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说 金三角的幽灵(一)

邓万鹏

烈焰的舌头瑟瑟发响，舔食油亮黧黑的皮肤。

罂粟花的娇艳芬芳，狰狞地飘荡在溽热的气浪里。

无尽的阴谋诡计，蕴藏在茫茫苍苍的热带森林中。

数不完的罪恶勾当，充斥满险峻阴暗的峡谷。

汹涌澎湃的湄公河恶浪，万古千年流淌不息。

这块被现代人称之为东南亚金三角的土地，从来就是原始、荒蛮、神秘而恐怖的代名词，那里毒贩、兵匪横行，猛兽、瘴气肆虐，也生活着一百多种希奇古怪民族。

关于东南亚金三角，全球各国各界各行对之从来没有一个准确的行政划分地域概念。只是通指缅甸、泰国、老挝三国交界地带的土地，一段湄公河是三国的分界线。曾经的上个世纪之前，金三角还是个多年处于"三不管"，也是无法管理的地方。

现在一般认可的说法是:东南亚金三角，北起中国与缅甸，西止缅甸的萨尔温江，东到老挝密林和泰国北部重镇清迈市的清莱县山区，南至缅甸东南部的克伦邦等地。面积三十多万平方公里，差不多相当中国的云南省，约等于七个半台湾岛。三十多万平方公里的广大金三角，45%以上的面积又位于缅甸境内的掸邦地区。

遥远的1950年年末，在三国交界的那段湄公河西侧，缅甸东部掸邦地区一个叫孟杯的山谷里，突然神话般出现了一座简易军用机场。

长长的跑道是用石头加泥土再浇上水，人工碾压而成。隐隐约约掩映在树林里的一溜溜简易茅草平房，那是机场的指挥中心，仓库和兵营。高高矮矮，张牙舞爪耸立在山顶上的天线，不时地发射出诡异的无线电电波。

机场才成型，就时有一些机身机翼都被涂抹得墨禄漆黑、无任何标识的神秘飞机，顺着山谷飞临，嘶叫着降下来，嘶叫着飞走，隆隆的马达轰鸣声惊得原始森林里的飞禽走兽乱作一团。沉寂千年的蛮荒之地，瞬间成了喧嚣的陆上码头。时有一队队魔鬼般的、身穿国民党军装的队伍，赶着马帮在密林里进进出出，不知道从那里来，也不知道往那里去。

也是在这一年的二月底，有两支被势如破竹的"共军"撵得鸡飞狗跳的"国军"残余部队，侥幸漏网从中国云南南部，野狗般蹿过了中缅边界，逃到了缅甸东部金三角腹地的孟洋一带。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三四个月后，这两支合兵不到两千，形同丧家之犬的残兵败将，在惊慌失措，弹药不足，力量悬殊，走投无路的困境里拼死一搏，釆取穿插偷袭，夺取炮兵阵地，打掉对方指挥部的大胆方式，最终付出三四百人死伤的代价，打败了缅甸政府军近万人围剿。

蒋介石得知情报后，吃了一惊，立刻派人叫来曾经的国民党十三兵团中将司令官，后来的国民党第八军军长李弥。

李弥算得上是国民党与共产党争夺天下，展开诸多对垒大战中的"福将"，曾经多次能从"共军"的包围圈里逃出。

1949年的淮海战役，李弥的长官杜律明，同僚黄百韬、邱清泉、黄维等以众多高级将领不是被俘，就是被击毙。李弥确带领一支小部队，竟然从徐州以北穿过"共军"的重重包围，迂回到东海边，奇迹般逃脱。

气急败坏的蒋介石连声骂着"娘西匹"，毫无商量余地，见面就任命李弥为"云南人民反共救国军总指挥"、″云南省政府主席"兼"云南绥靖公署主任"，命令李弥立刻前往东南亚，寻找收扰这支部队，快速整编训练部队，做好配合″韩战"，为反攻大陆作准备。

在台湾孤苦零丁，倍受歧视，坐了几个月"冷板凳"的李弥不敢多嘴，带了几个随从和二十万块大洋飞到香港，绕道泰国，几经周折，进入金三角。

李弥找到了残军，耍尽手腕，连哄带吓唬，很快收编了形同野鬼的那帮败兵，又从上百万逃出中国边境来到东南亚的地主、国民党旧政府官僚、土匪、宪兵、散兵、商人里招兵买马，扯起了"云南人民反共救国军"的大旗。

李弥随之亲自督促，昼夜施工，很快修建起了这个联系外界的机场。这天，从隆隆响声中降下来的运输机里，钻出上百名全副武装、面色沉稳、举止有度的军人，他们是台湾国民党当局补充给李弥的东南亚"云南人民反共救国军"的部分骨干。

随队着陆的队伍中，有一个二十一岁名叫张苏泉的上尉，因为不堪运输机的颠沛，下了飞机便蹲在一旁大口呕吐，吐得脸色发白，苦水横流。听见集合令，一脸疲惫的张苏泉立刻跳起来钻进队伍，整理着装，准备接受李弥的接见。

古语曰:异人之起必有异像术。

此时没有人能看出这个张苏泉有什么异像、是什么异人，有什么异术。认识他的人倒认为张苏泉还有些孱弱，偏瘦的中等个头，站在人群里毫不显眼，只是帽檐拉得很低，像要极力遮住那双狡诈阴险而难以琢磨的双眼。

当李弥来到面前，上慰挺胸昂头立正敬礼。那个在蒋介石面前战战兢兢，此时目空一切的李弥只是象征性地点点头，毫不经意地随手拍了拍上慰的肩膀。

中将怎么也不会想到，二十多年后，这个上慰，竟然在金三角缅甸国的掸邦地区，扯起了"争取掸族解放"的旗帜，建立了"掸邦人民革命军"、并且策划成立"掸邦共和国"，妄图分裂缅甸。

九十年代初，张苏泉"众望所归"被确定为"掸邦共和国"的"国防部长"兼"总参谋长"，同时被"总统"坤沙(张奇夫)授予"大将"军衔。

与此同时，这个张苏泉暗中辅佐坤沙操纵了全球60%以上的毒品(鸦片、海洛因)生产和交易，张苏泉与坤沙同被国际禁毒组织列为臭名昭著的世界级大毒枭。

(一)

世界上很多事就那么突然，你认为不可能发生的就会发生，你认为不可能出现的就会出现。

方才还静悄悄一片辉煌的天空中，转眼间电闪雷鸣、山呼海啸。几个批次，十几架银灰色的战斗轰炸机，一串串炸弹钻过空气层落在地面上，隆隆爆炸的巨响将缅甸东北部的荒山野岭震得上下乱跳。地面顷刻间硝烟弥漫，断木、人体、石块、黄泥巴在爆炸声中翻滚着飞上了天空，弥漫的烟尘伴着粉红灰黑的雾气遮住了褥热的阳光。

这是1970年年初的一个上午，太阳悬挂在空中，盘踞在缅甸东北部掸邦莱莫山区弄掌大寨，名叫弄掌自卫队的一支掸邦地方武装总部，遭到了战机的突然袭击。

地面虽然遭轰炸扫射，残存的弄掌自卫队在坤沙叔父和正在组织训练的副司令张秉禹指挥下，得以仓促逃进附近山包下的仓库里。

仓库里储有几百支步枪、冲锋枪、轻重机枪、迫击炮和大批弹药服装。旁边那道厚厚的钢门里，存放着几十吨鸦片，价值数百万美元。

战斗轰炸机还在呼啸盘旋，哼哼唧唧四处寻找猎物，见物就炸，见人就扫射。

逃进仓库里的张秉禹和几个活下来的军官幕僚简单商量后，决心死守，等待部署在周围的其他部队前来救援。

地下仓库上面的山包后面是一片无遮无拦的开阔坡地，坡地上连着莽莽苍苍的原始森林。

张秉禹还打算，就是没有救援，只要能坚持到天黑，再组织自卫队从开阔地突出去，快速窜进原始森林，就奈何他不得。

残存的自卫队总部队员，都是坤沙张姓家族多年眷养的"精锐"，对张家颇为效忠。仓库里又有堆积如山的武器弹药和鸦片，匪徒们一个个摩拳擦掌，狂呼乱叫，信心十足，纷纷搬出机关枪、迫击炮，准备沿洞口构建环形防御阵地。

遭到飞机的突然袭击时，1950年的上尉，后来国民党残军上校团长，现在的弄掌自卫队参谋长张苏泉，正在不远处的指挥部里精心策划近期贩运鸦片到邻国边境交货的行军路线和护卫事宜。秘密约定的时间里，那里有一个庞大的国际贩毒走私组织带了大批美元和武器等候。

贩运鸦片事关机密，且路途遥远，沿途艰险异常，需要慎之又慎。张苏泉独自反复琢磨权衡，他准备想好行动方案后，再与司令坤沙商量定夺。

张苏泉同时还在密切注视缅甸国防军，今天按计划路过自卫队防区的行动。张苏泉特意将自卫队集中在操场上，准备应付突然出现的紧急情况。他没有料到，缅甸国防军昨天晚上提前行动，已经祕密运动到了自卫队总部的周围，并且动用了空军战斗轰炸机。

第一颗炸弹还没有落地，久经战场的张苏泉立刻意识到危险逼近，不顾一切飞身从窗子一跃而出，他那由国民党残军老部下组成的卫队，多数也应声跳出，指挥部的几排铁皮顶房屋瞬间便被掀到半空。同时遭到袭击，在不远处操场上的自卫队员都以为参谋长遇难了。

机敏矫健的张苏泉侥幸逃过一劫，又遭第二波战机追逐扫射，有几个卫士顷刻被打得稀烂。

赶在缅甸政府军地面部队包围上来的空隙，凭他丰富的战斗经验和良好的军事技能，张苏泉等左突右闪也逃进了仓库。

库中残存的自卫队员见参谋长安全到来，兴奋地把他围在中间。

来不及寒暄，张苏泉立刻和副司令讨论军情，当听到张秉禹等已决定发誓死守，等待救援，晚上突围的主张。

张苏泉立刻沉下了脸，连声骂到:"愚蠢、愚蠢。"

众土匪莫名其妙。张苏泉突然问:"你们知道这一次是谁指挥政府军袭击我们自卫队？"

肯定是国防部长山友大将，不是他狗日的杂种，东北军区这帮脓包老缅没有这个本事。"一个大队长愤怒骂道。"山友会出动多少地面部队？"张苏泉又问。

弹药库里一阵沉默。张苏泉自问自答:以目前的阵势估计，最少有四五千人。这个山友给我们设了圈套，他以围剿"缅共人民军"为幌子，首先要剿灭弄掌自卫队……。我们现在要死守，想等其他两个大队来增援？你们不想想，山友会放过他们？我估计他们早已被围歼打散了，局面肯定更惨。

未等他人插话，张苏泉又说:现在不到上午十点，离天黑还早，一但地面部队弄清我军主力和指挥部的位置，重兵从地面包围上来，封锁了开阔地，然后集中炮兵轰击，飞机再对准仓库扔炸弹，我们将全部死在这里，现在只有赶快突出去，一刻也不能犹豫，只带武器，丢掉鸦片，以最快速度冲进森林才会安全。

众土匪恍然大悟，纷纷赞成参谋长的意见。

也有人顾虑，鸦片怎么办？价值数百万美金，那是比老命还重要的东西！

"有什么比老命还重要的，带了鸦片谁也逃不脱，丢了命，鸦片有什么用？"张苏泉说。

"瞎扯蛋，亏你还是多年带兵的人，那么多鸦片说不带就不带？也不会每人背上二、三十斤？都丢了你拿什么给大伙吃？"

周围的土匪毒贩听了，脸上立刻放光，连连点头，那么多鸦片丢了太可惜，每人背上几十斤还是可以地。

说话间，有人用眼光四处打探，有的还开始寻找鸦片的家什。

"都给我站住！"张苏泉厉声喝道:"坤沙司令平时规定，如果他有事，自卫队谁有最后决定权？"

自卫队众官兵听见张苏泉严厉的声音，连忙说:当然是参谋长，不过，副司令说的也有道理呀，没有了鸦片，我们吃什么？总不能将脖子扎起来当罗锅敲吧。

"现在坤沙司令不在，是不是应该由我决定大事？"张苏泉继续追问。一群匪徒都不敢否认。

张苏泉原地转了一圈，也不与任何人搭话，突然指着副司令张秉禹，喝令:"下了他的枪，梱起来。"

残军组成的张苏泉卫队闻声冲上去，不分由说三下两下缴了张秉禹的枪，并将张秉禹捆个结实，同时看住了其他几个亲信。

众多方才还张牙舞爪的自卫队匪徒一时大惊失色，手足失措，不知道参谋长要干什么！

张秉禹边挣扎边大骂:"狗日的张苏泉，往日里在坤沙面前多听话一个，关键时候，你想夺老子张家的权，只要老子活着出去，老子饶不了你……"

话没有说完，在张苏泉示意下，张苏泉的卫士用毛巾堵住了张秉禹的嘴，还把他摁在地上。

张苏泉面孔凶狠，语气淡淡，说:"大家都不要紧张，坤沙司令之所以把紧急情况时的决定权交给我，就是因为张副司令决定不了大事。"

张苏泉看一眼还在挣扎的张秉禹，继续说:张副司令虽然是司令的亲叔叔，但他不听我的指挥，反对不带鸦片撤退，太愚蠢了。四面都是装备精良的正规军，天上还有飞机轰炸扫射，我们背了鸦片，逃得出去吗？都听好，现在谁敢私带一两鸦片，就地处决。

自卫队众匪徒瞬间肃然，没有人再敢出一声。自卫队本是张苏泉一手训练出来的，这些山民草寇无不佩服惧怕他们的参谋长。张苏泉在军中的威信远高于张秉禹副司令，张秉禹的卫士亲信虽有不满，也没有人敢于表露。

张苏泉用手一指，几句话立刻将残存的自卫队编成三个分队，任命了分队长。

张苏泉命令道:要快，一分队扛十挺重机枪；二分队每人背一支自动步枪和一支手枪，再一挺轻机枪；三分队每人背一支冲锋枪和一支手枪，所有人尽可能多带子弹和手榴弹，其它物资全部扔掉，准备突围。

命令完毕，张苏泉亲自将早己埋在几个仓库下的炸药插上雷管，接上导火绳。很快摆布完毕，张苏泉告诉大家，导火绳点然到爆炸只有二十五分钟，如果突不出去，我们都要被炸死在这里。

这期间，政府军的地面部队已经开始搜索包围了，随着张苏泉的命令，大家拿着武器冲出仓库，一阵急风暴雨式的猛烈射击，打得还在搜索的部队措手不及，四散而逃。突围时，张苏泉特意交代张秉禹的卫士，要保护好张副司令，如果副司令出了问题，其他人提头来见。

突出仓库，自卫队并没有直奔原始森林，突然拐个弯，迎面打垮另一支部队，冲到家属区，将张苏泉、坤沙和张秉禹等活着的家属救了出来。

参加搜索围剿自卫队的部队根本没有想到，经过空军的狂轰乱炸后，对手还有如此强大的战斗力。也未料到，突围的自卫队没有直奔原始森林，而是左拐右拐，也不躲避，专朝密集的搜索部队猛冲猛打，一下子被打倒数百人，搜索部队顿时乱得一塌糊涂。但毕竟是训练有素，且数量众多。很快缓过神，大部队紧追正在逃跑的自卫队，一部急忙拥进仓库抢战利品。

追击自卫队的部队见状目瞪口呆，也恨得咬牙，如狼似虎紧紧咬住逃跑的自卫队不放，发射出串串追命的子弹，自卫队不断有人中弹栽倒，形势仍然万分紧急。

他们没有想到，随着惊天动地的巨响，尤如发生强烈地震，数百名官兵，被烈性炸药炸得粉碎。爆炸的气浪冲上天空，大团蘑菇云惨烈地翻滚，那场景，地动山摇，血肉横飞，惨不忍睹。

逃跑中的张苏泉似乎早有准备，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退到队伍的后部，抬手叫重机枪分队，命令迅速就地隐蔽展开，其余人员继续逃向森林。说时迟那时快，张苏泉一挥手，十多挺轻重机枪一起吼叫起来，冲在前面的追击部队，一片片倒下。追击的部队立刻撤退，自卫队松了口气。就在张苏泉下令撤离时，天上又传来轰炸机的声音。

张苏泉亳不犹豫，立刻命令轻重机枪准备朝天射击，很快形成了交叉防空火力网。

飞机飞得很低，机肚子几手贴近了树梢；速度也很慢，能看清飞行员的面孔。

第一架飞机己经瞄见了逃跑的人群，眼看就要追上，准备投弹射击，自卫队突然一起对空猛烈开火，第一架飞机冒着一股黑烟，晃了晃，一头栽在不远的山坡上，猛烈爆炸燃起了一堆大火。跟在后面的飞机急速转弯爬升钻进了云层。

张苏泉不慌不忙摘下军帽擦把汗，命令重机枪队立刻收枪，尾随大部队狂奔，张苏泉指挥自卫队逃进了森林中。

得以逃生后，自卫队员们兴奋得乱吼乱叫，哇哩哇啦大赞重机枪的厉害，不但打退了正规部队，还打下了飞机。自然，被赞叹最多的还是参谋长张苏泉。

被人四周簇拥着也逃进了森林的张秉禹，也禁不住摇头叹息。从来没有见过在如此紧张危机的情况下，有这样高超的指挥艺术和胆识，他也佩服得五体投地。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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