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非恩怨说李陵

武有平

<p style="font-family: -webkit-standard; white-space: normal; -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26, 26, 26, 0.301961); -webkit-text-size-adjust: auto;">是非恩怨说李陵</h3><p style="font-family: -webkit-standard; white-space: normal; -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26, 26, 26, 0.301961); -webkit-text-size-adjust: auto;">天汉二年,两千多年前的一个深秋,在西汉王朝与匈奴人之间,发生了一场力量悬殊、异常惨烈的战斗。这场战斗一直持续了八天,汉将李陵和他的五千将士存活下来的只有数百人,而匈奴的八万(如按《汉书》所述,则超过十万)大军却付出了死伤一万多人的代价。战斗一直从浚稽山(古山名,约在今蒙古人民共和国境内戈壁阿尔泰山脉中段)打到距离居延塞(汉太初三年[公元前102年]修筑,一名遮虏障,在今内蒙古额济纳旗东南)百余里的地方。几百里路上每天奔跑每天厮杀,这种打法和惨烈,估计在古代军事史上不能说绝无仅有也是十分罕见了。到最后,李陵因为弹尽粮绝而投降。按李陵自己的说法,“复得数十矢,足以脱矣。今无兵复战,天明坐受缚矣!”只要再有几十支箭就可以突围,可没有了武器,却只好坐以受缚。也就是这场战争,拉开了李陵悲剧式人生的序幕。</h3><p style="font-family: -webkit-standard; white-space: normal; -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26, 26, 26, 0.301961); -webkit-text-size-adjust: auto;">对于李陵的被俘或是投降,史家在描述的时候颇为踌躇。下笔处很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h3><p style="font-family: -webkit-standard; white-space: normal; -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26, 26, 26, 0.301961); -webkit-text-size-adjust: auto;">太史公司马迁所著《史记》卷一百九的描述是:天汉二年(公元前99年)秋,贰师将军李广利将三万骑击匈奴右贤王於祁连天山,而使陵将其射士步兵五千人出居延北可千余里,欲以分匈奴兵,毋令专走贰师也。陵既至期还,而单于以兵八万围击陵军。陵军五千人,兵矢既尽,士死者过半,而所杀伤匈奴亦万余人。且引且战,连斗八日,还未到居延百余里,匈奴遮狭绝道,陵食乏而救兵不到,虏急击招降陵。陵曰:“无面目报陛下。”遂降匈奴。其兵尽没,余亡散得归汉者四百余人。</h3><p style="font-family: -webkit-standard; white-space: normal; -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26, 26, 26, 0.301961); -webkit-text-size-adjust: auto;">文臣死谏,武将死战。这大抵是国人一贯所主张的忠臣之道。李陵既以五千人和匈奴八万大军作战且杀伤万余人,勇猛不言可知。这时候有什么“无面目报陛下”之处?这又哪里是什么投降的借口!让后人真有点莫名其妙。</h3><p style="font-family: -webkit-standard; white-space: normal; -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26, 26, 26, 0.301961); -webkit-text-size-adjust: auto;">《汉书·李广苏建传》和《资治通鉴》卷第二十一都采用了这句含糊其辞的说辞。李陵也就这样莫名其妙的降了匈奴。所不同的地方,无非《汉书》对战斗的描述更详细更激烈一些。</h3><p style="font-family: -webkit-standard; white-space: normal; -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26, 26, 26, 0.301961); -webkit-text-size-adjust: auto;"><br></h3> <p style="font-family: -webkit-standard; white-space: normal; -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26, 26, 26, 0.301961); -webkit-text-size-adjust: auto;"><span style="-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26, 26, 26, 0.301961);">这里有一点需要指出的是,李陵的事正史最早载于《史记·李将军传》,而按《太史公自序》所言,《史记》乃“述历黄帝以来至太初而讫”的历史,太初是汉武帝刘彻的年号,为公元前104年到公元前101年,李陵兵败被俘的事发生在汉武帝天汉二年(公元前99年),再后来,“单于既得陵,素闻其家声,及战又壮,乃以其女妻陵而贵之。汉闻,族陵母妻子。自是之後,李氏名败,而陇西之士居门下者皆用为耻焉。”这“族陵母妻子”的事更发生在李陵被俘一年以后。也就是说,太史公为了把李陵的事迹写到《史记》中,竟然不惜打破自己“至太初而讫”的界限!虽然是了了数言,这种破例毕竟于正史有点不合。</span><br></h3><p style="font-family: -webkit-standard; white-space: normal; -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26, 26, 26, 0.301961); -webkit-text-size-adjust: auto;">我想,这样做的原因,与太史公自身因李陵事件受过有关。</h3><p style="font-family: -webkit-standard; white-space: normal; -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26, 26, 26, 0.301961); -webkit-text-size-adjust: auto;">李陵投降匈奴后,包括原先一些要好朋友,朝中大臣没有一个不骂他的。汉武帝问司马迁对这件事的看法,这位虽然曾一起共事但“素非相善也”的太史公,却不合时宜地说:“陵事亲孝,与士信,常奋不顾身以殉国家之急。其素所畜积也,有国士之风。今举事一不幸,全躯保妻子之臣随而媒蘖其短,诚可痛也!且陵提步卒不满五千,深輮戎马之地,抑数万之师,虏救死扶伤不暇,悉举引弓之民共攻围之。转斗千里,矢尽道穷,士张空拳,冒白刃,北首争死敌,得人之死力,虽古名将不过也。身虽陷败,然其所摧败亦足暴于天下。彼之不死,宜欲得当以报汉也。”如果光说李陵好还没什么关系,但说别人是为了保身家性命而夸大李陵的过错,便会得罪不少大臣;特别是把本来只是去牵制敌人的李陵的战功说的那么显赫,显然把这次无功而返的战役主将贰师将军李广利比了下去,而李广利是武帝宠姬李夫人的兄长。武帝以为司马迁是故意讥讽李广利,一怒之下,将他下狱,要处死刑。当时被判死刑有两种方法可以免除,一是花钱赎罪,一是自愿接受腐刑,也就是侮辱性很强的宫刑。司马迁因为家里没钱,“财赂不足以自赎,交游莫救,左右亲近不为壹言。”心有所待的他只能忍辱偷生,接受腐刑。这件同样左右了太史公一生的大事,不说不快,而又不能详说(一者有取史之下限,二者《史记》记录本朝之事,稍有不慎,又是杀头之罪),只好语焉不详的说了个梗概。</h3><p style="font-family: -webkit-standard; white-space: normal; -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26, 26, 26, 0.301961); -webkit-text-size-adjust: auto;">到《汉书》的作者班固,因为是记述前朝之事,掣肘的感觉没有了,便详细的描述了李陵作战之艰辛。比如一开始李陵的五千人和匈奴单于的三万人相遇,将匈奴兵杀的四散奔逃;单于又召集八万人马围攻李陵,李陵且战且退,先后杀伤敌人万余人;后来被围不得脱身时,还准备乘夜只身去刺杀单于;部下见形势不利劝他暂时投降匈奴将来再做打算时,他还义正词严地说:“公止!吾不死,非壮士也。”看来是做好了为国捐躯的打算的。不知后来为何却以一句“无面目报陛下!”而含糊的降了匈奴。甚至于在这种情况下,还是按照司马迁设想的“彼之不死,宜欲得当以报汉也”这条思路写了下去,觉得之所以李陵后来死心踏地的为匈奴卖命,是因为李绪(另一名降将)使皇帝误会了李陵而“族陵母妻子”。倒显得是朝廷有负于李陵,而李陵却是受了莫大的冤屈。</h3><p style="font-family: -webkit-standard; white-space: normal; -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26, 26, 26, 0.301961); -webkit-text-size-adjust: auto;"><br></h3> <p style="font-family: -webkit-standard; white-space: normal; -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26, 26, 26, 0.301961); -webkit-text-size-adjust: auto;">古往今来,为李陵开脱的人很多。唐朝诗人王维在他的《李陵咏》中就写道:深衷欲有报,投躯未能死。宋代诗人戴表元的《苏李图》亦咏叹:塞北中郎雪满头,陇西壮士泪沾裘。人生百岁能多少,直至如今说未休。只是这“雪满头”的苏武怎么说也觉得和“泪沾裘”的李陵不是一种身份地位,站不到一块。元人欧阳伯恭则在《苏武李陵泣别图》一诗中写道:同是肝肠十九年,白发君归故汉主。臣心有血一斗许,亦欲随君归衅鼓。五千健儿五千母,臣若独归魂魄苦。好像李陵之不归,倒是为了陪伴五千健儿的忠魂。如若那些死去的将士地下有知,真不知还愿不愿与李陵为伍!近日在网上甚至还看到有人引用什么公约,意思是生命无上重要。又说在美国,打了败仗就应该投降,投降了也是英雄。岂不知在古代中国,士大夫多是把名节看得比性命重要十倍百倍!事实上不管李陵一开始如何正气凛然,最后还是投降了匈奴。退一步说,即使当时的他还有寻找机会重新回归汉朝的想法,但单于将女儿许配他为妻并封他为右校王以后,恐怕想法是会有些改变的。这时哪怕武帝不杀他的全家,他也不会再回来了。至于后来劝降苏武的举动,就更是一种彻头彻尾的汉奸行径了!倒是汉家朝臣还在记着他,十几年以后汉昭帝即位后,“大将军霍光、左将军上官桀辅政,素与陵善,遣陵故人陇西任立政等三人俱至匈奴招陵。”但这时的李陵,尽管任立政等再三游说,他只一句“吾已胡服矣!”便推了回去。还说什么,我已经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匈奴人了!公元前81年,被匈奴扣押了十九年之久的苏武,因汉和匈奴的关系缓和而得以放归。这时,已经投降匈奴十八年的李陵还厚着脸对苏武说:“今足下还归,扬名于匈奴,功显于汉室,虽古竹帛所载,丹青所画,何以过子卿(苏武的字)!陵虽驽怯,令汉且贳(同‘赦’)陵罪,全其老母,使得奋大辱之积志,庶几乎曹柯之盟,此陵宿昔之所不忘也。收族陵家,为世大戮,陵尚复何顾乎?”还“泣下数行,因与武决。”真不知在匈奴受了十九年苦楚的苏武面对锦衣玉食、流着假腥腥眼泪的李陵心底会是什么想法!</h3><p style="font-family: -webkit-standard; white-space: normal; -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26, 26, 26, 0.301961); -webkit-text-size-adjust: auto;">当然,一针见血地指责李陵投降行径的也并不乏人。大诗人白居易的《李陵论》就是这方面的代表。指出李陵“不死於王事非忠,生降於戎虏非勇,弃前功非智,召后祸非孝,四者无一可,而遂亡其宗,哀哉!”便是在内心对李陵充满好感的太史公也不得不在书中客观地写道:自是之後,李氏名败,而陇西之士居门下者皆用为耻焉。这种耻辱,是所有李姓的耻辱,是所有与李陵有关系的人们的耻辱,更是所有陇西人的耻辱!这与那句著名的“人从宋后羞名桧,我到坟前愧姓秦”也算异曲同工吧!</h3><p style="font-family: -webkit-standard; white-space: normal; -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26, 26, 26, 0.301961); -webkit-text-size-adjust: auto;">究其原因,李陵的悲剧不是汉武帝造成的,也不是贰师将军李广利造成的,更不是李绪造成的。这种悲剧,只是因了他的一念之差便造成了。可惜的是却给本不相干的太史公司马迁带来了更大的悲剧和耻辱!</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