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 小

阿孩原创

<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span><b style="font-size: 20px;">发 小</b></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作者:劳健斌</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不久前,与儿时玩伴聚会,回忆起一些以往的囧事,大家笑得前俯后仰。</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我奶奶八十岁那年,因车祸导致髋关节骨折,那时候医院骨科有个行规,年龄超70岁的不收治,即便凭关系住进正骨医院也无人敢做手术。奶奶危急之际,邻居的女儿前来探访,见此状,立即以救助亲人的名义向自己医院的院长求救。该院长是著名的骨科教授,同意派车接回本院,亲自手术,我奶奶因此得救。她先生不明白,又是要求领导派车转运,又是院长亲自主刀,自己的太太如何有这侠义心肠?我表述我们是一起长大的儿时玩伴,欲用粤语“穿开裆裤”,或者用北方话“光腚”,感觉都有些不雅。</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后来发现,用北京口语“发小”表述,既无性别之分,又尤为通俗贴切。在无背景的平头百姓中,那时的“发小”关系,大概是亲疏有别的亲戚关系之外,较为靠谱的人际关系。这些发端于两小无猜,交往于重义不重利的交情,无心理负担,维系旷日持久。上年纪的人聊起那年那些往事,都会甘之如饴。</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小学读《少年闰土》时,感觉自己很幸福,身边也有个“闰土”。每到放假,我到“闰土”的乡下家里玩,我们白天逮鸟、摸鱼虾,月夜抓田鸡、捕田鼠,或在夜幕下划着小艇到河涌去蟛蜞做海鲜酱。</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长大后,“闰土”也没离开。我做批发生意那年,送货是苦力活,城里人吃不了那苦,我到乡下求他帮忙,他义无反顾,把地里的活交给家人,每天骑自行车五十里到我商行上班。他白天蹬自行车在市里送货,傍晚下班,他还精力充沛的用自行车驮着两铁桶去餐馆收的厨余(一两百斤的剩饭菜),再蹬几十里路,回家喂猪。后来他学会做五金生意,当了老板,我亏欠的心情才略安。 </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我还有两个发小,一个叫阿立,一个叫阿辉。我仨分别住在相隔几十米的三条不同的街巷。纵向的厚德路住的是阿立,我住横向的荣德路,阿辉住那条窄窄的巷子叫光德路。三人小时候是玩伴,上中学,同在一个班,不管晴天雨天,每天相约一起上学放学,一起玩。小伙伴们称我们为“三丁(个)友!”</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阿立出自书香门第,从小爱好字画,看过不少历史书,会讲很多故事。课间休息时,他经常去美术室看老师作画和干些杂活,学会了如何用木头做画架,绷上布,涂上粉,在上面能像在宣纸上一样画山画水。他心灵手巧,看女孩子剪纸花,用红头绳或塑料绳编织成金鱼等小动物,他一学就会。而我爱弄电气,一次,我到他家装个电灯插座时,他母亲笑我俩,各有志趣谁也不服谁。</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一次,我俩去被“破四旧”封存的学校图书室帮老师取教具,在一堆垃圾似的故纸里,无意中发现已残本缺页的两本书,一本是秦牧的散文集《艺海拾贝》,另一本是《创作漫谈》。俩人如获至宝,相视而笑,戏说孔乙己盗书不算偷,揣在怀里拿回了家。或许我的“文青”梦就是被那些书的字里行间撩起的。</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有一年在农村分校过中秋节,泥砖砌就的、简陋的学生宿舍里,别人的铺位蚊帐被子凌乱不堪,他的却收拾得有条有理,他练得一手好书法,还用隶书写“党赐居”的陋室铭,端端正正地粘贴在自己床铺上方的墙壁上。</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看见农家张灯结彩,闻到远处飘来的肉香,想到自己的晚餐是青菜萝卜干,思家愁绪万千。一个与阿辉交好的农家,邀请我们去赏月,每人一碗有碎腊肠做的糯米饭和几个芋头番薯的夜宵,从农家返回的路上,“三丁友”变成三只落汤鸡的雨夜,让我铭记了一生。</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阿辉酷爱数学,课余喜欢钻研一些趣味怪题。打扑克牌时,我往往“书瘾”起,便兴致索然地举手,像在赛场要求中场换人。阿辉对我说:“打牌可以锻炼数学思维,打牌厉害的人通过推算可以提升赢的机率。”</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他家有一幢自建的小楼房,父亲在广州著名的蛇餐馆当厨师,母亲在家中相夫教子。她性情和善,待人热情,容忍我们这帮不知愁滋味的少年嬉笑打闹。他父亲告诫他:“数学可以精于计算,助人要无计得失。”我常见他下班回来,拎着一大包已褪皮肉的蛇骨,叫阿辉送去巷口一个家境不宽裕的同学家里,给他患有严重风湿病的老母亲,煲汤疗病。</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大家志趣各异,毕业后各奔前程,但“发小”这根弦,缘来缘去,总归要拨起来。</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有一次,一个农民朋友包产到户赚了点钱,想洗脚上田做加工业,问我干什么好,我知道经济发展用电量增大,建议他做铜线码。想起阿辉到工具厂当机修学徒时,他的师傅是车间主任,后任厂长,交友广,我于是找他接“星期六工程师”这种活。</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阿辉有能耐,他设计图纸,线切割发外加工,做成冲压模具,安装在从五金店买来的手动冲压机上。看着一个个黄澄澄的铜线码出来时,我俩很高兴,却错过了回市内的末班车。为了不耽误第二天上班,我们摸黑去公路上拦截顺风车。</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后来,阿辉成了我人生的重要转折时候的向导。</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自从七九年赚了第一桶金后,我的事业停滞,在探索中徘徊了好些年,仍找不到能大踏步前进的方向。此时的阿辉已当上了副厂长兼管劳动服务公司。我到他家时,经常碰到他和生意上的朋友在闲聊。</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一次,我偶尔得到一个信息,我们住处附近的一家批发商场经营不善,招人承包。那时承包的,实质不是商场,只是经营牌照。我找到阿辉,大家一拍即合,他和几个同事与我一起投资,开起了五金工具批发商行。因为阿辉和他的同事还在“体制内”工作,不容干私活,无法以商行股东或店员的身份出现,而我毫无从商经验。那时信心不是黄金,信任才是。个体私营不能从事批发业务,从事批发业务必须带上“红帽子”,而这顶帽子的含金量也蛮高,通常轻轻松松能在银行买一本“托收保证书”。如果工厂销售员相信你的话,你凭一纸盖上财务章的,保证货到三个月付款的“托收保证书”,就能换回几十万的货。</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刚开始,我们雇不起经理,也雇不起更多的人手,所以无论八方来兵,都由我这个将去挡。银行面前我是出纳,税局面前我是财务负责人,工商面前我是商行经理,见客户我是销售经理,见厂家我就是采购经理。</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那时候,真是逼着鸭子上架,如有一个环节让人家不信任,货发不出来,商行的生意就没法做。难为我不要紧,权当学徒重新开始,但苦了的是调教我的阿辉。</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阿辉每天从工厂下班,或生意应酬,无论多晚他都会到店里,先听我当天的工作汇报,评点指正后,再教我如何做进销存、应收应付、银行流水账,再安排明天该进什么货,到哪里进,什么价格合适,怎样开拓销售渠道。有时他很晚都没到,我等到夜深打瞌睡了,我也不会离开,因为我知道,他肯定会来的。这种急用先学,学以致用的方法很管用,我很喜欢听他讲述他当厂长和经商的经历和趣事,这些成了我与生意人交往的谈资。尤其那句:“领导让我出来做生意时叮嘱,在生意交往中,犯‘烟酒不分家’的错误情有可原,收受钱财礼物的错误绝对零容忍”的经典说词,在当时环境的经理厂长们中很受用。</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就这样,阿辉用了两年的心血,终于使我顺利入行,完成了我人生的重大转折,使我与五金结了一生的缘。</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母校六十周年时,我们班的出席人数名列前茅,有几十个同学参加。校友们很羡慕,毕业至今已几十年,同学们仍浓情依旧。但有一个秘密他们不知道,同学们大多数是街坊邻里,同幼儿园、在小学、中学都在同一个班的发小。</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我想起了几年前在香港医院ICU病房的那场生离死别。一天,突然收到一个同学病危的消息,我和几个同学急匆匆赶到医院时,他已肝昏迷,处于弦留之际。我走到床前紧紧握住他的手,念着每个来探访他的同学和托我带来慰问金同学的名字,他紧闭的眼睛似欲展还休,感觉他能听到我们的声音,想努力睁开眼睛,却无奈放弃,再看监测屏曲线起伏的跳跃,以为他会醒来。他太太忍住悲痛说,医生说已无可能了。</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我们含泪离开。当我们刚登上返程的客车时,从医院传来噩耗,他已在我们离开的几十分钟后离去。</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这是不想辞别的尘世,这是放不下的“发小情”啊。</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20px;"> 2020年3月20日写于广州</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