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老娘说那过去的事情（21）】这孩子是个糊涂蛋

老桃树

【听老娘说那过去的事情（21）】 这孩子是个糊涂蛋 庚子春节宅家的日子，陪着上二年级的外孙女学网课，数学课上讲万以内数的认识，老师让家长准备算盘。 我把家里那个老算盘擦了擦。外孙女以前玩过这个算盘，看看是这个旧家伙，心里不满意，嘴里也不敢说。为了哄她，姥爷就顺手献上一技，打了一遍“九变九”。 外孙女看得眼花缭乱，问姥爷，你咋学会的？ 姥爷告诉她，俺娘教我的。 外孙女笑了。 娘也笑着。 我五岁上学。三岁前我娘让我自己玩的时候，家里的算盘就是我的玩具。三岁后不让玩了，因为我会把算盘翻过来放在地上当车，然后自己坐在上边撑船，站在上边滑板，摔了脑袋、坏了算盘、打了屁股之后，算盘就挂在墙上，我拿不到了。 家里的算盘是个老式算盘，十三档，后边有一层薄木板做底，全部是卯榫结构，没一个钉子，拿起来很重，木头应该很好。娘说，算盘是她的嫁妆，之所以把算盘做嫁妆，是证明给地主家看的，娶进门的是一个能识字会算数的媳妇，免得地主家小瞧她。 我不知道这个算盘以前发挥过什么作用没有，是不是地主剥削穷人的工具，只知道可以让我翻过来当车玩很快乐，每一个算盘珠子都是车轮。 五岁上学开始数数，我对数字天生糊涂，对算数字天生迟钝。上一个多月学了，能把数字背到十，但面对着六穗玉米，就真的不知道这是几个了。 娘把算盘从墙上取下来，擦了擦，拨着算盘珠子，开始教我数数。 只要母子母女面对面开始做作业，不管过去和现在，把母亲弄晕，是历史惯例。 娘只要一拿来算盘，我就求饶，“我写一张字中不中？” 一年级期末考试，算术我得了四十多分。 娘的结论是，“这孩子是个糊涂蛋。” 六十年代的算术课，三年级的时候学算盘。 我娘把算盘拿下来擦擦，拴一根绳子，我背着算盘上学了。 终于有机会名正言顺的玩算盘了，一周之内，算盘快散架了。娘找了村里的木匠，给算盘钉了两根铁轴。 晚上，娘拿着算盘开始检查我，立马老实挨整。因为我怎么也不明白为什么上边一个珠子要当五，就是因为它高高在上吗？ 然后每天晚上睡觉前，娘开始教我打算盘，给我补课。 娘把着我的手教怎么拨拉算盘珠，食指是向下扒的，大拇指是向上推的，中指是管上边两个珠子的。 然后教加减法，看着算盘珠子在娘手下上下翻飞，清脆响亮，自己也只好安静下心来开始学算盘。从“九变九”开始，再到“凤凰双展翅”，然后学“九归”。 娘说，艺不压身，学会了一辈子。 娘教我背会了口诀，我也能把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口诀背的滚瓜烂熟。 会打算盘了，也就不管算术课堂上老师讲什么了，弄本“少年时代”杂志压在算盘底下偷偷看。 三年级期末考试，算术我又得了四十多分。 娘的结论是，“这孩子是个糊涂蛋。” 算盘虽然打得稀里哗啦的，但我觉得比我的光屁股发小们好多了。他们连口诀都不会，更不会九变九、九归等等。 但他们有用算盘的时候，我没有用算盘的机会。 娘说，曾经把家里的算盘这个“旧”东西掂量了好多次，想砸开扔火里烧了。想想又觉得只是个算数的物件，于是就把算盘翻过来，珠子挨着墙，算盘的底板露在外边，仍挂在墙上。 最终，这个老算盘躲过一劫，没有被一把火烧了。 但它只是个物件，我实在没有用上它的时候。因为在生产队里我不可能用得上它。 和我光屁股长大的国强用得上，因为他是记工员。老黑用得上，因为他是会计。 生产队里分红薯的时候，就在红薯地里按家里人口分，每人七十斤，如果有六七口人，需要最少三秤来秤红薯。国强和老黑拿着算盘，怎样子从总数里减下这一秤的重量，最后一秤还剩多少，两人扒拉半天算不出数来。 我是负责抬红薯篓子的，我用不着算盘这东西。 又抬了好几年麦子玉米红薯萝卜后，去考试了，算术成了数学，数学又考了四十多分。 这算盘算是白学了。 好在“龙江颂”里有台词说“堤内损失堤外补”，我就“数学损失语文补”，不影响我当“区域性”状元，“阶段性”第一，挺自豪的。 娘的结论是，“这孩子是个糊涂蛋。” 后来就再也没有打算盘的机会了，虽然艺不压身，但这一辈子与算盘无缘。 我对算术真是白痴，我对算计真是弱项。 该“二一添作五”的时候，我得不到平均数；该“三一三剩一”的时候，我总是得到那个一；该“六一下加四”的时候，却总是忽视了逢六进一。于是，总是被算计，总是划错选项，做算术，也就是四十多分的成绩吧。 而自己心里还美滋滋的。 娘进城的时候，把算盘也给我带着。有时候想起算盘了，看见算盘了，就在娘身边打个“凤凰双展翅”，打到一半，就找个事情，让娘接着打，娘就马上不“老年痴呆”了，只剩一层皮、血管凸起的手指，能把算盘扒拉的“大珠小珠落玉盘”。 “凤凰双展翅”打成了，娘就笑了；打不成了，娘就说，“这孩子是个糊涂蛋。” 如今这算盘又用得上了，胶布写好“个十百千万”，贴在算盘中梁上，八岁的外孙女开始认识“万以内的数”。 四岁的小二妮回来了，一眼看见了算盘。这是她第一次看见这东西，问了名称、作用之后，好奇的扒拉扒拉说，这像烤羊肉串。然后，一把把算盘翻过来扣在地上说，“看这车多少车轮”。 算盘在地板上哗啦啦滑过。 大家都笑起来。 娘看着，娘在笑。 2020-3-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