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碎片化的童年》

秋霞成绮

前些天，为一张沙画效果图的照片赋诗一首。《我》我曾为一场错失而落泪落泪就是落泪它和青春的露水停留在最美的诗里 我曾为一双眸子动情动情就是动情它和一抹羞涩的红晕停留在那汪如水的眼波里 我曾为无解的俗世纠结纠结就是纠结它和五味杂陈停留在平淡的生活里 而今，光阴里折叠的故事被时间的沙漏覆盖我已越来越少哭泣并把多愁善感泡做了热热的茶 我为一米阳光而陶醉陶醉就是陶醉它和指缝间的日子停留在拼凑的炊烟里 我为一程山水而漂泊漂泊就是漂泊它和插上翅膀的心停留在日出日落的霞光里 我为一个港湾而停留停留就是停留它和那句话停留在青丝白发里 友人看，称赞的同时不乏调侃：“这首诗里可以看到你对青春最好时光的回忆，和中年对人生的感悟，唯独不见你的童年踪影。”听闻此言，我怔怔地愣了一下，连忙把头扭向一边，避开他探询的目光，然后盯着窗外树梢上的红梅花儿看，暗自叹了口气。童年，我的童年是在沙尘暴的狂风怒吼声中躲藏起来了？还是停留在充满来苏水的长长走廊的徘徊中？又或是在将军楼的扶梯上不停的滑动？亦或是在被抓起又放下的骨头籽中？童年，我到底是把它深埋心底了？还是我把它弄丢了？ 昨天游览藏人文化网，看到作家敖超先生所著《记忆拉萨》散文，读着读着，嘴角上扬发出会心一笑，多么熟悉的场景啊！嬉戏打闹的小伙伴，跟随母亲到八廓街当铺的小小身影，一份对甜蜜糖果的渴望等等，细腻的笔触和生动的描述，让我不觉也产生了将童年记忆碎片拼凑出来的勇气。 沙尘暴座落在巍巍昆仑山脚下的地广人稀、苍凉荒芜、气候恶劣、矿产资源丰富的柴达木盆地新城___格尔木，是我的第二故乡。干燥风沙大、紫外线强、海拔高氧气稀薄是这座小城的气候特征。很多时候，人们出行是顶着飞沙走石、手捂口嘴眯眼艰难前行。只要西北方向的天际呈现出灰黃褐色时，人们就知道又要刮大风了（那时还没有沙尘暴这个词定义）。记得有一天傍晚八九点左右，我正在写作业，屋外狂风大作，飓风好似出笼的困兽鬼哭狼嚎般咆哮着，用整个沙墙遮天敝月，伸出它的魔爪狠狠地撕裂这座城，抓住树木连根拔起，撞倒电线杆扯断电线，瞬间整座城市陷入一片漆黑中。父母像母鸡护小鸡般搂着瑟瑟发抖的我们，紧紧依偎着父母的我们吓得大气都不敢出，生怕这头魔兽发现躲在这里的我们，掀开屋顶将我们捉走。飓风一阵胜过一阵凶猛的呼啸声，窗戶玻璃哗啦啪的破碎落地声，院子里放置的各种杂物乱飞相互撞击嘭嘭声，将我们的极度恐惧扩大至最大化。小孩子毕竟瞌睡重，瞌睡虫来了风再怎么咆哮，也威慑不住沉睡的我们。天亮了，飓风魔兽留下一片狼藉悄然离去。家里和学校教室里各个物品每个角落积起一层厚厚的沙土，地上和课桌上散落着窗户玻璃碎渣，公路上倒着吹断的树木和拦腰斩断的电线杆。人们来不及诅咒这该死的天气，自发地开展各种灾后自救工作。弱小胆怯的我们就这样阵一场又一场沙尘炼就成要么就是十头牛也拉不回的韧性十足的倔驴，要么就是上房揭瓦胆大包天的淘气鬼。 来苏水的味道以前医院用于病房消毒液多为来苏水，来苏水有一股浓浓的味道，较容易吸俯在衣物上，所以，外界很是轻易地将医护人员的工作性质猜出来。小时候的我三番五次住院，长时间呆在病房里，身上自然而然也有了来苏水的味道，出院后的头几天，小伙伴们总躲着我，嫌我身上有医院的味道。父母把我的住院经历归结成从小体质弱，我想他们是出于爱孩子的角度而无奈的一种说辞，也是为了保护幼小的我那颗脆弱而又敏感的小心脏。其实，我自己也明白几次报病危并非缘自于天灾人祸，而是自找的。六岁时的那次住院，是因为从汽车货箱上掉下来导致颅内损伤。时隔几十年，我依旧清晰的记得受伤的情景，那天下午，好朋友勤来到我家，兴冲冲告诉我：“快走，我爸爸要开车辗压煤块，咱们坐车去”。九十年代以前，格尔木没有集体供暖，取暖及做饭主要靠煤砖，在计划经济年代，煤是凭票供应的，从煤矿拉回来的煤并不能直接使用，要打成煤砖才行，煤砖必须是经过了滤网筛选过的细煤，掺上一定比例的土以及水，搅拌均匀后倒入煤砖盒子拍打定型、晾晒、翻转、搬运、堆砌等繁杂劳作。要把大块大块的煤弄成细煤，必须要借助汽车来回辗压。刚从午睡中醒来的我，迷迷瞪瞪地跟着她一路小跑到马路边爬上高高的嘎斯车。勤和其他小伙伴们站在货车前厢，而我不知咋的，一个人在货车后厢蹲着，汽车启动瞬间，我站起来准备到前面，没想到手一松，身子飞出去重重砸在地上，尤为严重的是脑袋触地。杨叔叔听到车窗外的喊叫声，才知道出事了，急忙刹车熄火，跳下来抱起我，一边请人通知我父母，一边发动车。等我清醒过来，已是坐在家里的小板凳上了，呆呆地看着泪眼婆娑的妈妈和脸色阴沉的爸爸。“虽然医生说没有关系的，但我看霞的脸色还是不对，要不咱们再到医院看看吧”妈妈心惊胆战的征求爸爸的意见。爸爸象以往一样，沉默寡言不作声。到了第二天，我的眼睛肿得成了一条缝，不停的喷射性呕吐。爸爸妈妈心急火燎地找到杨叔叔，抱着我开车赶往医院。咋这么多白大褂呀？咋就晃来晃去的呀？妈妈哭什么呀？我努力睁眼想弄清楚，可是，还没有待睁开眼便陷入昏迷当中了。苏醒过来，已是几天后了，睁开眼的第一句话便是：“妈妈，我想穿绿色的毛衣。”妈妈颤抖的手轻抚我的脸，泪如雨下的连说：“好、好、好，妈妈马上给你织”。昏睡、醒来，我不断的重复这种模式，清醒期间最深的印象便是守护在病床旁的妈妈，泪珠不停的滴落，过一会，她停下飞快织毛衣的手，抹去模糊了双眼的泪水。然后就是爸爸简短的焦急话语：“我和老杨他们连夜找，把格尔木找遍了，才找到合适的血源，也不知道霞输了血会不会有好转？”。本应做开颅手术，可是，那时候的西格办职工医院医疗条件及技术力量，实在是令我父母下不了决心签字同意手术，而医院方再三做他们的思想工作，并告之若再不签字只得出院。迫于无奈，妈妈只好狠下心准备签字，也许是冥冥之中自有何方神圣的护佑，此时，我的呼吸渐渐减弱，心脏也停止了跳动，又是一番紧张的抢救，又是一次又一次的大会诊后，医生们一致认为手术指征不够，最终，只好放弃手术方案。经过几个月的保守治疗，我终于带着浓浓的来苏水味道回到家中。静养了大半年，看到小伙伴们去报名上学，我实在按捺不住急切的心情，嚷嚷着说：“我也要去上学！”。妈妈担心的说：“你的身体不好，还是明年再去上吧”。“不行，今年我一定要去上学！你们不同意，我就不吃饭”我威胁着说。爸妈看到我要去上学的心情如此坚决，只得做出让步，心想把我当成傻瓜养就是了，学成啥样就啥样。 再次住院，是小学一年级时因嘴馋而引起的肠道出血。我同学英子的爸爸是驾驶员，开车从敦煌回格尔木的路上，看到公路旁的树上结满了诱人的红果果，便下车摘下带回家。英子带了满满两衣兜的红果果来学校，看到一粒粒如红宝石般的果子，我禁不住诱惑用家里的泡菜同小英交换，恰好，英子一家特别喜欢吃我妈妈做的泡菜。一个上午时间，一衣兜的红果果就这样一粒粒地进到我的肚子里，下午放学后，我便开始了肚子疼，疼的死去活来的。爸妈见此情景，急忙找驾驶员帮忙把我送到医院。到医院后，医生从我口中得知吃了英子爸爸在路边顺手摘的红果果，他表情凝重的告诉我爸妈估计是药物中毒，经过一系列检查，诊断结果是药物中毒导致的肠出血。医生立即下病危通知书，爸妈拿着逼知书如晴天霹雳，懵了，不知该如何是好。又是一番紧急抢救，接下来时间里，每天都是躺在床上，百般无聊的盯着输液瓶里的液体，总觉得墨菲氏滴管溅起的水珠儿敲打着妈妈的心，妈妈的心呀紧了又紧，痛了又痛，她不知这块身上掉下来的肉何时才能让她放下心来。坐旁边床上的爸爸面色铁青地拧铁丝，护士长得知爸爸是修理工，拿来一捆铁丝请爸爸帮忙编输液筐。我听到爸爸拧铁丝的声音，吓得不敢吱声，悄悄地斜眼瞄他一眼，又赶忙闭上眼睛装睡，生怕他拎着钳子修理我。每天吃着医院食堂无盐无味的流质食物，我异常的想念妈妈做的饭菜，更是想念小伙伴和同学们。一个多月过后，好不容易听到医生说可以出院了，兴奋不己的我和同病房的病友在食堂开心的跑，没想到，腿钻心的胀疼，我一个趔趄摔倒在地，慢慢爬回病房。护士见状急忙叫来值班医生，医生按压着我布满小红点的腿，连连问我痛不痛？我默默地点头，眼泪顺着眼角不停的淌，看着眼前已经守护了我一个月的爸爸，我心里更疼，很想说声对不起，可是，连张嘴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得用抱歉的眼神告诉他，我真的也很想回家了。在医生的询问中我逐渐失去知觉，处于休克状态。等苏醒后，看着哭泣的妈妈和沉默的爸爸，我内疚地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在漫长的日日夜夜里躺着，我反倒喜欢上浓浓的来苏水味道。 又一次住院，是小学三年级时候的事。那是夏天的一个中午，我和勤相约不睡午觉，带上自来水和杏子（格尔木小孩打小就喝生水），各自从家里溜出来到学校操场上玩。玩累了，我们便坐在石头上，边喝瓶子里的生水边吃没有清洗过的杏子。到了晚上，我开始拉肚子，连着跑厕所，半夜腹泻进一步加重，出现了恶心呕吐、里急后重、并伴有高烧不退的症状，爸爸连忙起床拿起手电筒出门找驾驶员帮忙，妈妈赶紧拿钱、拿草纸、找衣服，车来了，爸爸背起浑身无力的我坐进驾驶室。去医院的途中，我的精神状况愈发萎靡，值班的医生接诊后马上让住院，到了传染科病房，医生下病危通知书，看到拿着病危通知书欲哭无泪的爸妈，我真是懊悔极了，知道又要折腾爸妈了。现在有时同妈妈聊起我童年时几次住院的情景，很不好意思说我真的是太折腾他们了。妈妈说那时候的我真的让人揪心，但不管怎样，他们都不会放弃我。其他还好，就是我在传染科住院期间，晚上上厕所最让她害怕，传染科紧邻着停尸间，上厕所要经过那儿，白天还好，人来人往的，但是，到了晚上，四周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此时，手电筒微弱的灯光，不但起着照明的作用，更是一个壮胆的最好工具。唉，真不知，半个多月的漆黑夜晚，大手牵着小手心惊胆战是怎样的深一脚浅一脚走过那条阴森森小道的？ 将军楼经过几次住院抢救，爸妈生怕我再出什么事，所以加强了对我的管控，然而，天性使然，小孩子一高兴便会好了伤疤忘了疼，一听到勤在门外发出的暗号，总要找各种借口溜到将军楼前。七十年代的格尔木小楼屈指可数，将军楼在我们印象中是一个爱听秦腔的大官住的地方，也是我们这帮调皮捣蛋鬼的儿童乐园，因为将军楼的扶梯是最好的滑滑梯，我们在上面爬上滑下，开怀大笑的声音老远都能听到。现在想想，慕生忠将军脾气够好的了，从未见过他呵斥吵闹不休的小孩子们。 骨头籽不知妈妈是岀于保护我的角度，还是认为玩耍耽误功课，要求我放了学就得立即回家。放学后，每每看到跳皮筋、抓骨头籽、打沙包的同学们，我那羡慕嫉妒的眸子久久收不回来。于是，背着妈妈，悄悄地攒吃过的羊骨头籽，又把爸爸从车间带回来的废旧内胎剪成皮筋，想着第二天也能和小伙伴们一起玩，兴奋的睡不着觉。未曾想，小心翼翼藏起的骨头籽和皮筋，不知怎么的就被妈妈发现了，当着我的面，将它们统统扔进炉子里。我的头嗡嗡嗡作响，泪水夺眶而出，眼中愤怒的火气远胜于炉膛里的熊熊烈火。倔强的我瞪着妈妈，紧紧的咬嘴唇，直至嘴唇冒出一粒粒血珠子。前年在哈蜜吃羊腱子手抓饭，我把羊腱子啃得干干净净的，一个漂亮的骨头籽呈现在眼前，瞬间勾起童年回忆，便央求老板多给我几个，老板笑眯眯地说：“是不是想起了小时候抓骨头籽的玩法？”我连说是的。服务员听到这，进到厨房找出十几个骨头籽给我。向他们道谢后，回到宾馆将骨头籽清洗干净晾干。从新疆回到家，我故作神秘向妈妈说：“老妈，我从新疆带回来一个超级好玩的东西，你猜猜看”。“我怎么猜的到嘛？我只知道新疆是个好地方，瓜果飘香。”妈妈懒得理我。“哼哼！看，漂亮的骨头籽，我每天都要玩抓骨头籽，而且要你跟着一起抓，看你还烧不烧我的骨头籽”我张开握着的手，亮出带着我手上温度的骨头籽逗妈妈。我企图用一把骨头籽来弥补缺失的童趣，然而，小物件顶多是时代的一个有力佐证，无法起到填充作用。一声叹息，分明道出错过了就是错过了的心声。 《最后的驿站》记忆闸门是最后的驿站碎片化的斑驳锈迹锈蚀了多少往事的喜怒哀乐见证了多少光阴的故事铁锁不言，流年不语 邱培秦2020年3月18日写于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