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明狂客——贺知章

杜永红

读诗，最遗憾的是，读的再多，有的仅留下了一个字、一个词，大多眉眼交睫，成了匆匆过客，只有极少的诗能永驻心间，时时闪现。 我想，留下一字、一词的，不是诗句浅薄，而是我的阅历不够，胸中没有这些诗所写的丘壑。我想，匆匆而过的，并非大多诗文无趣，而是我只寻生命的拔节。极少、极少留存我心的诗句，说出了我无法言说、难以名状、无以言表的心绪。 今天，几首狂歌，掀起我万丈狂澜，共振起我心中狂响。于是，一泻笔尖，喷薄而出。 送贺宾客归越李白镜湖流水漾清波，狂客归舟逸兴多。山阴道士如相见，应写黄庭换白鹅。 庙堂宾客归镜湖 仗剑去国，辞亲远游，困居长安，现实狠狠地教训了青莲我年少的轻狂。曾记否，狂傲的您，解下金龟换酒来，与我青莲狂饮共醉。我青莲知道您是多么惜才!经此豪饮，我青莲直上青云端，成了诗中谪仙。 狂客归越，青莲强颜欢送。明皇赐给您一片镜湖，您的狂将在镜中明灭？谁都需要一片湖，即使没有，哪怕是一泓潭水、一眼泉？也许谁都拥有一片湖，只不过，好事之徒喧闹成了江湖，宁静之士宁息成了明镜。 归去，吴中之士!归去，饮中之仙!归去，四明狂客!载着刚强勇毅，载着仙风道骨，载着狂放不羁，一同归去。 应写《黄庭经》，换取道士鹅，这是您日后的生活。 重忆李白欲向江东去，定将谁举杯？稽山无贺老，却棹酒船回。 稽山再无狂客 听闻狂客回乡书，近来人事半消磨。天宝三年，沉疴返照，您知道上天给您留了一口回乡气。狂客已去，阴曹难觅，活着井底眠，逝去瑶台饮。 还记得，天宝元年，不期而遇的欢饮吗？原以为这样的聚饮时时有，可是今日此时，我满载美酒，该棹向何处？ 天宝三年，辞归，你的江湖弃尘绝俗。转眼间，“稽山无贺老”，“唯有门前鉴湖水，春风不改旧时波。” 永王东巡歌十一首李白三川北虏乱如麻，四海南奔似永嘉。但用东山谢安石，为君谈笑静胡尘。 永王东巡歌十一首李白试借君王玉马鞭，指挥戒虏坐琼筵。南风一扫胡尘静，西入长安到曰边。 天宝十三年，我五十五岁，隐居庐山。永王招募，我又犯狂。回看《永王东巡歌》，我仰天狂笑。哦!对了，天宝元年，明皇征召，我也曾这样大笑。对、对、对，我写了这样两句：“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你说可笑不可笑？ 回看自己写的诗，觉得可笑。还自比谢安静胡尘，还学人家谢安大战对弈安之若素，说什么“指挥戎虏坐琼筵”，可笑、可笑…… 回望人生，更觉可笑，什么“乘风破浪会有时”？年近六旬，直挂云帆，劫后余生。 回首往事，我又想起您，想起您的刚强勇毅、仙风道骨、狂纵不羁。世人眼里的“狂”，在您心里是孤标。“狂”与“妄”联姻，就会滋生畸形，而您只是放浪形骸、狂放不羁。“狂”与“疯”有了孽缘，就会酿成暴虐，而您只是从心所欲不逾矩。 我青莲终归青涩，遥望狂客背，狂不到狂客狂。我的狂，是失望、无奈、绝望，是放不下功名的执迷。人说放下，可我空空如也，放下什么？ 现实不允许我狂，说我恃才放旷。那我就只好在诗里狂。杜甫形容我：“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无可奈何，青莲只好狂放诗酒中。 但我相信，狂客之前亦有狂客，狂客之后不乏狂人。“接舆髡首，桑扈蠃行”，这二位是春秋狂人。乱世不容我，我亦不苟世，自刑体，避世不仕!礼崩乐坏，还讲究什么，干脆脱光衣服，裸奔他一回。说什么遗世独立，看看那固化的堡垒，哪个能够进去？说什么孤高傲世，看看那礼崩乐坏，哪个有志之士愿意沾一身腥臭的污泥？ 庄子亡妻，鼓盆而歌，那是对生死的超脱。阮籍以天地为屋，以屋为衣。有客来访，他一丝不挂相迎，对客曰，你怎么入我怀中？他以怪诞来抗衡晋的惨毒。 既然狂客之前就有狂客，那么狂客之后也必然有狂人。 凉州词王翰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夜光杯中狂放 他叫王翰，边塞诗人，恃才狂放，遭贬。他未饮酒时纵任不拘，饮过酒后，一意孤行。 穷兵黩武离散了几多家人!沙场，刀光剑影，血肉横飞，九死一生。出征，大醉一回，想是人生最后一次买醉。管他什么军令如山倒，无非是个死，死也要个痛快。 雄豪中几许心酸，惹人落泪! 恃才放旷、恃才狂放、恃才傲物，这些字眼充满了对“才”的敌意。无论恃才放旷、狂放，还是傲物，都从未危及他人和社会，怎么就狂不得？ 狂吧！不狂，怎消胸中块垒？不狂，才情怎为世所知？ 狂歌五柳前，魂归抚无弦。疏狂君莫笑，赤子心一片。 “遍阅人情，始识疏狂之足贵；备尝世味，方知淡泊之为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