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图图已经四岁了，头大而脖子粗，胸肌突兀，典型的倒三角体型，足有九十多斤重。院子里和周边地区经常碰到的大大小小的狗子总有百十条，图图是不争的王者。他一出现，其它的狗子就会作鸟兽散，只有躲在远处狂吠的份儿。图图并不张扬，默默地张望张望，继续横拖着他那老虎般粗壮的尾巴，迈着虎步不急不慢地低头前行。此时，作为他的主人，会油然而生一种耀武扬威的荣耀，也会感同身受，大有高处不胜寒之孤独感。 （2）图图总是一只耳朵竖立着，一只耳朵耷拉着趴在他那硕大的脑袋上，身上和头上的毛色黝黑，从腿部往下渐渐过度到浅棕色，腿上基本是棕色中夹杂着稀疏的黑绺。懂狗的人会围着他品头论足，这狗不是纯种的拉布拉多，应该是拉布拉多和德国牧羊犬“黑背”的混种，一副专业的样子，令人非信不可。也有说是意大利獒卡斯罗和“黑背”的串，长得像拉布拉多而已，其实与拉布拉多无关。我还是喜欢把他归类于拉布拉多，这样能平添几分亲近感。 <p>（3）新冠肆虐期间，无处可去，只能宅在北京家中。好在家的对面即是一片缈无边际的林子，每日午后，牵着图图，跨过马路，钻进树林，解开缰绳，我和他在林间自由徜徉。他一进林子就忙碌起来，孜孜不倦地在地上这里闻闻那里拱拱，似乎总有寻不尽的宝藏。每每看他围着一颗树反复嗅着时，就会知道他的下一个动作一定是提起一只后腿架在树干上，洒出一泡黄尿，一路走一路洒，尽管到后来也许只有一滴，他也会不依不饶地重复下去。</p> <p>（4）他忙碌的时候，我就重温那些过去背诵过的古诗古词古赋，《梦游天姥吟留别》、《滕王阁序》、《短歌行》、《木兰辞》、《阿房宫赋》、《岳阳楼记》......一天一个多小时，记熟一首诗或一篇古文即牵着图图回家。日子一天天过去，图图和诗赋的陪伴，大大缓解了我对空气中飞舞的病毒的恐惧，对陷落在江城的至亲的牵挂，对整日紧盯电脑屏幕的幺儿一日日衰退的视力的焦虑。</p> （5）图图的性情很温和，从来不会攻击人和其它的动物。但偶尔碰到敢于向他进攻的狂妄之狗，他也会奋起反击。为了防止这种冲突的发生，必须时时把他控制在我的视力范围之内。好在，偶尔消失在我的视线里，只要叫一声“图图”，他就会飞奔过来，抬头望着我，围着我转两圈，似乎在说，别担心，我不会跑远的。有时，看他专心在树下的草丛间寻觅着徐徐穿行，我会叫一声：“图图，看我一眼。”他就会停住，抬起头来，疑惑地望着我，好像在问：“又怎么了，老大？” （6）是日，忽见他矗立远视，警觉地张开那只平时趴着的耳朵。循着他张望的方向，远处，一只黑狗正和他缦立对视，黝黑的毛在阳关照射下闪闪发亮。我立马把他叫过来，套上缰绳，拉着他往相反的方向走开。我们继续在林间溜达了个把小时，当日该背的诗已经熟记，我们钻出林子，来到林间小路上，准备回家。蓦然间，那只黑狗昂然玉立，与图图近在咫尺。两只狗子静静地审视着对方，相对无言，时间好像凝固了。少许，两狗几乎同时猛登后腿，企图冲向对方。幸好都有主人拴着，两个主人的身体也同时往后一仰，使劲拉住各自的狗。在问清楚各自的性别后，主人们慢慢地让两只狗子靠近。那只狗的主人比我有经验，他说，没关系，他们不会打架，都是拉布拉多，一公一母。果然，两只狗子相互靠近，你闻闻我，我嗅嗅你，很快就耳鬓厮磨，亲热起来。我们干脆解开缰绳，让他们玩耍追逐。我们狗主人首先报了各自狗的姓名，我叫图图（孩子他奶奶年纪大了，记不住图图的名字，总叫他“老黑”），她叫小黑，随后也轻松地聊开了，忘记了早该回家的时辰，直至夕阳西下。 <p>（7）第二天，两狗又在同一地点相会。先是相隔几米，相互矗立凝视，少倾，相奔而去，及至靠近，同时腾空而起，在空中相撞相拥，落地后，你闻闻我，我舔舔你。亲密间，小黑倏然扭头飞出，图图紧追不放。正风驰电擎，小黑突然来个急刹车，转身相向，图图来不及减速，两狗即撞个满怀。图图似愠还嘻，嗷叫一声，一跃而起，骑到小黑背上，做出交配状。小黑左扭扭右拐拐，怎么也甩不掉背上的图图，只好趴在地上，叼起一根树枝，若无其事地啃起来。这时，图图除了围着小黑心急如焚地一圈又一圈地转着，别无他法。小黑似乎也担心图图被凉得太久会弃她而去，一会儿就会得意地站起来，倏然钻进树林深处，图图即紧贴而去。</p> <p>（8）小黑是一只很可爱的黑狗，纯种的拉布拉多犬，毛色黝黑发亮，两耳柔软地耷拉在灵巧的头上，行走时，在两眼旁来回扇动着。小黑两岁，正直青春年少，个子高高的，亭亭玉立，非常活泼。与图图嬉戏追逐时，速度快，冲劲足，跳得高，不停地运动，不知疲倦。而且，像个顽皮的少女，总是主动挑起与图图的战争。图图却对什么都不感兴趣，不会像小黑一样飞奔着跳起来叼抢主人抛出的树枝，甚至抛出的零食都懒得去捡，也不会主动挑起嬉戏追逐的游戏。唯一感兴趣的是跟在小黑身边，围着小黑打转转，往小黑身上爬，似乎一刻不停地在琢磨和尝试怎么才能抱得美人归。小黑还没到发情期，不管图图怎么折腾，小黑都会很温柔地避开，或打情骂俏，或匍匐，或在树林间的杂草间穿行。也不管小黑怎么矫情，图图总是寸步不离，百折不回。徒见此景，禁不住的感叹，追女孩子，真辛苦啊！</p> <p>（9）两狗就这样感情日蜜，如胶似漆。突然，一日，两狗正在林间的小道上玩耍，迎面走来一对夫妇，女士牵着一只日本柴狗，后面跟着一只肥胖的金毛，大小与小黑类似。这两只狗是我们院子的，以前和图图一起玩过，相互很友好，主人们毫不戒备的让四只狗子搅在一起。</p> <p>（10）主人们谈话间，金毛离开群体，朝前飞跑，小黑快步跟上，两狗在十来米远的地方停下来，开心地嬉戏着。图图突然“嗷”地怒吼一声，闪电般从我脚边窜出，主人来不及反应的瞬间，图图已经将金毛摁倒在地，张开大嘴紧紧咬住金毛的后颈，喉咙里一阵阵发出低沉的嘶吼声。小黑的主人比我反应快，一个箭步上前抓住图图的项圈，把他从金毛身上拉下来。图图奋力一挣，小黑主人应声倒地，被拖行一米左右。这时，我也冲上去抱住图图，两大男人使出浑身解数，终于把他摁在地上。身体动弹不得的图图，仍然对着被主人牵离的金毛嗷嗷狂吠。</p> <p>（11）那对夫妇抱起小狗，牵着金毛，惊慌地离去。当他们拐弯消失的时候，图图才停止嗷叫，我们也在给图图套上缰绳后放他站起来。这时，从惊吓中缓过来的小黑，乞怜般摇着尾巴向图图走来。小黑想不到的是，图图竟然一改往日的温情，对着她怒吼一声，似乎在骂：“你这个水性杨花的贱货！”小黑无所适从地站在那儿，她哪里知道，狗世间也有“冲冠一怒为红颜”的痴情汉呢！</p> （12）第二天，图图不再如往日对小黑百般温存，不再做小黑形影不离的影子，不再和她打闹嬉戏，偶尔去闻闻小黑，也爬过一两次，但已经没有了过去那种激情和迷恋，大部分时间都和认识小黑之前一样，低着头在地上这里闻闻那里拱拱。我一直在琢磨，什么原因致使图图突然丧失了激情，难道是因为小黑昨日的轻佻让他看清了她的水性杨花，从而对她心灰意冷，意兴阑珊？抑或是那天出发之前给他吃了一颗打蛔虫的药，致使他身体不适，也许过两天就好了？ （13）可是，三四天时间过去了，图图不但没有恢复对小黑的兴趣，反而渐行渐远，完全对小黑置若罔闻。每天见面时，小黑一如既往兴奋地朝图图冲过来，期望着图图像初识时那样腾空而起，在空中与她相撞和拥抱，然后亲热而忘情地追着她在林间穿行，但图图往往无动于衷地站在那儿，把头扭到一边躲避小黑的冲撞。小黑见他没有回应，也就知趣地掉头去玩她自己的去了。图图也自顾自地忙他自己的事，似乎小黑根本就不存在。 （14）对于图图的冷漠，小黑似乎还是不甘心。一日，徐行间，小黑突然向着图图发起冲撞，一次又一次，每一次冲撞似乎都像在哀怨：“你这个小心眼的家伙，谁叫你不理我！谁叫你不理我！！”面对小黑一次次冲击，图图不怒不愠，冷淡以对，自顾自走他的路。此后，小黑似乎也死心了，每天与图图井水不犯河水，相向而行，但绝无交集。 （15）这两只热恋中的狗狗，突然冷若冰霜，我还是百思不得其解，总以为那颗蛔虫药的药性过去了，图图就会重新燃起往日的激情。然而，图图一个突如其来的动作，彻底打消了让他和小黑重归于好的期望。 （16）那次醋意大发之后，图图和小黑平静地在一起度过了七八天。一日，两只黑狗低头各自在地上找着各自的乐趣。这时，一对夫妇牵着一条白色的拉布拉多从对面走来，图图和小黑见了，同时向白狗凑过去，图图在白狗身上闻了几秒钟，就像换了个人似地，雄性的荷尔蒙立刻让他兴奋起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嗷地吼叫一声，跨马就上。那只白色的小母狗好像还没有发育完全，个头虽然只比小黑稍微小点，但显然经不住图图近百斤的重压，更是被图图的狂热吓坏了，当即瘫倒在地，瑟瑟发抖，口中发出尖利的惨叫，眼中充满恐惧而可怜兮兮的目光。显然，她还没到懂得爱情的年龄。我们慌忙把他们拉开，各自朝不同的方向离去，图图不断地回头，心里似乎在念叨，此生何日再相逢？ （17）这一突发的遭遇让我明白，不是药物的问题，原来狗狗和人一样，两情相悦，一旦不再爱了，要想挽回，好难。纳兰性德有诗云：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