以放弃,唯有儿女情深不能割舍。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她无法延续自己的生命,不能再为幼小的孩子提供风雨遮护,想到身后一对幼小的孩子以后的遭遇心里的痛苦一定如同刀割。</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当回光返照在她的脸上时,她用尽了最后的力气,把满满的深情和期望化成歌声,刻在我的心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小白菜,地里黄……”这是她留给我的遗产和思念,这份遗产别人夺不去也丢不了。也许这是一道符咒,笼罩着我,保佑我一生经历诸多艰险却都能化险为夷。</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过去了太久,那些事情本来都忘了,没想到那悲哀的歌声在六十年后通过另一个女人又唱出来了!期望、婉转、深情,和当年母亲唱出的如此相似!一字一句都像重锤,敲开了沉重的时空间隔,敲开了封闭了几十年的心 结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仿佛是时光倒流,我回到六十多年前那间简陋的农家小屋,又看到了妈妈苍白的脸和无奈的眼神,体验到她那只手轻轻抚摸在我脸上时的感觉,听到了她气若游丝般的声音! </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妈妈!”我不由自主地喊了一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一时间心里波涛翻滚激流澎湃,酸甜苦辣各种滋味一齐冒出,鼻子酸酸眼泪跟着涌上了眼睑。</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我想抑制自己的情绪,努力克制不让眼泪流出,但此时我已经不能控制自己。心潮激荡如同火山爆发,眼中的泪水也同冲破堤坝的激流和高山悬挂的瀑布,激昂澎湃哗哗流出,没有力量能够阻挡。终于我像一个孩子似的喊了一声“ 妈妈,妈妈呀! ” 嚎啕大哭起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哭了一会,感觉坐在沙发上不够尽兴,索性滑到地板上,垂头顿足继续放纵。这一顿哭撕心裂肺惊心动魄,对着虚幻中的妈妈把心里的思念愤懑和多年积聚的抑郁全都发泄出来。一时间鼻涕眼泪横流,脸面和斯文全不要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谁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时。</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为什么会这样?可能就是封闭和压抑的结果吧。几十年感情的封闭压抑集聚起 巨大的能量,一旦条件适合便会瞬间爆发,爆发时惊天动地,像一颗引爆的炸弹不管不顾,能伤害别人同时也毁灭了自己。后来我回忆那天的事情自己也感到奇怪,为什么会这样失态?有谁看到一个上了年纪、高大而强健的男人会坐在地下,像一个三岁小儿一样捶胸顿足地嚎啕大哭?如果是在公共场合也会这样没有自尊吗?</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这顿哭哭了好长时间,流干了眼泪,心中几十年积累的愤懑和压抑随着奔腾的眼泪逐渐释放出来,对离去几十年母亲的无可奈何的思念也表述的淋漓尽致。过后浑身瘫软,又觉得一身轻松。</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那天老婆也坐在一旁陪我聊天看电视,本来屋里的气氛是阳光明媚风和日丽的,却突然间阴云密布雷声闪电。在一 旁的老婆慌了,她怎么也搞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事情,能让一个有说有笑的男人突然之间歇斯底里疯狂发作。没人惹他……什么也没发生, 莫非 ? 莫非他得了急性精神病?</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那时我也顾不上她了,只顾自己捶胸顿足嚎啕大哭。许久情绪逐渐缓和下来,能喘一口气了,我这才断断续续边哭边诉,把原因说开去。老婆这才明白了,但是除了安慰她也没别的办法,索性陪我掉了几滴眼泪。</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这顿大哭,足足哭了半个小时,眼泪哭干了,心中 积累了六十年 的酸甜苦辣一毕宣泄 出来,再也无所求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人的一生实际很是无奈,生老病死 完全是命运的摆布,自己不能左右 ,也没人能左右 。 母亲去世时才三十多岁,对于一个女人正是人生最美好的年龄,还没来得及品尝人生的美 酒 ,没有看到儿女带来的希望,就怀着 满 腔的无奈和失望匆匆离去了 ,只把痛苦和思念留给儿女,这种感受非亲身经历不能明白。</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有时埋怨造物主干嘛对我这么不公平?周围许多人一生一世幸福美满、顺顺利利。而我从小就掉进激流漩涡,人生每一步都是坎坷艰难,这是为什么?</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佛经里有因果报应的说法,或许我身上发生的许多事是一种惩罚。因为上辈子做了坏事,所以这辈子要受到报应。是这样吗?难以回答。但是反过来想一想,命运对我也不算太薄。一辈子经历了许多事,多少次在鬼门关打转,都化险为夷。现在老了,日子比上不足,比下还是有余的,人不可太贪。心里这样一想也就释然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人不知有没有来生,如果有的话还能见到母亲吗? 那时的她将是什么样子?</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母亲已经远去,再也不能回来了 ,只有一曲小白菜还能再听到。每次听到心里还是酸楚楚的,但是再也没有 那天放纵的 眼泪。</span></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