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母亲85岁生日暨病逝30天

棕榈树🌴

今天，农历二月二十，是母亲八十五岁生日。然而，母亲没能等到这一天的到来，她的生命的终点，永远定格在公元2020年2月12日（农历正月十九）。

因为从小与外婆生活在一起，对工作时期母亲的了解，仅仅限于她对工作十分认真和对子女要求非常严厉。

真正和母亲开始在一起生活，是十七年前我在驻日使馆工作时，父母到日本住了一、两个月。那年正好北京闹非典，赶在北京至日本航班控制之前又将父母送回国内。再就是十二年之前，父亲患淋巴肿瘤做手术后，父母和我一起住了几个月。此后的冬天，父母或者去北京妹妹家，或者到武汉我这里。

这十多年对进入晚年母亲的印象是：

母亲是勤劳的。无论什么时候她总是停不住手脚，做着这样那样的事情；

母亲是宽厚的，她总将所有的亲人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无论是她的或是父亲的兄弟姐们，乃至所有的子孙后辈；

母亲是坚强的。无论发生多大的困难甚至灾难，她总能在逆境中挣扎着寻找活下去的希望。特别是她以82岁高龄做了膝关节置换手术，她忍受着常人难以承受的剧烈疼痛，坚持锻炼，终于让自己站起来；

母亲是善良的。不仅在爷爷和外婆晚年病中她尽力伺候，而且在父亲重病之后精心照顾，让过去做事干练的父亲在耄耋之年养成了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完全依赖母亲的习惯。

母亲是节俭的，无论我们姐弟几人给她买再多的衣服，她身上总是穿着那几件，以至于在箱子底下还压着十几年前从未撕开标签的“新衣”。

母亲是好学的。她没上过一天学，却凭着自己的努力达到高中生的文化程度，还在耄耋之年使用智能手机上网玩微信、读书打游戏。

母亲更是软弱的。在癌症和这场旷世新冠疫情灾难面前……

去年11月份，母亲全身出现紫癜，并伴有疼痛。随后辗转就医于武汉市中心医院和华科大同济医学院附属协和医院，先后做了生化全套、CT、心脏彩超、PET等多项检查，排除了风湿病、心脏病、淋巴肿瘤等疾病，直到十二月十八日做了骨髓穿刺，医生告诉我们，母亲患有骨髓增生异常综合症（MDS），属于恶性肿瘤。并说像母亲这样高龄的人，生命存活率只有一个月左右的占50%以上，让我们做好思想准备。医生的这些话，犹如晴天霹雳降落在我们姐弟头上，因为从未想过母亲会离开我们，妹妹从北京乘高铁赶到武汉，一路流淌着眼泪。

随后一两周，母亲骨穿结果一个个出来了：髓像考虑为MDS-U；有核细胞中，4.33%为表型异常髓系原始细胞；并且细胞5q、7q缺失，预后不良……一连串的不祥预兆一一展现在面前，但我们仍然心存侥幸，希望奇迹发生在母亲身上。

12月27日，母亲血小板降至23，脸色苍白如纸一般，火速送母亲住进了武汉市中心医院血液科监护室。突然的心脏供血不足引起房颤，母亲经历了几次抢救。随后输了血小板，病情有些缓解。

元月3日，血液科负责人说，现在发热病人增多，母亲免疫力低下，容易感染，建议出院回家静养。此时看见监护室的医生和护士都戴起了双层口罩，感觉有些蹊跷。最近才知道那时武汉市中心医院已经有了新冠病毒的感染者，只是医生不敢对外说出。

我们采纳了医生的建议，办理了出院手续。医生嘱咐每个星期来医院做一次血常规检查，发现血小板降低，立即住院输血。只要没有其他并发症，生命可以维持到8个月至一年甚至更长时间。听了医生的解释，我们焦虑的心情得到了巨大的安慰。

回家后，我们不敢对母亲讲出实情，唯有精心安排母亲饮食起居。

其间，从网上了解到协和医院一位教授专门从事MDS研究。于是，元月12日我带着母亲所有的检查结果去挂了专家号，教授给母亲开了一周的药，有口服的，也有促进细胞再生的肌肉注射剂（请小区诊所医生到家里来注射）。一周后复诊，教授看了母亲化验结果，觉得效果不错，又开了一个月的药，还是口服和针剂。因近年关，小区诊所医生无法上门，我和大弟学会了给母亲胳膊进行肌肉注射。

本打算元月22日（腊月二十九）带母亲去医院检查血常规，但突如其来的封城指令打乱了计划，肆虐的新冠病毒感染让人不寒而栗，害怕感染，一直不敢让母亲到医院检查。此时，我突然明白教授为何给母亲开了长达一个月药的原因。

封城切断了通往武汉的一切通道，飞机、高铁、高速、公路、轮船……所有的交通工具都停了，女儿女婿已从北京驾车出发准备回武汉过年，行至邢台得知武汉封城的消息，又折回北京；侄子退掉了高铁票……

有段视频这么形容此时的情景：

“庚子年初，适逢荆楚大疫，染者数以万计，众惶恐，皆闭户，举国防之。江城上下，道无车舟，万巷空寂，过之满目疮痍。一场没有硝烟的人民战争爆发在中华大地……”

母亲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度过了她人生中最后一个春节，好在还有老父亲和我们姐弟三人陪伴在她身边。

2月4日晚上8点钟，母亲突然觉得呼吸困难。她张大嘴巴，瞪大眼睛，双手拼命在空中抓着。见此情景，马上打了120，并给母亲服下一粒硝酸甘油。母亲平息了大约1个多小时，又一次感觉窒息。直到晚上12时，120还是没有消息，无奈只好联系社区，自己开车将母亲送到武汉市中心医院。经过几个小时的新冠病毒感染排查，母亲终于在2月5日凌晨4点多住进了血液科监护室。

血液检查结果，血小板降至20，引起了心衰。医生很快给母亲输了血小板和红细胞，血小板升至50多，暂时缓解了病情。然而时隔不久，血小板又降至20多，再行抢救，再次输入血小板。磁共振显示头部腔隙性脑梗阻增多，冠心病、房颤轮番上阵。神经内科、心血管科医生会诊，心脏病治疗方案与MDS病情冲突，药物治疗陷于困境……

因为疫情严重，医院食堂无法提供重病人用餐，医生让患者家属每天送至监护室。为了减少感染机会，保护家人安危，决定由妹妹和大弟在家准备饭菜，我自己每天送往医院。戴着口罩和游泳镜替代的护目镜，经过一道道测温、消毒，在监护室门口将饭菜交给医护人员，并从门缝瞅一眼戴着口罩吸着氧气的母亲……

妹妹、女儿、姨侄女想尽一切办法购买了几百个各式各样的口罩。从医院回来，从头到脚消毒、洗澡……

2020年2月12日凌晨4点，血液科监护室的电话铃声惊醒了我，母亲又在抢救。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医院，医生放在我面前的是病危通知书，按照母亲以前的交代，我选择了紧急抢救方式，签了字。经过一番折腾，母亲终于平稳了些。拦着走出监护室的心内科会诊医生，了解母亲的抢救治疗情况，并询问可否转到他们科室？他说无论在哪个科室治疗方法都是一致的，缓解母亲心脏的有效用药与血液病是冲突的，目前能选择的方案已经很少。我追问：没有办法了？医生无言地微微摇了摇头，转身下楼了。我站在楼底口泪流满面，真想嚎啕大哭。但顾及到旁边躺在病房的母亲，我强忍着泪水，又来到病房门口。时间已是中午，看着睡去的母亲，医生让我不要在医院久留。

回到家里，让妹妹煮点稀饭，准备一会送去给母亲当晚餐。

下午16点多钟，医院又来电话说母亲不行了，让我尽快赶到医院。17:00左右到医院，消毒后来到母亲病床前，看见母亲已经上了无创呼吸机，心跳只有40多。医生告诉我母亲瞳孔已经扩散，没有了意识，现在完全靠药物维持心跳。我赶紧在她耳边呼唤，一会听护士说手动了。我拉住母亲的手，感觉到她的力量。我马上打开微信视频，让弟弟妹妹和孩子们呼唤着母亲，我点开头像，让母亲看着每一位亲人，大家不停地和她说着话，她的眼光变得炯炯有神。我以为母亲可以缓过来，医生却说这是回光返照。果然，当母亲看到最后一位亲人，她的眼睛慢慢闭上了。我以为她累了，说妈妈你睡一会吧。转头一看监视屏上的心跳直线下降：38，28，20，10，最后变成了一条直线……

19:40母亲就这样永远离开了，我强忍悲痛含着泪水给母亲擦了身子，在护士的帮助下给母亲换了衣服……

妹妹和大弟骑着车赶来医院，看了母亲最后一眼。担心感染，狠心将他们赶出医院。医生写好死亡证明后，让马上联系殡仪馆，然后我一直守候在母亲身边。

23:00左右，殡仪馆的车来了，四位殡葬人员用担架抬走了母亲。因为政府有令疫情期间不允许家属前往殡仪馆送行，我和妹妹、大弟唯有站在医院夜深的路边，悲痛欲绝地目送着黑色的殡葬车载着母亲远驰而去，妹妹悲愤地对天长吼……

母亲在2月13日凌晨火化了，骨灰存放在汉口殡仪馆。3月11日殡仪馆一位女性工作人员来电话告知，因疫情延长，骨灰继续存放，何时领取，听候通知。

母亲仙逝已经整整30天了。

一段视频的配音描述了这段时间武汉和中国与疫情抗争的情景：“幸而龙魂不屈，风雨而立。医者无私，军警无谓，万民齐心。政者，医者，兵者，扛鼎勇战矣。商客，名家，百姓，邻邦，仁义者，献物捐资……叹山川异域，风月同天，岂曰无衣，与子同袍。”并期盼着：“月余，疫情尽去，华灯初上，举国皆欢，国泰民安。此为，华夏！”

今日武汉确诊新冠患者人数已降至个位数，笼罩在武汉天空的病毒阴霾终将散去！

在此共克时艰黎明即将到来之际，泣书此文，以告慰已远离人世的母亲！

祝母亲生日快乐！

愿母亲的灵魂在天国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