秧草青青

晓廉

        久离故乡的游子，心中或多或少、或浓或淡地尘封着难以忘怀的乡愁。“乡愁是一碗水，乡愁是一杯酒，乡愁是一朵云，乡愁是一生情。”歌唱家雷佳的一首《乡愁》，唱出了游子的心声，唱湿了游子的眼眶。故乡有记忆中的童年老屋，启蒙时的学校，古老的青石板街道；有森森的竹林，柔柔的杞柳，绒绒的芦花；还有江鲜味美，春笋脆嫩，红菱绵糯……，但在我心中抹不掉忘不了的是那青青的秧草。它承载着我对故乡或美好或灰暗的记忆。

        学名苜蓿的秧草，镇江人叫三芽菜，上海人叫草头，在老家叫秧草。三芽菜可能因为每根叶柄上长有三张叶片而得名。秧草这个名字我不知道也没有考证过它的来历，也许与秧草种在育秧的秧田里有关。

        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之前，老家的生产队每年都要集中连片地播种几十亩秧草。秧草好种易长，秋收后的稻田，不用翻耕，只要纵向挖几条排水沟，然后用锄头顺着收割后的稻根，锄成与田埂垂直的一排排半尺宽一寸深的条形沟，在沟里均匀地撒下秧草籽，再用河泥浆浇盖，一周后就出苗生长了。

        出苗后不久便进入冬季。秧草不怕寒冷，虽经寒风凛冽，雨雪霜冻，依然长得青绿可爱。它不需要太多的田间管理，清清墒除除草即可，属于那种给一点阳光就灿烂，施一点肥水就浓绿的植物。当冬去春来，寒尽日暖时，秧草分蘖加快，由单薄稀疏长成浓密厚实。几十亩秧草田，是一片怡人的风景。一眼望去，如一湖静默的碧水，似一张铺地的绿毯。那种连成一片的绿，绿得深沉，绿得酣畅，绿得触目生凉，绿得照人如濯，绿得人神怡心旷。

        无风的清晨去看，碧绿柔嫩的叶片上，缀满一颗颗晶莹的露珠，饱满而圆润，散发出潮湿的田野草香。初升的太阳透过淡灰色的云层，照在露珠上，折射出宝石般柔和悦眼的光芒，宛若蔚蓝色天空闪烁的群星。

        春到四月，秧草开花结籽。稠密的花黄黄的淡淡细细的，大多掩隐在绿叶下。它没有红花绿叶那样的热烈和娇媚艳丽，也没有浓浓的花味，却有着绿黄相映的素雅和薄薄的清香，引来蜂蝶采酿。

       秧草对虫害天生免疫，没有被虫害破相的叶和残缺的茎。春天里的秧草就是这样一抹浓绿得完整纯洁清新素净。我喜欢这种不事张扬的素、净、雅。

        秧草是增加农田有机质的上好基肥，也是非常鲜美的蔬菜。它可清炒可配菜，可煮粥可烧饭亦可烧汤，冬季绵软甘鲜，春季色深味浓。秧草的味道除了特有的田野清香，还有其它蔬菜所不具有的鲜，尤其与野生河豚、桂鱼、鲫鱼、河蚌等相配，叠加的味之鲜美只可意会难以言传。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凡是吃过秧草配烧的菜，都有一种不舍和难以淡薄的记忆。多年来，家乡每年举办由河豚秧草领衔的、烟花三月下江洲美食节，天南地北的客人慕名而至，成为印在他们脑海里的一张名片，也成为发展地域经济的重要载体，使小城名闻遐迩。

       从小生活在太平州，长江三鲜鲥鱼河豚刀鱼烧秧草虽不能经常吃到，但时不时也能尝到鲜。秧草配荤固然味美，但我更钟情于秧草本色滋味。母亲健在的时候，每到秧草季回家，母子心照不宣，她老人家就忙乎起来，又是烧秧草菜粥，下秧草手擀面，又是包糯米粉秧草团子，清炒秧草，让我吃个够。菜粥菜面我一顿能吃三大碗，拳头大的团子吃五六个，撑得肚皮发涨才过瘾。母亲笑着看我吃了一碗又一碗，很有成就感，总是用爱怜的口吻说我还是小时候的吃相。母亲每年腌制的坛装秧草，冬春季也准时摆上餐桌，黄澄澄的又鲜又香，一小盘咸秧草爽爽地送下一大碗饭。我喜欢的就是家乡秧草的原汁原味。

        秧草还给我们留下另外的记忆，它是困难时期的“救命草”。上个世纪中后叶特别是三年困难时期，农村长年缺吃，年年闹春荒。每人每月10斤稻谷的口粮，难以活命。没有粮食用瓜菜代，可是早春除了秧草其它蔬菜很少，瓜果全无，“瓜菜代”成为“秧草代”。

        秧草分蘖强生长快，叶子采摘后很快长出新叶，时隔一周又可采摘。那些年春季的每一天，从村头走到村尾，家家开饭时，户户秧草味，一日三餐，秧草打滚。秧草焯水挤干切细捏成团状，外面滾上薄薄一层含稻壳皮的米粉，或榆树皮磨成的树皮粉，上蒸笼蒸片刻食用。这种菜团是多数人家的早餐。中饭大多是只见秧草不见米粒和油花的菜粥。晚饭就着咸秧草喝一眼见碗底的白稀饭。有时为了换口味，把秧草与胡萝卜剁碎拌上树皮粉，用当时称之为沙拉油实为蓖麻油炸菜元子吃，吃时燎喉咙，吃后拉肚子，吃多了会中毒。秧草当菜佐餐又鲜又香，但天天把它当主食，又缺荤少油，吃得人胃肠发糙，牙齿发绿，营养缺失。

        这段不堪回首的记忆虽然是灰色的，但我一直对秧草存感激之心，是“救命草”让我们走出困境，让生命得以存续。

       随着农业科技的发展， 现在城里一年四季都可以吃到秧草。但是，此秧草非彼秧草，总感觉老家的秧草更绿更嫩味道更正。深深的秧草情结，凝结着游子对家乡的思念和记挂。这种情结强迫与生俱来，相伴终生。

                                       图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