舌尖上的芳华

胡杨

<p class="ql-block">  国以农为本,民以食为天。吃,是我们这个星球上有嘴动物生存的需要,也是与生俱来的本能。现在的古稀老人大都经历过共和国历史上非常年月:几亿人忙着糊口,为温饱。因吃,而衍生了许多刻骨铭心的“故事”。</p><p class="ql-block"> “三年自然灾害”时期,食物短缺,正是身体生长发育时,饿得眼发花腿发软。好容易熬过艰难的日子,国民经济好转,市场供应充裕起来,久违的笑容又重新附着在人们的脸上。没过上三年,文革运动开始了,学生不上课,工人不干活,农民不种地,都在一本正经地“闹革命”。坐吃山空,民需物资凭票限量供应,商店里货架上空空如也,国民经济濒临崩溃。闲散在家的“革命小将”让家长们头痛不已:三天两头惹事生非。骂不得,打不得。真要打,也未必能打得过前世修来的“小祖宗”。在这样的背景下,开始了知青上山下乡,支边支农。我报名去黑龙江,没有名份(毕业证书),灰头土脸地离开了母校浙大附中。</p><p class="ql-block"> 我下放的香兰农场位于汤原县,北临汤旺河,南濒松花江,境内自流灌渠绕场而过。农场幅员辽 阔,主产水稻、小⻨、玉米、大豆,堪称“北国江南”。与农场为邻的村屯屈指可数,其中⺠族乡较 大。该乡朝鲜族居多,农场人习惯以“部落”相称,可能沿袭了伪满时期日本开拓团的称谓。</p><p class="ql-block"> 我到农场后,分配在木材厂。因为是农场办的厂子,农忙时节顺理成章地要干各种农活。节假 日休息,每月工资32元,“旱涝保收”,整整十年未作调整。不算微薄的工资是黑⻰江各农业单位知 ⻘们的标配,这工资收入足以滋润地养活一家。</p><p class="ql-block"> 农场平时一日三餐,以大米为食,休息日吃两顿。⻝堂炊事员不忙时会给大家炸大麻花、大菓子,开饭时拿称称着卖。赶上忙了,那就杂 粮伺候:二米饭(小米与大米掺在一起)、高粱米饭、大𥻗子(一种破碎了的玉米粒)。分场⻝堂南方知 ⻘多,他们一般不会吃杂粮。休息天,一看⻝堂吃粗粮,我们就直奔分场去“玩”,表面上朋友相 聚,实则蹭饭。真佩服与大家心息相通的“老乡”,他们变着法子改善伙⻝,慰藉舌尖上的乡愁。他 们用干豆腐(类似南方千张)制作成素鸡,闲暇时还试种南方的蔬菜,但大都因生⻓条件不 适应,⻓不好或⻓不成。后来他们的冬瓜种成了,只有排球大小,让他们激动不已。这年国庆,我有幸吃到冬瓜咸肉海带汤,那种感受让我幸福了好几天。</p><p class="ql-block"> 六月,黑⻰江气候宜人,各种农作物⻓势喜人。由于是在木材厂工作,很想到伊春林区的重镇 浩良河去看看,一则玩,二则看看正规的森工企业,尤其是木材加工的规模、设备。休息日,起了大早,徒步急行28华里,在香兰站赶上定点 客运列⻋,二十多分钟便到达目的地。走⻢看花式地逛了林区的市区,感觉也不过如 此,那儿的木材加工厂和农场的木材厂差不多,规模也不算大。</p><p class="ql-block"> 回香兰已是下午,紧赶慢赶也赶不上⻝堂的下午餐,哥几个一商量,决定在二部 落吃饭。听老职工们讲过,那儿的冷面不错,朝鲜⻛味,有点名气,入座后,冷面很快就端了上来,有 点像上海的阳春面。只不过是荞⻨制作的,一块有点像牛肉的瘦肉飘浮在汤里。肚子不饿,吃不出什 么滋味,只觉冷面是名副其实,面条虽筋道,嚼在嘴里像吃棒冰,要不是浇了辣椒油,肯定是难以 下咽。那块肉,也不知是什么肉,酸不拉叽的,肯定不是猪肉,也不像牛肉,大概是狗肉,“老高 丽”就好这一口。实在难吃,随便扒了几口,扔在桌子上,潇洒地“扬⻓而去”。</p><p class="ql-block"> 到场部还有一半路程,走着走着,肚子痛起来了。好容易撑回农场,直奔医院急诊。医生问诊病因,结论是胃部受冷刺激,痉挛。不用配 药,回去啃块生姜即愈。这几年去朝鲜旅游过的人盛赞平壤冷面,我一听“冷面”胃部就隐 隐作痛,“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p><p class="ql-block"> 从场部出来,往北走二里地,就有一道水渠。水渠的两侧是未开垦的荒地,左手边的 原野绿茵如毯,上面缀满野花,以⻩花菜居多,好像人工刻意种植的。远远望去,仿佛走进了 内蒙大草原。右手边是一片原始的沼泽地,一座渠水的闸⻔便建在这里,虽不宏伟壮观,也别有情 趣。由于平常用水不方便,休息日子,人们便不约而同地来到这块“家⻔口”的“旅游 胜地”玩耍,洗浣。</p><p class="ql-block"> 见水就心里痒痒的知⻘们找一处僻静地方,痛痛快快地洗天浴(裸浴),放⻜愉快的心情。把洗干净 的衣服晒在草丛或灌木上,然后躺在草地上望着蓝天白云遐想,也可以什么都不想,静听耳畔潺潺 的渠水,还有野地里生灵们低吟浅唱。当人整个身心融入大自然时,你会由衷地赞叹人生真好, 边疆的山水更好!肚子饿了,吃一根麻花或是一块大菓子,这时你才会感激炊事员们的辛勤劳动和 良苦用心,原来休息日的伙⻝还可以是这样安排的。</p><p class="ql-block"> 不知不觉到了⻨收时节,赶上了连绵阴雨,收割机下不了地,只得人工站在水里割,直到⻨子 ⻓芽。为了不影响秋耕,兵团里有些单位干脆点火,“偷偷′′地烧了,我们农场好像没听过有这么干。昔日的产粮大省,各大农场、兵团交不出公粮(商品粮生产任务),无奈地向国家“求援”,吃 起了返销粮。从此我们在农场的生活陷入困顿,仿佛困难时期又回来了。</p><p class="ql-block"> 物资紧缺,伙⻝单调,三餐都是"甩袖汤"唱主⻆。这种汤制作简便,毛葱炝锅后,倒入水,同 时撒上一把石花菜干(介与紫菜与海带之间的海藻,又名裙带菜),汤沸后,以土豆淀粉勾芡。复 沸,将事先备好的蛋液,徐以勺沥之,撒上适量盐,外加味精,少顷即成。此汤热⻝尚可,凉了就 成了“清汤寡水”,故美其名曰“甩袖”。</p><p class="ql-block"> “兵团战士爱喝汤,一日不喝馋得慌。早上喝汤迎朝阳,中午喝汤暖心房,晚上喝汤捞月亮。从 北安,到肇光,一直喝到建三江。”这段顺口溜在黑⻰江垦区流传甚广,农场亦然。</p><p class="ql-block"> 生活艰苦,知⻘们只得求助家人。杭铁中的同学披露,可以让家⻓“零担货运”,10公斤为最低 计价,快则一周,慢则半月即到香兰,比从邮局寄包裹合算多了。当年从杭州托运的清单,以炒米 粉、面条、咸肉为主。哈市知⻘品尝过炒米粉后,赞口不绝,他们哪里知道是加料的。里面掺了炒 ⻩豆,讲究的还有炒芝麻。他们也让家里寄炒面,油茶面,我尝过后也觉得“其味甚佳”。当年为了 加工炒米粉,有一位知⻘家⻓还出了⻋祸。儿行千里母担忧,可怜天下父母心!</p><p class="ql-block"> ⻝堂里以前几乎天天吃的大米饭换成了杂粮做的主食,大锅灶在短时间内做的“饭”,咀嚼时如同生食,实在难以下咽,许多人宁愿买供销社自产的糕点充饥, 也不愿吃大锅里做的“饭”。这时南方托运来的⻝物及时地安慰了肠胃,使人如同回到家 乡。咸肉炖⻩豆成了知⻘们联谊的纽带,有福同享的原始共产主义,彰显出人性的温暖。一到休息,熟悉的肉香便弥漫在空间,让路过的职工羡慕不已。</p><p class="ql-block"> “大锅饭”年月,农场附近村屯的老乡们日子过得也清苦,下蛋母鸡卖一元钱一只。我们经常在星 期天去屯里买鸡,回来后打平伙。日子过得挺滋润,渐渐地,脸色红润了,身体壮实了,力气增大 了。</p><p class="ql-block"> 真感激国家发的工资,让我们度过那个艰苦的年代。当然,也有不法之徒干偷鸡摸狗之事。他们 吃准了东北庄户人家的大⻔是朝外开的,鸡舍的⻔也是朝外开的,拿棍子一“支”(用木棍在外面顶住),从容不迫地“偷”,这 和小说中威⻁山土匪上夹皮沟抢老乡的鸡没什么两样。</p><p class="ql-block">  艰苦并未拉⻓岁月,三江平原的金秋如约而至:水稻拔节、扬花、抽穗、灌浆,静候成熟。旱地里的 苞米棒不知什么时候也臭美起来,偷偷地将额头的那绺“刘海”焗成了深咖啡色。大豆结荚,静等摇铃。果园里的 沙果也争先恐后地在自己的“脸上”抹上胭脂,喜迎人们参观。</p><p class="ql-block"> 我参加了基干民兵护秋,每天身背五六式自动步枪, 漫无目的到处“闲逛”,这可是让知⻘伙伴们羡慕的公干。第一站,首选果园,“醉翁之意不在酒”,吃 也吃了几颗。寒带的水果酸得让人直皺眉,啃两颗就倒牙了。关键还是贪恋果园的美景,人们置身其 中顿觉物我两忘,妙不可言。</p><p class="ql-block"> 日子过得好快,晃眼就到了国庆节。这可是共和国二十岁的生日,我们都很期待⻝堂能改善伙 ⻝,打打牙祭。开饭了才发现期待己久的美食:要自已动手包饺子。⻝堂只准备饺子馅,每人一斤面粉,买回宿 舍包好,再拿回⻝堂,大师傅负责煮。头一回吃饺子,望着面粉和饺子馅发愣。我从来没有包过饺子,干脆带上馅和粉上师父家求援了。</p><p class="ql-block"> 师母正在摊煎饼,⻅我到来,停下手中的活儿,手把手教我包饺子。我认真地学着,就这样学会了包 饺子,而且还是山东沂蒙山样式的饺子。当然,我在师父家也品尝到新摊的煎饼。将大葱卷在煎饼里吃, 这是山东人的最爱。我咬上一口,有嚼劲,别有⻛味。不放大葱吃,味道微酸中带有一点甜味。师 母说煎饼搁家三五天没关系,出远⻔还可以当干粮。师母炒了菜,让我陪师父喝酒。就这样,我度过 了一个难忘的国庆节。</p><p class="ql-block">   这年冬天,我参加了农场在小兴安岭林区伐木。下山后,发现不少伙伴已回杭探亲,有些人是逃票的,我决定买慢车票回杭,师父知道后大为赞赏, 让师母特地烙白糖 馅饼,让我带着当干粮,路上好充饥。83年暑期,我在普陀山参加一个笔会,因台⻛所困,在寺庙闲逛 时,巧遇当年和我结伴回杭的学友,聊叙别后之情,仍不忘师母那松软香甜的白面烙饼。</p><p class="ql-block">   农场艰苦的生活一直持续了四年,后来蒙学校领导赏识,荣幸地成了为职工子弟服务的教师。 先是在场部中学,后来在三分场中小学,一直工作到恢复高考,离开农场带薪资读书。</p><p class="ql-block"> 三分场中小学学生较少,老师上课像是教私塾。我们这些老师几乎是手把手地教学生,耐心细 致地 解答“学问”,赢得了家⻓们的信任。记得有一位东北农学院子弟举家搬迁回哈尔滨,她妈妈特 地送我们教中学的知⻘老师一人一支钢笔,以感激我们在教学中付出的真诚与辛劳。</p><p class="ql-block">  平时上课前, 我们经常会收到“意外”的惊喜:办公桌上常有学生送的⻄红柿,⻩瓜,自己家园子里刚摘下的,让 我们尝鲜。⻄红柿微酸带甜,咬上一口粉粉的,面面的。⻩瓜脆嫩,吃时满屋都闻得到清香。至 今,我耳边还回荡着一年级小朋友常挂在嘴边的儿歌:“大米干饭炒鸡蛋,撑得老爷子可地转。” “鲇⻥炖茄子,撑死老爷子。”足⻅师生关系融洽,亲如家人。从孩子们那稚嫩的歌声中我了解 到当地人舌尖上的美味。 对“鲇⻥炖茄子”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这两种⻝材就地可以办到,我烧了这道菜,味道确实不错。 </p><p class="ql-block">   大豆摇铃时节,三江平原 进入了金秋。往日绕分场区流动的渠水静止了,水稻田不需要用水,江边不再有“吵得让人心烦”的 抽水机⻢达声。下午放学后,我们这些老师常混杂在孩子们中间,一起在水渠里抓⻥。渠水深浅不 一,桥墩下有一人多深,其它地方有的刚没到脚踝,有的刚好⻬膝。我至今还记得有个绰号叫“二 拐”的同学,水性极好,一个猛子扎进深水,出水时只⻅他两手各抓一条⻥。令人叫绝的是,他嘴里 还“叼”着一条⻥。嘻笑、打闹,孩子们一个个都成了泥猴。下班的农工,知⻘们也融入了这一年中 难得的疯狂,尽情地笑纳大自然慷慨馈赠。</p><p class="ql-block"> 收获的日子里,人们脸上写满了喜悦,我也收到了录取通知书。在办好离场手续后,最后一 次来到到江边钓鱼,朝江里扔进钓⻥线,向松花江告别,向农场告别,向知⻘生活告別。宿舍前的白杨 树金⻩色树叶沙沙作响,象是祝福我即将开始的高校学习。真要离开这片曾洒下⻘春汗水的热土,心 中还是有些许惆怅。毕竟,我在这片土地上生活了近十年。人非草木,焉能无情?此时的我,一人独钓一江秋!</p><p class="ql-block"> 岁月带走了纯真,时光苍老了容颜,人生走进了归途,阅历成熟了心智。人们常常爱说“往事如 烟”,其实往事是不能如烟的,也成不了“烟”。我们的芳华,我们的知⻘经历已凝固在灵魂的深处, 我们的成⻓过程就是一部浓缩了的中国当代史。经历了坎坷波折,尝尽了苦辣酸甜。正是我们这一 代人艰苦奋斗,才奠定了国家富强边疆繁荣。迟暮之年回首往事,感到自己并没有虚度年华,也无愧于 那个火红的年代。岁月静好,沧桑从容,舌尖上的芳华让我们回味绵⻓,幸福温馨。</p><p class="ql-block"> (作者∶李 青)</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