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战时期求学记

趙廣

<p><b> 引 言</b></p><p> 我的父亲求学期间正是国家危亡山河破碎的抗战时期,根据我父亲留下的一些文字资料和早年写的《自传》的有关内容(我父亲已于去年3月去世),特编辑整理了这篇以我父亲第一人称自叙体的《抗战时期求学记》,以纪念父亲逝世一周年,追念我们的父辈们艰难坎坷的人生,也给我们及后辈们留点念想有点启迪!</p><p>&nbsp;&nbsp;&nbsp;&nbsp;</p> <p><b>&nbsp;抗战时期求学记(唐仁浙东中学一一浦江中山中学一一陈蔡暨阳中学) </b></p><p><br></p><p> 1940年上半年,我同文高小毕业了,时值抗日战乱年月,一时近处也无中学可上。后来听说同山乡唐仁村开办了一所中学,那是从宁波迁来的,叫浙东中学,唐仁离我家有二十多里,虽然不能做走读生,做住校生也算得上近便了,我与同村赵炳祥商量后决定报考该校被录取了,母亲也同意了。</p><p> 1941年2月,我和炳祥一起到唐仁浙东中学就读,来自宁波的浙东中学是一所教会学校,师资力量很强,因战事吃紧转移到诸暨山区同山唐仁村。唐仁村是寿姓族人聚居规模较大的村落,位于群山之中,钟灵毓秀,历代人才辈出,文化底蕴深厚,很早就办有学校。浙东中学就设在寿氏祠堂边上的“大书房”。</p> <p>  我从来未出过远门,幼年失怙,母亲对我疼爱有加,要去住读了,母亲作了精心的准备,怕我冷,新弹了一条10斤重的厚棉胎,又向二姑借了只皮箱.还新制了几件替换衣衫。炳祥家比我家要好得多,因他父亲贩牛做生意,属小康人家,但他父母为他准备的并没有比我好,因为我有一位全身心扑在我身上的慈母。</p><p> 浙东中学作为教会学校,每星期日都要做祷告,但我们学生很少有人参加,大概是我们入学不久,还不知基督耶稣是怎么回事,学校和校中的教徒也未曾要求大家参加祷告仪式。</p> <p>  我们读的是春季班,大约五十来人。班主任老师叫马产宁,是诸暨草塔人。听说马老师名字有来头,“马”即马克思,“产”是共产党,“宁”即列宁。因他参加过共产党,名字代表他的信仰,因而坐过牢,不管是真是假,当时听了后,我觉得这个人有点了不起,说明当年的学生对共产党的印象不差。马老师个子不高,矮小精干,眼睛炯炯有神,他当班主任,没有任主课,对我们学生较为和气。国文老师已忘记姓名,但他的教学方法我们感到新鲜,不是我们一直接触的注人式教学,他很注重发展同学们的思维能力。如他教我们作文,不是直接命题,而是写出十几个互不连贯的单字,叫你选择其中几个字并连起来作为题目去写,再看你命题是否确切而有意义,文章主题和内涵阐述得如何,然后在课间进行讲评。还有位英语老师印象特别深,他是一位残疾人,脚手都有点残,板书用左手,嘴角看上去好象也有点歪。第一次进课堂时,有的同学不禁笑出声来,但很快觉察到这是非礼行为,没有声音了,尊师在我们这一代人中都还是自觉的。他的英语水平如何并不知道,因为一年级大家都是初学英语,但有一点感到他的发音不自然, 如念“What,is……”念“What”的发音时, 嘴张得很大, 然后别出“fa”的音来,同学们又要笑起来了,但课堂上不敢笑,一下课大家都学着逗笑了。这一年4月中旬,日寇又发动宁绍战役,很快推进到我们家乡,我和炳祥星期六回家后已来不及返校,飞机在附近扔炸弹了,枪炮声越来越近了,学校也很快被迫迁到别处了。不到一个学期,便结束了浙东中学的学生生活。</p> <p>  5月下旬,日寇到诸暨流窜后,又撤回到肖山、绍兴。诸暨及浦江暂时又恢复了平静。但是我的读书又面临了困难,浙东中学已远迁,不能前去复课,近地也无中学。后经表兄卢永祥介绍,他就读的浦江中山中学在浦江黄宅,离家约50华里,步行半天可到了。经与母亲商量,决定前去插班。经过考试被录取插入初一(下)。由于在浙东中学读书时所有衣被及生活用品全部损失了,母亲又要为我准备一副行装,但家里已无能力置办,只得东借西凑,向堂兄借来了一条薄薄的旧棉被,也没有褥子,又不知向谁家借了只小木箱。衣服缺少替换,母亲剪了一点布料,为了节省工资,叫一个初学裁缝的熟人做了,做工十分粗糙,却是我身上唯一的一件新衣服。入学的时候请堂兄纪华挑米(吃饭的米要交给学校食堂),我自己挑起行李,虽有50华里,但并不感到特别吃力。此后送米,大都是我叔父挑去。</p><p>浦江中山中学由当地一个有名的官僚兴办的,这人叫陈肇英,据说当过闽浙两省监察使,是孙中山先生的弟子,蒋公的把兄弟。</p><p> 中山中学的校舍是新建的,师资水平较好,设备在当时来说也算得上一流的。学校为了激励学生的上进,使学业有成,凡学生成绩每门在80分以上者,可以免交学费,期终我的成绩达到要求,第二学期便享受了免费,这对当时家庭来说,不无小补。学校生活紧张而有秩序,最紧张是早晨号角一响,便得立时起床到操场早操或晨跑,有的同学往往要落后或迟到。吹号的是我们班里的一位同学,年龄比我要大好几岁,曾在军队里当过号兵,所以军号吹得很好。他床与我相邻,早晨我见他起床准备吹号时,也立即跟着起来了,所以我从不迟到。学校的伙食不能令人满意,8个人一桌,只有一盆菜,不是蔬菜,就是豆腐,又往往少油,而且数量又少。菜盆子是用洋铁皮打成的,中间隔开,盛两样菜。因为伙食是包给一个老板的,老板黑心只知赚钱。同学们虽提过多次意见,老板仍我行我素。同学们已忍无可忍,形成一触即发之势。一次有一桌同学用膳时吃出了苍蝇,加上饭又夹生,不知那一个同学说了声:“不吃了,把盆子砸烂它!”于是乒乒乓乓的砸盆声充满了整个餐厅,有的同学还用脚把盆子踩扁。风潮闹起来了,老板意识到不能再激起众怒,承认伙食搞得不够好,表示一定改善。后学校又采取了一些措施,其中规定同学轮流监厨的办法,后来果然好多了。</p><p> 老师的印象均已模糊,唯有教我们数学的一位女老师仍给我留下较深印象,三十多岁,中等身材,短发,穿旗袍,娟秀美丽。她教课条理清楚,要求严格,在同学中颇有威信。1941年下半年,初一(下),总算完整地学完了应学的课程。第二年上半年升人初二(上)了。可是到了五月份,日寇又发动浙赣战役,大概是中旬的一天,我回家取钱取物。到家后,象去年浙东中学回家情况一样,无法返校了,六月诸暨即告沦陷,又辍学了。</p> <p>  1943年下半年,我到陈蔡诸暨暨阳中学就读,插班入初二(下)。该校是上半年由浬浦迁入,原为利普战时初中学生补习学校。当时校长翁国华系国民党退役将领,当地乡绅,但他热心办学,凭借自己威望与势力,聘请了不少水平较高的老师执教。他们中有的在杭州高级中学,安定中学等著名学校教过书,因杭州沦陷而回乡的。如语文老师赵邦彦、赵涵芬,数学老师石超(初中平面几何课本是他编写的),化学老师赵君健(我们班的班主任)等。我初中获得的知识,主要靠这里一年半时间的学习,靠这些具有丰富的教学经验和渊博知识的老师传授与薰陶,为我今后工作和学习打下了良好的基础。</p><p> 当时诸暨大部沦陷,是抗日极为艰难的阶段,学校条件也十分艰苦。校舍借用陈蔡祠堂,睡的是双层通铺,下面铺点稻草,一个人一个人紧挨着。伙食极差,早餐只有稀薄的粥加没有油的霉干菜。那一年下半年由于天天吃放辣的萝卜、冬瓜,我的舌头血红血红,舌苔也没有了,一碰到咸辣味,便痛得要命,所以连饭也难以下咽。回家后母亲见了很急,给我看了中医,连吃了几帖中药才慢慢好起来。晚上自修照明全是桐油灯,我自己找来一节毛竹管,上面放一只油灯盏,添上桐油,加上几根灯草,灯光如豆,但在这样的灯光下看书作业,每晚学习二个小时。陈蔡虽不是敌占区,而是诸暨县政府临时驻地,但也时会有警报,随时要准备逃避日寇流窜扫荡。再加上当时以借抗日为名的杂牌部队甚多,且相互倾轧,甚至火拼。我们虽是在校学生,也十分担惊受怕。有一次正在上课,突然枪声大作,一时不知所措,老师也停止了上课。后得知陈蔡下祠堂住着的游击队,因一言不合,便以枪弹相向,甚至动用了机关枪,幸好一下子平息下来了。我们过去张望了一下,只见天井、廊下还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具尸体。一次是校长翁国华被仇人用枪暗杀,贴身保镖也当场死于非命,全校震惊,当地百姓震惊,真是国家民族危亡多事之秋!</p> <p>还有几件事印象深刻。一是参加宣判汉奸日伪江东区区长死刑大会,后观看行刑--杀头,这情景虽然目不忍睹,但因为对汉奸恨之人骨,观看的人莫不拍手称快。二是和全校同学参加县政府为浙江保安二团、五团剿杀共产党金萧支队举行的“庆功”大会,这就是国民党消极抗日,积极反共,要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的口号下制造的齐村惨案,近百个无辜群众被杀害。</p><p>还有一件事差一点成为我后来难以洗刷的历史问题。1944年暑假前,有一位在高中补习班就读的同学叫周模岳,当时他已在县三青团工作,一天找到我,说县三青团成立了学生暑假服务队,要进行抗日宜传,叫我去联络越山寺同文中学的学生,一起开展抗日宣传活动,交给我一些资料,还有一点宣传经费。当时还有一个是我同班同学赵宝材,他也接受同样的任务,他家在王家井浮塘,其他地方的同学也有,因不在一个班,不熟悉。放假回家后,我找到上楼宅从小熟悉的楼岑赞,他当时是同文中学学生,与他商量关于成立学生暑假服务队事宜,联络附近同学,进行抗日宣传活动。后来一共联络了五、六个人,包括越山寺小和尚僧鸿影(他也是同文学生)开过一次会,商定在牌头、安华一带贴抗日宣传标语,我负责南到白塔陈,北至前山庙一条线,当时日寇只控制铁路沿线几个据点,鬼子不出来扫荡,诸暨大部分区域还是在民国政府在维持。因我母亲生病,我要服侍,便没有多参加活动,也少与他们联系。一晃暑假过去了,暑假学生服务队也便结束了。这件事在我每次政治运动中,总被怀疑,说我不是三青团骨干,至少是三青团员,特别是在“文化大革命”中竟被戴上帽子,直到粉碎“四人帮”后终于还我政治清白。1944年下半年我暨阳中学初中毕业了,我的学生生活也结束了。</p><p> 我初中学历后来做了农村教师,新中国成立后,我被调到省、地级干部学校、党校任教,一九五六年到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进修,还获得了中文本科学历。那战乱年代读初中时的求学生活记忆犹新,一直没有忘记!</p><p>&nbsp;</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