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摄北欧•生命交响乐

蔡记

献给

正在接受疫情洗礼的人们

音乐 ：肖邦《幻想即兴曲》

　　在挪威首都奥斯陆，以挪威雕塑大师古斯塔夫•维格兰（Gustav Vigeland，1869～1943）命名并陈列其雕塑作品的维格兰公园（Vigelang Park）闻名于世。

公园占地80公顷，内有192座雕塑，共650个裸体人物形象，由维格兰耗费20多年精心制成。

　　那是隆冬的中午，松软的积雪覆盖了公园的草坪、台阶，斯堪的纳维亚半岛的冬日害羞般躲在树后，描画出雪地上一道道修长的影子。

我顺着公园中轴线走去，跨越被称为“生命之桥”的石桥。

桥两侧矗立着58座青铜雕像，有奔跑的少女，有彪悍的壮汉，有依偎的恋人，有游戏的父子，有淘气的小孩，有静思的老者。

团友夏逸陶摄影

桥对岸有喷水池，池中央是6个体魄健壮的男人托起硕大铜盘，以其肩头的沉重负担表现男人的力量。

在冰雪消融的季节，清澈的水顺盘沿流下，象征“生命之源”。

喷水池四周有20多棵树丛雕，树丛雕下或是天真活泼的儿童，或是情思奔放的青年，或是劳累艰苦的壮汉，或是暮年临终的老者。

团友李庆杰摄影

喷水池四壁的浮雕，描绘了人生历程的不同阶段：从婴儿出世，到童年、少年、青年、壮年、老年，最终死亡。

团友严明摄影

最令人震撼的是喷水池后高台上的“生命之柱”，它处于公园中轴线上最高处。

拾级而上，抬头仰望，只见17米高的花岗岩柱身布满体态各异的人体浮雕：夭折的婴儿，昏睡的壮年，散发的妇女，垂死的老人。他们似乎都经历过痛苦、啼哭、挣扎，在绝望中死去，惨不忍睹。这些人体浮雕层层叠叠交叉堆积，组成了陡峭上升的旋律，又像寥寂天幕下巨大的感叹号。

我缓步绕行，一一辨认石柱上121个人体浮雕，不禁为之动容，接受灵魂洗涤。

拱卫着“生命之柱”的，是分布在台阶各层的36座花岗岩雕像，表现人生喜怒哀乐、男欢女爱、童真无邪。男子体格健壮，女性丰满肉感，欢乐嬉戏中充满浪漫和温馨，奔放激情里带着孩童的纯真。

走下台阶，迎面小山丘上是6个男女成人与小孩手脚相连形成的环形雕像。这是“生命之环”，象征人生圆满和人类生生不息、循环永恒。

“生命之环”是公园近千米中轴线的压轴之作。

公园里所有的人体雕像都以裸体呈现。维格兰认为，惟有以最自然的方式呈现生命体，才能让世人看到人性的本意。

我忽然醒悟：公园里的雕像群不正好是一曲生命交响乐么？

“生命之桥”是奏鸣曲式的第一乐章，通过生活的欢乐与痛苦、人体的力量和健美表现生命的活力。

第二乐章“生命之源”以抒情的行板抒发人生不同阶段的喜怒哀乐、生老病死，呈示生命的永恒主题：生与死。

“生命之柱”是第三乐章，高亢嘹亮的小号在低沉大提琴伴奏下奏出强音，用死亡警醒人们。

第四乐章的“生命之环”以回旋曲式预示生命不会终结。个体生命的不同阶段环环相扣，人类生命循环不已！

每当我漫步欧洲的城市，常常驻足欣赏矗立街头、镶嵌在建筑物上、陈列在博物馆里的人体雕像：罗马的武士、佛罗伦萨的大卫、卢浮宫的维纳斯、罗丹博物馆的思想者、布鲁塞尔的撒尿小孩、丹麦的美人鱼、瑞士洛桑奥林匹克总部的体育健儿……这些雕像都散发着原始生命的张力与文艺复兴唤醒的人性光芒。

但是，深感震撼的还是眼前的维格兰公园。

蔚蓝天空下，林木环抱中，宁静公园里，皑皑白雪上，650个花岗岩、青铜或铸铁雕像展现的是一个个活蹦乱跳的生命。我似乎听到新生的啼哭、生命的呐喊，我真切地感受到游戏的欢愉、青春的骚动、爱情的呼唤、情欲的颤抖、伤病的痛苦、死亡的恐惧。其视觉之冲击、心灵之震撼，实在难以言表。

公园中轴线的尽头是两扇镂空雕花的铁门。

铁艺雕刻把男人的魁梧壮硕与女人的柔美性感表现得淋漓至尽，似乎空气中也散发着荷尔蒙的气息。

走出铁门，沿着公园旁边的马路行走。

阳光依旧在树后闪烁，一片坡地在树林里若隐若现。蓦然间我看见坡地上排列着一个个墓碑，在斑驳阳光里默默肃立。

我向墓地缓缓走去。积雪在脚下嘎吱作响，林风轻声叹息。我不敢开启相机，唯恐惊动沉睡的灵魂。

这是生命的安息地，这是灵魂的休眠区。这些生命，有过新生，有过欢愉，有过激情，有过爱恋，有过痛苦，有过挣扎。曾经是血肉身躯，曾经是绚丽人生，如今成了冰冷的石碑，成了凝固的字母和数字，定格在积雪覆盖的树林里。

我的思绪飘忽了……

曾经，我走进亡友家中。熟悉的笑脸成了黑框照片挂在墙上，几柱香烟朦胧了以往的记忆。面对因长年照顾亡友而面容清癯、鬓发如霜的家属，我一时无语，深深感受到生命的脆弱与无助。唯有安慰道：这未尝不是一种解脱，节哀保重！

曾经，我参加挚友亡妻的守灵弥撒。大厅的屏幕播放着逝者生前经历，挚友的女儿弹琴伴奏，送行者低声吟唱祈祷颂歌，诵读悼念词，追忆逝者往事。追思之情、缅怀之意、祝愿之声弥漫大厅。挚友及子女祝愿：逝者永生，全家日后重逢天国。临别我们互道珍重。

我缓缓转身，抬眼寻望“生命之柱”，密密枝桠遮挡了视线。

离开墓地继续前行，离维格兰公园渐行渐远。

我期待寒冬之后再来。到那时躲在树后的太阳一定会升上中天，融化积雪，催绿草坪，萌生枝桠的新芽，撑开一把把绿伞，涌动清澈的泉水，嘹亮小鸟的歌喉。

我相信，维格兰公园的650个雕像一定会在阳光地里翩翩起舞！墓地的灵魂一定会和着林风喝彩！

我走向阳光普照的奥斯陆街道，走向阳光下漫步的人们，心中许了一个愿：珍惜生命，珍惜生活，珍惜阳光！

2004年、2009年摄影

2009年撰文

2020年3月定稿并制作

2022年11月修订

图如侵权，告知即撤

　　音乐选自19世纪波兰作曲家、钢琴家肖邦的升c小调幻想即兴曲（作品66号，1834年）。乐曲构成三段式：第一段升c小调，急速的节奏使人产生幻觉；中段为降D大调，优美如歌的旋律把人带入幻想中的美丽世界；然后回到第一段。尾声为中段的旋律在低音部反复，仿佛幻想中的世界还在时隐时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