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薇之恋

夏花秋叶

“ 当你真的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就会想很多，会很容易办蠢事，说傻话。” ——《小王子》 初芽的故事 　　 清明节。沉睡了一个冬天的紫薇树，被我们一个个抱出地窖。像几个贪睡的小娃娃，它们只翻了个个儿，搓了搓眼睛，又沉沉地睡了。 谷雨过。杏花雨来了，杨柳风也来了。紫薇树醒啦。一个个小芽尖，正“吭吭”地，努着劲儿，从坚硬的老树干上拱出来。涨红的小脸儿，怯怯的眼神儿，仿佛是刚入校园的小娃娃，哪哪儿都想看看，却抱住妈妈的腿不敢看。那样子，直叫人一下子放低了身子，也放松了脸颊，连声音都变得又细又软：你好啊，小朋友；你们好啊……可是，就算你好话说尽，它们也只是仰起脸儿，抿着小嘴不说话…… 只三两天的功夫，小小的叶芽就变成了几片团团的叶子。随着新的叶片一对一对地长出来，这个起初只是一个小小的嫩芽尖儿，会一点一点的，长成一根长长的花枝。 五一节。其中的一棵树，一点儿动静也没有。从下往上看，转着圈儿地看，连一个小芽也看不到。嘿，宝贝儿，怎么回事儿？醒醒啊，你看看其他的树，花枝都长到了一大拃了，你怎么了……是不是给你的水喝多了？还是亏给了你…… 忽的意识到 : 我想多了……竟忘记了常常侃侃而谈的大道理 : 生命是一个大大的表盘，每一个都有属于自己的时刻表。紫薇的醒或不醒，开或不开，一定有自己的时辰。 自此心定。搬一把小椅子，每天都和它聊一会儿 : 亲爱哒，我不知道冬天里你经历了什么，但是我知道，你正在赶往春天的路上。你慢慢走啊，慢慢走…… 立夏日。那针尖儿般的初芽，终于刺破了死寂的树干！小小的芽尖儿泛起的绯红啊，是对生命如火的热望……一时竟红了眼眶：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 珠蕾枝头抱 　　 夏已至。紫薇的每一根新发的枝干，都是一支纪律严明的队伍。别的花，枝条常常是圆柱体；而紫薇，却是方方正正的四棱柱。方正的枝条，叶子互生，对面交替，依次生长，不偏不倚。从花枝的顶尖往下看，是一支规规矩矩的“十字阵”。 队伍在行进，队阵逐渐变化: 互生的叶子参差有距了，叶片狭长了，叶面也翻转着朝向阳光的方向。等枝条上长出二十对叶片以后，队伍前头逐渐放慢了步调。于是，一场花事开始酝酿…… “我们可以孕育花骨朵了！”一个声音冒出来。话音未落，有很多孩儿气的声调，叽叽喳喳地嚷嚷开了： “我想开一朵最最漂亮的花儿！” “我要好好地开，我今年要开一朵12个花瓣的！” “我想第一个开花！” “人家也要第一个开嘛！”…… 一句话挤着一句话，气息都急促了。 “我只想——我只想能开得久一点儿，再久一点儿 …… ”一阵细微的声音一字一顿传来，刚刚那急火火的节奏一下子变缓了，嘈杂瞬间变成了低语。 “听人说，花无百日红啊！”一声长长的叹息之后，所有人都沉默了…… “咳咳”，有人咳嗽了几声：“我们可不可以不那么急着一起开花？每天就只开一朵新的呢？我，可以等到最后一个开…… ” “嗯——，我也可以晚点开，我还可以不在枝尖上作骨朵。” “好主意！我们不挤在一堆儿，我去第二枝！” “来来来，我们几个在第三个枝上作骨朵！” … … 娇羞的魔术师 　　大暑日。紫薇魔术节。 大自然的演出，信守的是时节，上座率的高与低，绝不会影响表演者的激情。其实，生命中的各种演绎，面对的往往是自己…… 序幕徐徐拉开。着一袭松烟绿纱裙的紫薇，款款而来。玉手护蕾，盈盈而立。曲调未成，青绿色的珠蕾上，竟已泛出淡淡的红晕。随着红晕渐浓，珠蕾愈发得饱胀，玉指般的萼片也渐渐薄如蝉翼，吹弹可破。这时，指缝中间，竟冒出了一抹小小的粉红，如浸润的朝阳一般明艳。过了一会儿，紫薇姑娘用拇指和食指捏着这一抹粉红，慢慢的轻轻地拽着，拽一拽，缓一缓 ……花瓣渐渐露出来，粉嫩嫩的，如绢纱般柔软，皱缩着细密的褶纹，如裙裾一般灵动。随着紫薇的玉指上下翻飞，层层叠叠的花瓣逐渐展开。让人想象不到的是，红豆大小的珠蕾里，竟包裹着好大的一团绢纱，好像扯也扯不完，拽也拽不完…… 而紫薇呢，眉眼含羞，颔首浅笑。却不似聚光灯下的魔术师，此时会拍手展臂，频频颔首，酷酷地摆一个pose，等待观众的掌声。紫薇哪里是在表演啊，分明是生命的自然释放……她那一低头的温柔，写尽了世间所有的美好，那种感觉，是暑热天里来到山脚下，在山瀑背后的木头栈道上跑过的滋味 …… 这才明白，之前光阴里所有的不安，陪伴，低语，凝望……原来都是为了等候这一刻的发生！对于紫薇，美丽绽放是生命里的独一无二；而对于我，能遇见这份奇妙和美好，也让这段时光非比寻常…… 乱红已成阵 　　七月七。紫薇盛放。 紫薇开起花来，真是好看。花瓣多偶数，最常见的是六瓣花的，也有八瓣的，甚至十瓣的我都见过。紫薇花开几瓣，从骨朵上就可以看出来，和看水果山竹蒂就知道几瓣果肉道理差不多。花瓣儿既不椭圆，也不狭长。它的每片花瓣儿更像是铁扇公主的芭蕉扇：花柄似扇柄，细长而柔韧；花瓣或粉或红，或紫或白，都是上好的绢丝一般轻软柔滑。大片的花瓣布满细碎的褶皱，仅仅靠一根花柄做扇骨，再加上皱缩参差的花边，更加灵动柔美。一扇儿占尽美，八扇儿呢，十扇儿呢……别再问它香不香，美到这份儿上，哪怕添半分香，都显得多余了。 好看是好看，也是好乱。一朵花，六到十把扇儿。花朵中心还射出许许多多细碎的花须，顶着一脑袋的金粉。花须里又弹出几根或高或低的花柱。一个枝子上有很多朵花，一棵树上有数不清的枝子……乱红成阵，乱成一团。汪曾琪老先生笔下的大黑蜂也造访了我的紫薇，赶来凑热闹。它“嗡嗡嗡”地哼着小曲一路高调而来，一落在花上，就抱住了花丝，又是吮又是吸的，这一穗花就叫它压得沉了下来。等它饱食了花蜜，黄嘴丫不擦擦，须子也不抹抹，“腾”的一下，就起翅飞去……汪老说“它起翅飞去，花穗才挣回原处，还得哆嗦两下。”哈哈，看到这画面，想到汪老的传神妙笔，我竟笑出声来…… 喜欢看花未全开，也喜欢一枝独秀。大开的紫薇，我也爱看。这时候看花，看的是个欢喜，是个热闹。多喜庆啊，开得红红火火，扑扑腾腾的。好比是小城里大喜大吉的庆典，要是放点鞭炮就得了，总觉得像是走个过场。最好是吹起喇叭，敲起锣鼓，再来一大拨手拿彩扇的红男绿女，扭起来浪起来，那才够劲儿。场子热了，情绪涨了。扬扬手，红了一片天；抖抖腕，火了一片情。再加上里三层外三层的叫好声，比听百十来句的吉祥话都让人心花怒放…… 盛夏绿遮眼，此花红满堂！真是好看，真是喜庆，真是喜欢…… 花开到荼靡 　　寒露起。最后一朵紫薇花开。 是曾经许诺最后开花的那一朵吧？她的伙伴们是否还会记得遥远的初夏，柔弱而笃定的那句“我可以最后一个开”呢？不知道在这漫长的等待里，她是否曾有过淡淡的失落——没能在最好的阳光下开最璀璨的花，算不算是一种错过呢？在白露秋风中，她会不会闪过一丝担忧，花开几许几时结？亦或许百花烂漫时，她竟丛中笑：因为不争，才会让盛夏的那刻绽放的花朵更丰美；因为不弃，才会让“紫薇长放半年花”不再只是个愿望……或许都不是。自从夏至的那一刻起，她心心念念的就只有静待花开。于是，在每个细碎的时光里，乘风沐雨，烹煮光阴…… 冬天快来了，此刻，她绽放了。清透，洁白，纤尘不染。细长的花丝头顶金黄的花冠，花瓣舒展如飞鸟的羽翼……我久久凝视她，仿佛看见一只白天鹅抖动着双翅、立起足尖，在大提琴悠扬的琴声中，缓缓地移步出场。纤细娇柔，楚楚动人…… 女人如花。所以，女人很容易一厢情愿的把自己代入花的生命里来——开到荼靡花事了，烟尘过，知多少…… 伤怀是女人的事儿，花朵可不这么想。她舒展花瓣，就那么自自然然地开，在自己的花期里尽情尽兴地开，不卑不亢，神采飞扬 …… 花朵是智慧的 —— 一朵花把女人的一生用倍速播放的方式演绎出来，让我们看个分明。经由一朵花的生命，我们照见自己，觉知自悟，涵养静气，葆有热爱……如此，即使寒冬将至，花到荼蘼，又何惧何殇？ 月光下，最后的一朵白色的紫薇，成为永恒…… 　　 春又来，愿与你再次相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