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母亲

绿叶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每逢清明,总忆起我的父亲母亲。</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母亲容貌俊秀,略䧟的眼眶下大眼睛透着空灵,一头异于常人的乌黑光亮的大波浪自然卷发衬着她精致的五官,更是凭添妩媚和气韵。</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母亲生于人称“小汉口”的潜江老新直路河,当时的直路河还在河滩上,有水路旱路船码头,商贾云集,街上热闹非凡,她家祖上世代经商,家境殷实,小时候就有私墅先生教她读书,她们李家是个大家族,叔伯中就有人曾远渡重洋去留学,一大家子其乐融融。可恶的日本鬼挑起战争侵略中国,让一切美好嘎然而止,中国大面积的土地被他们占领,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直路河也未能幸免,投掷的炸弹让母亲家偌大的四井口房子成了一片废墟,她母亲和弟弟被当场炸死。之后的日子,她父亲娶了后娘。年仅14岁好强自立的母亲带着她4岁的妹妹(我的小姨)单独租住在别人家里,靠卖针头线脑的小商品艰难度日。两年后,被当时在直路河休整的新四军部队一位年轻英俊的大队长追求,这两人顺理成章成为了我的父母。婚后她俩共同抚养小姨长大,在小姨跟随曾参加解放战争的姨夫转业去沙市后,为了让小姨出去工作,又主动承担起了帮她带小孩的艰巨任务,最大程度尽了一个姐姐的责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母亲有一双巧手,从我记事起,就有很多乡邻拿着各种布料来找母亲帮忙画或剪各式花样,她从不推辞,我们家也经常收到别人送来的鸡蛋、糯米之类的作为酬谢的物品。我们家姐妹四个,小时候的四季衣服都是母亲亲手缝制,一段普通的布料经过她别出心裁在领口、袖口、荷包处用各色布料一点缀,就会别具一格。冬天我们穿的都是长旗袍棉袄,好看又御寒,脖子上围的也是全羊毛围巾。夏天的花绸洋伞,同学们都好想摸一摸那伞头、伞柄处精雕细刻的串珠。脚上穿的也是不同于别人的皮鞋,这在六十年代的乡村确实有点惊艳,老师们都好奇的问我们家是哪里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母亲会做一手好菜,饺子、面点、零食等色相品相俱佳的食品也信手拈来。当时供销社还没有饼干卖呢,她就自己动手做各式各样的小饼干,菱形的、圆形的、方形的,上面用梳子压的花,装在柜桌上的青花瓷坛里,我们每天上学都要揣几块,黄灿灿、香喷喷、脆生生的,同学们羡慕极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母亲尊师重教是众所周知的,前来家访的老师都会和她相谈甚欢。她从小就教我们三字经、百家姓、增广贤文、还有打算盘等。邻居有一魏姓家门,他家几个叔叔读书特用功,相继考上名牌大学,他们寒暑假回家,母亲总会抽时间去给他们做菜。她对自律的读书人的崇敬是深入骨子里的。每逢学校敲锣打鼓到我家送喜报是她最开心的时刻,一次次端详大门上张贴的红喜报,那发自心底的愉悦也是对我们莫大的鼓励。对我们的教育从来都是这样春风化雨,润物无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母亲很会讲故事,夏天,我们那狭窄的的街道上摆满了乘凉的竹床、躺椅,母亲一边摇扇子给我们赶蚊子,一边给我们讲牛郎织女、花木兰、孟丽君和皇甫少华的故事,小伙伴们都围拢来听的津津有味,我们在她绘声绘色的娓娓讲述中进入梦乡,父母又把我们一个个抱到床上。多么幸福美好的童年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母亲特爱整洁,总是黎明即起,洒扫庭除,屋里屋外干净清爽,她常说“早起三光,迟起三慌”,我们家有些小规矩,早起必须铺床叠被,床单一定要扯平整,晚上不能外出玩,吃饭喝水不能咕噜出声。不能在菜碗里乱翻,不能说假话,不能贪小便宜,记忆特别深刻的是站相丶坐相丶吃相,不允许抖腿翹腿,要守时、守信,重情义丶懂感恩。母亲很会谋划生活,哪怕在那个物资紧缺的困难年代,也能让我们家过上精致的小日子,她自己也常常自嘲“穷讲究”。</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父母都是极富同情心,重情重义之人,解放前夕,父亲曾拿出积蓄为一位三十多岁的李姓孤儿娶媳妇,花100大洋作聘礼,在家乡传为佳话。土改时,有一何姓乡亲因被划成资本家而扫地出门,一家老小流落街头,凄凄惨惨,所有人避之唯恐不及。父母看到后当即把他们一家六口接到我们家(我们家土改划成分贫农)。我们家也只有两间前后带拖的房,父母把大房间让给她们住,我们一家挤在后面小房里。我们两家的后代现在也成了亲如兄弟姐妹的好朋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父亲祖藉天门渔薪,祖父是个手工裁缝,家境贫寒,他自幼在舅舅家长大,舅爷爷在汉口开了一家美丰米厂,给予了父亲良好的教育,读书、习武、学经商。父亲长大后血气方刚,目睹日本侵略中国的各种惨无人道,父亲决定从军抗日。他瞒着舅爷爷跟着一支国民党的部队(当时也是积极抗日的)走了,那时才16岁。</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他先是给团长当勤务兵,团长看他人长的精神,又有文化就推荐去特务连学习,特务连魔鬼式的强化训练练就了父亲一身好功夫。枪法、车技丶博斗样样出众(解放后他的空心筋斗翻得好些男孩子都以他为偶像,54年东荆河涨满水,他作为水手给当时通讯不便的两岸指挥部送信)。在部队与他的战友们多次潜入日本军营偷袭。有次袭击因叛徒告密而失败,几乎全军覆没,父亲和另一个战友侥幸逃离,随着认识的加深,他们认定了共产党是纪律严明真正抗日的。选择加入了李先念的部队。参加过“五师突围”的战役。突围后因一时找不到原部队,就投入到另一支队伍,将领李仁林(新中国成立之初建设部第一副部长)。历任小队长、中队长、江荆监沔游击支队支队长,九乡连环大队长,后任新四军大队长(这些职务都有任命书的)。父亲骁勇善战,足智多谋,带着队伍几次攻打设在新沟嘴的日本洋行,缴获了大量武器弹药和给养,两次立功授奖,两枚功勋章和几张任命书被文革抄家抄走了,至今无下落。(被一王姓先生带领的红卫兵抄家拿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父亲在部队时与母亲成婚,后来新四军北上,恰逢母亲生下一子夭折(母亲说是为了躲日本人跑到河滩上荆棘林里所致),又赶上父亲得了伤寒,母亲以死相拼阻拦,父亲一生敬畏宠爱母亲,加之自己重病,只得放弃随军北上。首长也在无奈之下给父亲留下一匹马,两件军大衣(都是战利品),三百大洋做为安家费。</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父亲在当地做起了赶马驼货的脚夫。后因国民党要抓捕他,幸亏母亲的叔叔在国民党党部当秘书冒险送信,父母连夜坐船到汉口投奔开米厂的舅爷爷去了。在汉口,父母都在舅爷爷家帮着打点生意,中共地下党又联系到我父亲,希望他利用舅爷爷的资源帮忙购买部队急需的盘尼西林药品,父亲冒着生命危险竭尽全力完成任务。直到解放前夕,国民党仓皇撤离,父母才回到了老家直路河(这些资料都是我在文革时期父亲写的申诉材料里看到的,他的申诉里更详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解放后,父亲看准商机,从重庆购了一台轧花机,乡亲们祖辈都是用手剥皮棉做棉衣,轧花机弹出来的棉花松软成型,所以生意奇好,方圆几十里的乡亲们拿来的加工皮棉包堆了一屋子,请了几个人帮忙,轮换着人歇机不歇的从早忙到晚,直到我们姐妹几个长大上学,父母觉得轧花机灰尘大,又无瑕照顾我们,才把轧花机卖了,专心在家安置我们的生活起居。</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没过多久,闲不住的母亲想到自己会画会做会配色,就把家里的缝纫机拿掉压脚改成绣花机,开始来料加工,为乡邻们绣各式花样。我一直奇怪母亲几乎无所不能,我们形容聪明人叫一学就会,但母亲属于一看就会。她的审美眼光也极高,自购面料,例如各色金丝绒丶花边等为新婚男女绣帐沿丶枕头等。绣出的物品灵动漂亮,供不应求。在我印象中,母亲经常通宵达旦的坐在绣花机前,每想起她孱弱的身体在一盏昏暗的煤油灯下一坐一夜的埋头绣花的身影,我都泪流满面,母亲用她的聪慧、勤劳、巧思、秀手为我们创造了安宁的生活和良好的成长环境。没有她的负重前行,哪来我们的岁月静好。</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宁静美好的生活在1966年被文化大革命打乱了,父亲被抓去戴高帽子游街示众,说他是国民党特务、坏分子、土匪、抢犯(指新四军抢新沟嘴),母亲也偶尔会陪斗,说她旧社会的千金大小姐,新社会继续剥削劳动人民(指轧花机请人),记忆中父亲在结束一天的被批斗,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母亲忙不迭的做饭、烫酒,父亲饭后就是吹萧,那深沉哀婉的箫声或许可以排遣他内心悲愤的情绪吧。再就是不停的写申诉,层层递,石沉大海,他还几次去北京找首长李仁林,当时首长已靠边站了,还是尽力为他写了证明,他拿着首长的证明回潜江,交给潜江县革委会,可当时的政府一片混乱,谁会理会一个靠边站的走资派的证明呢?一切继续!</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岁月,说它噩梦一点都不为过,没有被噩梦纠缠的人不会理解它的痛苦,刻骨铭心的屈辱、悲愤、无助,不身临其境谁又能感同身受,时代的一粒尘,落在个人头上就是一座山。父亲一身傲骨、刚正不阿、乐观豁达、坚韧顽强,几次北京之行,首长家及其他领导人的遭遇他略知一二,他常对母亲和我们说:“现在形势严峻,好多开国将领教授学者都在遭受打击,相信这种情况不会太久,我们的情况比起他们经受的磨难算不了什么,只要一息尚存,没有过不去的坎”。</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总算熬到文革结束,中央拨乱反正,在父亲早年的战友们&lt;已有两位是政府高官)的联名申请下,县委成立了调查专班。通过彻查,为我父亲平了反(有平反通知书),解决了我们全家的商品粮,户口直接落城关。为我们姐妹也都安排了工作,民政局还按解放前为革命作出贡献的军人待遇每月给予父亲生活补助。沉冤得雪,父母终于在有生之年扬眉吐气的安享晚年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那些年每到春节,我们几姐妹必定携家人回到老家,阖家团圆,老俩口每天变着花样的给我们做好吃的。总说我们在外工作压力大,回家了好生休息。假期结束,我们都是带着大包小包的菜肴依依不舍地离开。</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父亲养老也没闲着,我至今不明白在那个通讯不畅的计划经济年代,他怎么能获得那么多信息,拿着钢板、钢材、原油的各种批条,把供需双方都联系好了,让我去提货、交货、收款(修建潜江剧院时,因计划钢材严重不足,我还给他们拖过几车钢材呢)。这些中间的差价很可观,父亲分文不要,都给了我。我家早在八十年代中期就在潜江盖起了三层小楼房,都得益于父亲的资助。</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然而好景不长,母亲于八十年代末因病离开了我们,不久父亲也因高血压中风走了,锥心刺骨的痛让我体会到父母在,我们仍是少年,父母去,我们只剩沧桑。以后多年,我总觉得自己是无家可归的孤儿,哪怕当了奶奶也有挥之不去的孤独感,特别害怕过年,因为没有家了。听到歌唱父母的歌曲,看到电视里播放的家庭、父母的场景,就止不住泪流满面,泣不成声。直到最近几年情绪才缓解,接受了父母不可能陪伴我们一生,释怀了文革带来的创伤,理解了时间是治愈一切的良药。</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在老家,谁家兄弟分家、妯娌吵架、不孝敬父母等“清官难断”的家务事,都请父亲出面调解。送别父母时,那条街上虽然住的人比较杂,有几个自然村的村民,还有居民,参差不齐,有些人和我们家平日里并无交集,但是全部自发的前来参加父母的追悼会,连文革时与父母有过节的贫农组长也不例外。每家每户都在门前放鞭炮为父母送行。在此我也向淳朴的乡亲们表示衷心的感谢。是您们在我父母的晚年给予了他们陪伴和敬重。让他们在历经坎坷后终归体验到了人性的良善美好!</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值此清明,感恩父母,缅怀父母!父母对亲情、友情、爱情的诠释,我们将铭记一生,学习一生。</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感天动地父母心,庇佑儿女一世情。</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父爱殷殷如山重,母恩沧沧似海深。</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二女儿:魏华安</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於清明</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