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子

南子十七

<p>  不知不觉,秋末已至。窗外阳光明媚,万里无云。我悠闲地靠在沙发上听着音乐,哼着小曲,刚和母亲逛完街回来,收获满满。大汗淋漓过后有些疲惫,就想偷懒打会盹。</p><p> </p><p> </p><p> </p><p> </p><p> </p><p> </p><p> </p><p> </p><p> </p> <p>  本想眯着眼睛听会歌,奈何一束强光刺地我生疼。顺着光源的方向探究过去,一盆金灿灿,泛着油光的橘子映入眼帘,怪不得好生刺痛,原是阳光反衬在油橘皮子上的光。我不由停顿了思维,猛然惊觉,又是吃橘子的季节!一转眼,时光荏苒,竟已悄悄过去许久。如果他老人家还在,肯定是又要买好多橘子的了。这种金黄色泛着油光的橘子他尤其爱吃,往年一买就是好几大袋,还总觉不够。以前总嫌他买多了浪费,还不好吃,可现在连回忆都成了奢侈。我最敬佩的人,此刻已再也吃不到他生平最爱的橘子。春去秋来,昼夜不断更替。橘子依旧按着季节开花,结果。在属于它的生命轨道循环交替着。日复日,年复年,生生不息。只消逝了时光······</p> <p>  可就在今年,这个多事的二零一九。我的世界彻底少了一个他。从此,再没了往日阖家团圆的喜悦,没了他神采奕奕而又慈祥的笑脸,没了高谈阔论的激情与豪迈。月亮从此被缺了一角,再也圆满不起来。这块残缺的碎片随着他老人家的离去成了我心中永远的遗憾,永远的痛。大山倒了,躲避风雨的港湾瞬间残缺成一大片,虽然依旧能够容身下去,可到底还是会在暴风雨的摧残下打湿衣襟罢······</p><p> 自他老人家离去的每一天开始,我都是选择性失忆。一直不愿承认,也不敢面对。仿佛他只是去了遥远的某一个地方,只是这次时间稍显长一点而已。他无数次出现在我的梦里,每一次都笑的那么爽朗,那么的和蔼可亲。梦境是如此真实,甚至于有好几次,我都认为他还存在这世上。牵着的手依旧温暖,脉搏依旧跳动得平稳而有力量。早已经记不得有多少次从梦里笑醒,以为他又活了过来,以为他又能同从前一般与我高谈阔论。人文地理,政治历史,我们之间无话不谈,总喜欢探讨不同的问题。我向他请教,他为我解惑,乐此不疲。</p> <p>  记忆里的他一直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自打小时候有记忆起,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几乎全由他做主。说话有魄力,做事有方法。大家从心底里都敬佩着他。虽然仕途屡遭不顺,但总归在这个大家族里他还是说得上话的。家人尊敬他,邻里乡亲爱戴他,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他都认为自己是幸福的。虽然,还有许多未完成的心愿,虽然不想轻易离开。但命运终究还是那么无情,在那个旭日东升的清晨,残忍的带走了他的灵魂。只留给亲人们一具年迈的肉体,一具被病痛折磨得瘦骨嶙峋的躯壳。没有了灵魂支撑的肉体显得那么绝望,阴暗,代表着一切的消亡。至今为止,最后一次冲进屋子里送别他的情景仍历历在目,估计这辈子都不会忘记。</p><p> 那天,凌晨五点多。我的梦里一片雪白,白到通透彻骨。街上空无一人,我满脸呆滞地走在路上,只见漫天飞舞的白色纸片,随风摇曳的细白布条,像雪花般遍布着整个大街,如梦如幻。突然,一个电话把我从这个惨白的梦境中惊醒。原来是叔叔叫我快点回老家,便不再多说什么了。挂了电话的我迷糊地从被子里爬起来,像往常一样洗脸,涑口,睡眼惺忪。凭着记忆找到了水杯。稀里糊涂中那片惨淡的白色梦境跃然眼前,白色!莫名心跳加速,睡意全无。听村里的老人提到过,梦见下大雪就会有亲人离世!想来也是不可能,前几日还回家探望过他老人家,那时身体也还算健朗。更何况梦境里根本就没下大雪,莫不要太过惊慌,失了理智才好。我勉强安慰着自己,而后快速冲洗完毕,火急火燎的就往家赶。</p> <p>  好不容易满身疲惫地挤进丝毫不留缝隙的公交车。想来也是烦躁。越是心急如焚,车子越要挪动的跟蜗牛一般。可怜的公车载着超出它负荷的客人们,在崎岖的山路上艰难地前行着。突然,手机振动了一下。许是有什么消息,“可千万要是好消息!”此刻的我一边在心里默念着,一边用颤抖的指尖滑开手机,惊恐地读着那些未知的字眼。“他估计不行了,已经痛到没有知觉了,止痛药也不要拿了,赶紧回来算了。”连续几个“了”从亲人群里发出来。“轰隆隆”内心紧绷的最后一根弦断裂。就像一记炸雷响彻在耳边,令我溃不成军。果真应了凌晨那个万般糟糕的梦,他真要离我而去了?可怜我是去见最后一面?不!不会的!我相信他不会不等我。他生平最是疼爱我。虽然有时候霸道的让我近乎叛逆,但他所有的良苦用心我都是知道的呀!“请您一定挺住,一定要等到最后,不然,孙女这辈子都不会安心!”我在心里再次默念着,双手不觉合十。眼泪终是绷不住了,似决堤洪水,漫过满是血丝的眼球夺眶而出,生生地砸在车板子上,硬是绽开出一朵花来。许多人满怀疑惑地望过来,都奇迹般的保持着安静。往日喧杂的车厢内此刻竟悄无声息。也许,车子里的每个人都看到了吧,一个头发乱糟糟的女孩,无助地流着眼泪,强忍着不哭出声来,只有双肩在不停颤抖。此刻,最前面的司机先生也隐约感觉到了什么,如蜗牛般移动的车子突然间爆发出它最大的能量,窗外的房屋树木都在匆匆倒退,明显能感觉到车子加快了速度。许是爷爷想快点见到他孙女,所以,可爱的人们都在冥冥之中帮她助力。</p><p> 很快,车子已到达终点。我默默看向车内所有人,朝他们微微点了下头便疾步往三爷爷车上赶。奈何山路太远,我还得坐一趟车才能到家。</p><p> 三爷爷的车早已在路边等候多时,一见面,我们都没有言语。除了流泪,我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别急,还在呢,我们赶紧回去兴许还能见上最后一面。”三爷爷小心翼翼对我说道。而后,在蜿蜒的山路上。只看得到一辆黑色的小轿车在弯道里极速狂奔着。开车的是三爷爷的外地女婿,年轻的他知道我的心情。尽管三爷爷一直在副驾驶提醒着注意安全。他仍旧把车开的飞快,显然是在赛跑。这是一场与生命的赛跑,一个孙女与爷爷最后一面的约定。</p> <p>  躺在后座的我强忍着心中的不适,在无数个弯道转角处都忍不住想要吐出来。兴许是太过着急与难过,连呼吸都变得急促了。全身的毛孔悉数张开,冷汗直往外渗。这些都已经不再重要,只盼望能早点到他老人家身边就好。“叮铃铃”清脆的铃声回荡在整个寂静的山谷,我清楚地预感到有不好的事情将要来临。果不其然,三爷爷接完电话便叫那个小姑父把车停在半道上,犹豫片刻后叹了口气,沉重而缓慢的说道:“已经晚了,人还是走了,大哥啊!一路走好!”不! 我使劲地摇着头,犹如晴天霹雳。那一刻,心中散发出莫大的悲哀。我不愿承认这个痛苦的事实,也不愿相信爷爷就此消失。我使劲抓着胸前的衣襟,绝望地揪出无数条皱痕。呼吸早已跟不上节奏,心脏仿佛下一刻就要蹦跶出来。血压急剧上升直冲颅顶,头皮也开始发麻。原来“心疼”竟是这般滋味?这是我二十几年来从未体验过的感觉。心脏疼的紧,几乎不能呼吸,只剩下粗喘。嘴里机械性的念叨着:“爷爷,爷爷”。然后精神开始恍惚······</p><p> 直到三爷爷用力大声叫唤着我,帮我掐着人中,小姑夫替我按着虎口,才稍许缓过神来。“你可千万别急坏了自己,大哥古稀之年,已享受了天伦之乐,此刻他不过是到另一个地方享福去了。相信你爷爷在天之灵,定不想看到你这般为他伤心难过的。”三爷爷一边帮我顺气,一边安慰着我。“对,我必须坚强,爷爷还在,只要我立马赶到他身边,他定能见着我。”我强迫自己如此想。紧接着,我们三人再出发。曾经听说过,人死后灵魂会作稍许停留,爷爷还在等我。</p><p> 终于,车子排除万难,总算安全而平稳地停在了老家的草坪上。我红肿着双眼从车里狼狈跨出。三爷爷搀扶着我,此刻脑袋还在嗡嗡作响,头皮依旧发麻。每走一步,都似灌了铅般沉重,每一步都是那么悲伤与无助。不远处,只看见叔叔那哀愁的面容。双眼也同我一般红肿,显然是刚哭过不久。他也见到了我。“叔叔”,简单无力的一句称呼过后,眼泪再一次涌出来,不听使唤。“去看看爷爷吧。”叔叔往日高大威武的身躯瞬间佝偻了不少,许是由于父亲的离去,带走了他往日的神采了吧。</p> <p>  从未觉得屋子下的阶梯会这般难走,比往日竟高出许多不止,爬起来明显吃力得紧。谁曾料想,一个年纪轻轻的大姑娘只会有如此体力,还要被人扶着走上去!一步,两步,步步沉重。终是费了好大力气才爬上老屋前的大门口。轻轻推掉三爷爷的手,我朝他点了点头,而后用尽全身力气奔向爷爷的房间。</p><p> 只见屋门前早已围满了人。有亲戚,有邻里乡亲,还有一些陌生的面孔。门前,爸爸妈妈早已看到了我。怕我太过伤心,太过执念,早早的就在那里等着。奶奶也过来了。往日体面的老人家此刻蓬头垢面,两眼呆滞无神,终是看到我的到来有了一丝丝的反应。奶奶把我从小带大,总是把我放在她心尖上疼。见我脚步虚浮,眼看就要摔倒的样子,她更是心痛不已。她缓慢地向我挪了过来,被风湿长久折磨过的双腿早已弯曲变形,只能步履蹒跚。我被她温暖而布满厚茧的双手紧紧包裹着,终于在这个冰冷的时刻不再那么悲凉。“孩子,进去看看你爷爷吧,生前他最疼你,你也最是孝顺。可是莫要太过伤心,不然爷爷怪要心疼了。”奶奶小声抽泣着,干枯的双眼怕是眼泪都要流干了呀!我轻轻拍着奶奶微驼的后背,朝着她挤出一丝难看的笑容,终于一步步艰难地走向爷爷的房间······</p> <p>  一进门,便看见爷爷安静地闭着双眼,微张着嘴躺在我童年记忆里的那张木床上。他的面孔枯黄,还透着些黑。双手平摊在两边,昔日胖胖的老人被疾病折磨得只剩下一副骨架。散发着冰冷与陌生。我不敢相信心中那座大山此刻竟是如此残败,感受不到一丝生命的气息。我仿佛瞬间被掷入无边的黑暗,心疼到忘记了呼吸。“咚”我双腿跪坐在爷爷的床头边,那一刻心如死灰,疼!就是有千万条虫子在上面来回生啃!“阿公!阿公!阿公哎!”三声呼唤,声嘶力竭,肝肠寸断!只愿爷爷能够听见。人死后机能还没有完全消失,我的呼唤爷爷肯定能听见,孙女送到了他最后一程。多么希望下一秒爷爷能奇迹般地睁开眼睛,多么希望这只是一个梦,醒来后生活依然美好如初时。可童话里的故事终究是骗人的。无论我如何呼唤,爷爷终是没有一丝反应,就这样冰冷地闭着双眼,微张着嘴巴。</p><p> 爸爸进来看到我如此伤心,赶忙把我从地上捞起,搬来一把竹椅子让我坐下。他知道我难受,没有多说。只是站在旁边默默守着我,守着他最敬爱的父亲。等心情稍微平复了会。我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径直走到了爷爷的床边坐下,呆呆地看着他,小心翼翼地握住他不再有生命体征的大手。没有想象中的冰冷,却也没了温暖。松弛无华的肌肤里,生命细胞正在一个个消失殆尽,流逝的时间在残忍地提醒着我----阴阳两隔。</p> <p>  无意间,我触碰到爷爷身底下一片湿漉漉的床单。感觉奇怪,便问爸爸那是什么?爸爸回答是尿液!是爷爷最后一刻被病痛折磨,痛到胀出来的尿液!那一刻,我震惊了!再也抑制不住心中巨大的悲痛,任它逆流成了河。扯开嗓子就是一顿嚎啕大哭,天昏地暗。只愿豆大的泪珠能抚平爷爷身体的伤痛,宣泄我内心无限的哀愁。我的爷爷啊!您生命的最后一刻该有多痛苦?身下皱巴的床单是您最后一刻的挣扎吧?我无法想象您竟痛到抽搐,痛到一直在问“几点了”!是想早点解脱这具绝望的肉体吧?后来,听奶奶说起跟您最后一次的对话。奶要您再去住院,您万念俱灰的跟她说:“还去住什么院啊!我只求死不求生了!”当时的您竟什么都不要了,连最看重的亲人都想抛下了!一心求死成了您生前最后的遗愿。痛,无法呼吸。绝望,无法平静。</p><p> 我就这样一直静静地拉着您的手,还像小时候一样陪在您身边······</p><p> 再看您时,您的嘴巴竟奇迹般地闭合了。满脸安详,就连神情都不再痛苦。我知道,您一定是感觉到孙女已经来过了,让我不要自责没能见上您最后一面。孙女知道,都知道。我不会自责的,因为生前您就提前跟我交代过,说孙女很听话,您没有什么放心不下的。该说的也都说完了,您对孙女很放心。谢谢您的放心,这是对孙女最大的肯定。爷爷啊,孙女很满足,也很幸运能成为您的子孙。您生前所看重的家风家教,我一定会很好地继承与发扬,您一定放心去吧!天堂没有病痛,您这么正直,威武的人到了那里也定是会继续受欢迎,受尊重的。</p> <p>  我揉擦着眼角的泪水,举目微笑地望着您,双手接过爸爸递过来的白布亲手替您盖上。爷爷,请放心去吧,您请一定保重!布落,从此世间再无爷爷。只愿您能化作星空中最闪亮的星,让我抬头便能轻易找寻,找寻心中的指路明灯。</p><p> 滴答,滴答。两颗温热的泪珠滚落在手背上。咦!又流泪了呢。慌忙从茶几上抽出两张纸巾擦干眼角的湿意。窗外阳光明媚,万里无云。手机里的曲目不知切换到第几首了。桌上那盆泛着油光的金黄色橘子还是静静地摆在那里,丝毫没有移动。然而,令人诧异的是那道刺眼的光芒近乎柔和了许多,甚至还透着些熟悉的味道。它似乎散发出某种魔力在诱导着我。待到清醒过来时,每个味蕾都在清楚地向我传递着甘甜的信息,橘肉不知何时已入口中。嚼一下,汁多味甘,果香四溢,简直余味无穷!以前不怎么吃橘子的我这一刻竟也偷偷改变了主意。以后每到吃橘子的季节,我定是会提个好多箱,专挑金黄色泛着油光的那种吃个畅快。因为,我尤其爱吃呀……</p> <p><span style="font-size: 15px;">文:南子十七原创</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15px;">图:来源网络</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