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人老了,脸皮就厚了。这大概是自然规律,或是进化论的又一种佐证。我就是这样。</p><p>从前,特别是十几岁到二十多岁的时候,脸皮嫩的,被别人几句不经意的话,一刺,就出水的那种。让人觉得特“能儿”!像颗软蛋!就因为这,我上中专时,干脆不说话,还因为不会说普通话,也不会呼市同学的“俄”。听东北同学和老乡“俺们那嘎达”的神侃,听巴盟同学和老乡“去哪来来”的打招呼,觉得特别美,悠扬动听的有点让我神往,那时特怪怨自己不是个东北人,没有那挺标准的普通话;怪怨自己不是个呼市人,没有人家的优越感,“俄”或是“爷”说的那么顺口,那么霸气;怪怨自己不是个巴盟人,没人家声音那么婉转,像个百灵。虽说自己是个锡盟人,可一点光也没沾上。比如,没有多伦音,不会兰旗普通话,甚至连赛汗的普通话也不会说,还不是个牧区人,家里有羊,十来只,说是牧区的怕人笑话。说是有地,十来亩,亩产几十斤,巴盟的同学一听就笑得大牙掉了一地。</p><p>就因为我那敏感的神经,脆弱的心灵。弄出了不少笑话。先说说我考上中专那年一个人去呼市的经历哇。</p><p>1990年我以排名前20的成绩在锡盟西苏旗新民乡300多(其中补习生120多人)名考生中脱颖而出,完成了预选赛,决赛以4.5分过线的微弱优势考上了内蒙古建材工业学校,硅工专业。这是我的第一自愿,那时我认定硅工就是无线电、高科技、是现在的芯片。雄赳赳气昂昂装着一腔热血,到校后被师哥说的水泥、玻璃、瓦片砸了个稀碎。人老了,总有些语无伦次,说着说着又开始插叙了。接住重来。</p><p>1990年9月19日,多好的日子,四个9的金日子,怨不得村里人眼红地望着我离开色化村去呼市了。那天扑淋着牛毛细雨,父亲赶着牛车拉着我妈给我做的兰花花被褥羊毛毡子的行李卷儿和8块钱买的黄帆布提包,我土里土气地穿着一身新的黑蓝色中山装上路了。心里一会儿激动,一会儿害怕,六神无主地不知该怎么办。牛车2个多小时就到了,不是到呼市,是到了乌兰花火车站,从这里我将开始新的征程。父亲给我托运了行李,我就买了一张火车票提着黄色的帆布提包上车了。也不懂得给父亲挥手,也不懂得说几句话,只是直不愣瞪地看着父亲,父亲的脸也是木然的,火车缓缓开动了,我的心一下子慌了,真有种想哭的感觉,想下车跟父亲回家。前面是什么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和父亲回了家,我就会和土地和羊群接下深情厚谊,就会面朝黄土背朝天和村里的叔叔大爷们一个样挖二垄,或者就跟着每天熬阳婆的放羊老汉戳羊屁股。每天陪着蓝天、白云、清风、绿草过着那些有点煎熬的诗意和远方。管球它的,前面能有个啥,去了再说。一路上不渴也不饿,两眼一直盯着车窗外面。地里面麦子大都收割了,一行行码着麦个子,对着黑不溜秋的大地,没有想法,只是盯着它;对着草色发黄的山头平地,也没有感慨,想父亲应该到家了吧,现在估计和我妈说我了,或者又去地里了。脑子一会儿乱哄哄,一会儿就是真空。那会真的不会形容这种心理状态,现在想想应该是忐忑吧。</p><p>不饿也吃吧,不然母亲煮的几颗鸡蛋要坏了,我从提包里取出几乎快揉碎的几颗鸡蛋,慢慢地扒了皮吃了。太阳渐渐偏西了,景色真的不错,昏黄的夕照,红彤彤的云彩,颤巍巍的大山,现在想起来才觉得真美,那会没有想法,更没有欣赏的那份心境。突然天一下黑了,风呼呼地,阴森森地从车窗吹了进来,轰隆隆的,火车和轨道的撞击声来了,火车进入了山洞,第一次坐火车穿山洞,心里突然踏实了,觉得这样挺好,有一种安全感莫名地降临。现在想想那是一种逃离现实的感觉。等到火车冲出山洞又一次和夕阳照面的时候,我的心又一次六神不在地悬了起来。经过9个小时的行程,呼市到了。灯火通明的城市啊,我该怎么与你相处?到站了,人们纷纷提着扛着走下车,我好像一个被人遗弃的孩子,提着个包,不知该往哪里走,一个只会东南西北定位的人,在这个分不清东西南北的地方,又慌了。管求他的,跟着人流走。走了一段,人们都钻进了地下,我也下去,一会儿跟着又钻了上来,出站了。站门口大呼小叫,人群熙熙攘攘,我发现前面有很多牌子:商业学校、电子学校、建筑学校。。。。。。噢,原来这么好,学校还管接站了,于是我挤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寻找我们学校的接站牌子。从左到右,从右到左,一会儿扫射,一会儿摸排,可就是没有我们学校,看到建筑工业学校的牌子感到甚是亲切,不管别的总还带着一个“建、工业”三个同样的字,我知道这是我们的表亲。不住有拿着旅店牌子的大妈问:住店吗?我不敢住店,一是怕费钱;二是我的三角裤衩上还有我妈给缝上去的三百块钱,怕被人黑了。就在我走的腿困得不行,走投无路的情况下,一个好心人问:你是不是上学的?哪个学校的?绝望的我,也不管他听不听得懂,就用家乡话报了我报到的校名。那个好心的同学,告诉我:你们学校的接站车回去了,你坐商业学校的车回去吧,你们两个学校是邻居。于是我鼓起勇气问了商业学校的接站同学,没</p> <p>想到他满口答应:没问题,坐吧,到你们学校门口给你停车。这让我有点感激涕零,呼市人这么好!只可惜我哪会还没学会“谢谢”,不懂得表达感激之情,只是给人家笑笑。又等了半个多小时,他们终于要回了,我上了车,大轿车在油光光的路上像蛇一样游动,路两旁一个又一个带灯的电线杆刷刷地后退着,20分钟的样子,车停了,那个同学用手指了一下:你们学校到了。我傻傻地哦了一声就下车了,至始至终也没说那两个字,现在想起,自己是那样土。昏暗的门口我看到“内蒙古建筑材料工业学校”这几个字,心一下从嗓子眼回落到肚里了。提着个提包,站在门口,我不知该怎么打听我的下一步行动,有个穿着整齐的老师模样的人(学生会的),走到我跟前问:报到的?什么专业?哪个班的?我一一做了僵硬的回答。他把我领到灯光昏暗的楼里,在一个个门上查找,看到我的名字后,他敲了敲门,说这是你的宿舍,先进去睡觉吧,还随口问了句:没带行李?没等我回答他就走了。我进了屋子,没有开灯,看到上下铺8个床, 7个有人睡了,门口下铺空着一个,铁架床,木头板。这时我才发现我该怎么睡呢?我的行李哪去了?我怎么找我的行李呢?父亲给我托运行李后只给一张薄纸,说了句:拿好了。现在我才反应过来,行李好像要自己取,怎么取?我也不懂,管求他的。明天再说吧。我就囫囵身躺在木板上,一个农村个蛋,这也不算啥。只是明天住在一起的人要笑话我吧?不管了,笑话也让我死不了。躺在床上,感觉床板在哐当哐当地前进,满脑子嗡嗡地响着,一点困意也没有,想要翻个身,可是怕影响上面的人,只能轻轻地来个慢动作。一路没喝水,但也有尿了,我这才想起从坐上火车到现在还没上过厕所呢。起来开门来到楼道里,“楼道”是我现在的称呼,那会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叫那个长长的走廊,挨门走过去都是关着门的,从另一边又挨门走过来,都是关着门的,其中有一个开门的,有两个长长的齐腰高大池子,上面还有一排水龙头,虽然那个大池子高度不在话下,我感觉是个洗脸的地方不能尿,有一个门虚掩着,里面开着灯,从门缝看进去墙面白白的,我想这个不是尿尿的地方吧?愣是没敢进去。就这样从二楼到一楼再到三楼再到四楼,后来发现四楼有个通道直通楼顶,我上去了,看到了这个晚上不关灯的大城市,很美!于是我就美美地浇了一下楼顶,只是可惜了的,楼顶是混凝土的还刷了沥青不会生长植物或庄稼。看来我与水泥真的结了不解之缘,我到校的第一节课就让我的尿与它亲密接触了。</p><p>天亮了,有人在走廊喊:行李在火车站的去取行李了。我赶忙爬起来,心想,大城市就是好,还有人帮我们取行李。喊了两遍,我和与我一样丢人的几个都下楼聚在大轿车跟前,昨天那个老师模样的人,让我们每人交1块钱,我想:原来不白给取,还要钱。到了火车站我才知道,那1块钱是给车站的。我终于有了自己的行李了。我能踏实睡觉了!</p><p>等我铺下行李的时候才发现我的褥子怎么那么薄,原来其他人床上都有一个草垫子,我的呢?我的呢?哎,肯定是被坏人拿走了。管求他的,就这样吧,反正现在也不凉!</p><p>军训,听说我们是头一年。以前上学的都没有,一身绿军装穿在身上也不错,好多同学骂骂咧咧嫌难看,我真是纳闷,这么好的衣服还嫌弃?我真是个土包子,左右转还分得清,轮到踢正步时候老是不行,那个愣球教官,张口一个:球迷杏谈,闭口一个:瓷迷杏眼。骂的他爷我分不清东南西北,后来干脆左边的胳膊听左边的腿号令,右边的胳膊听右边的腿号令——顺拐了!这下可成了风景了,七八个军训班级的同学一起看着我笑。管求他的,反正大爷我今天出尽了风头!在撅死坎活的10天后,军训结束了。我是解放了,可是有人却像低燃点的气体,被点着了,教官和女同学恋爱了。我傻子一样,听着这些,实在想不通!</p><p>终于上课了,由于疲惫困顿,我终于美美地睡了一觉,听着叮当的脸盆声簌簌的穿衣声楼道急促的脚步声我醒来了,坐起一看,其它床都空了,这一下把我吓坏了。突然想起老师昨天说明儿个早上7:00到操场跑步,我翻身下床赶忙去洗漱,等我拿着脸盆回到宿舍门口发现锁门了,进不了门,这可咋办?误了跑操会不会被罚被训?管球它的,我放下脸盆,一蹦子挖到操场上,奇怪人们为什么都看我?都在笑?我突然明白是自己的红色二股筋背心惹祸了!管求他的,已经这样了!</p><p>40斤全国粮票被我20天就消灭了,这可咋办?我只好找老乡求救,好在国兵老乡非常照顾我,给了我一打。市民户的日子也有难过的时候,每个月学校发的30斤粮票就是不够,不住地找老乡求救,反反复复,我终于不好意思了。于是痛下决心,每顿最多吃三个馒头,绝不吃米饭,不是不爱吃,关键是不顶饱。晚饭后,偷偷到门口买个麻花或饼子充饥,每当这时我就觉得对不起父母,自己已经吃得那么好</p> <p>了,还加餐,实在不该!</p><p>第一次上街是国兵老乡领的,第一次到其它学校会老乡是国兵领的,第一次看到老乡们抽烟,第一次和老乡下饭馆,第一次和老乡喝酒,也第一次知道了喝醉的感觉。第一次学会了:你好、请问、谢谢、再见!第一次听老乡说找对象谈恋爱的故事。第一次见到了香蕉,没想到和大便体型一样的东西那么绵柔甘甜。也是第一次学会了给香蕉脱衣服。第一次听老乡谈人生,第一次听他们谈理想,第一次读了老乡介绍的书,真好!</p><p>二年级的生活,我也成老油条了!首先我发现班里的花开了,女同学一个个漂亮了,头发烫了梢,眉毛也齐整了黑了,嘴唇都鲜艳起来,布鞋变成了皮鞋还是高跟的,走在楼道里:嘎噔、嘎噔的悦耳动听。还有歌声相伴,“乌溜溜的黑眼珠和你的笑脸。。。。。”,“悠悠岁月,你说当年好困惑。。。。。。”</p><p>裙子、短裤、大长腿,是校园最美的风景,真是奇怪,我慢慢发现我也懂得审美了,也能听懂歌曲里的忧伤和欢乐,有些歌我发现就是写给我的,可是我没有唱的勇气。我已经从那个每天心里默默跟着别人学说普通话的憨娃子,变成了敢操着家乡腔硬憋着蹦出几个训练多遍词的半个城里人。开始给自己买衣服了,我也学会了在课堂上打盹,在食堂打饭不让别人插队了。开始和宿舍的人喝酒、抽烟了。还学会了泡,不是泡妞,是泡图书馆、泡录像厅、泡篮球场、泡跑道、周末泡被窝。</p><p> 一下子我成了师哥了,师哥总得有个师哥的样子。于是在新同学开学时,我一个人悄悄的骑着租来的自行车,大晚上跑到火车站,接我们一起上过学的今年考上我们学校的美女老乡。后来的几个学期我又接送了她几趟,也仅仅局限在接送。再后来我发现了一个秘密,我和她一个乡应该坐同一趟火车上学或放假,可是她总是晚来早回,原以为是让我接送的,细一想是避免一趟火车上9个小时的相处。于是我撤退了!</p><p> 都说丢人的事不能干两次,不死心的我也学着同学们的样子给女生递纸条,递了几次无声无息,于是我彻底熄火了!不找对象,不会老乡,不打篮球,不上街,上不起饭馆,就只能和书死磕,专业书太硬懒得磕,那就磕小说,一到周末就在教室,一个人看书,在书的世界里寻找美女,寻找自己。</p><p> 偶尔也和我的食友上上饭馆,半斤烧麦,一壶茶水,半小时沉默,10分钟狼吐虎咽。记得一年级吃个麻花还觉得愧疚,现在吃烧麦也没了愧疚感了,看来良心也厚脸皮了。</p><p> 夏天了,那会流行米黄色的大裆裤,同学们都有了,于是我狠狠心扯了1.1米布,花了6块钱让裁缝铺做了一条,只有一条,脏了晚上洗,早上干了再穿。</p><p> 我也学会了装,学会了吹,学会了晚上和宿舍的同学议论女生,也学会了暗下决心——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把闲下来的时间浪费在小说和文学作品上。那时迷恋上了路遥、贾平凹、张贤亮、王蒙、王朔、铁凝、钱钟书、张抗抗、刘心武、王安忆、顾城、舒婷。。。。。</p><p> 时间过得真快,5个小时,吭哧了5000字。时间好快!都30年了,都说往事不堪回首,其实这个年纪除了回首还能干什么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