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启的藏酒

李澎

　　有坛精心泡制的未开封的酒，在岳阳等着我。

原想过年回去邀上亲朋慢慢开启品用，因这场旷世难遇的疫情给生生耽搁了。

这个冬末春初，将注定沉重地载入史册。

一种未知的，传染性极强的，由病毒传染导致的肺炎轰然来袭（简称新冠肺炎）。大自然除了风和日丽与花红草绿外，有时也会狠狠地甩来一大耳光。武汉封城，封村封路封小区，万街空巷，全国按下暂停键，困在家中都一个半月了。经举国上下类似于战争状态的殊死搏斗，终于见到了曙光，企业开始复工了，浩浩的口罩君成了一道独特的风景，只是阳春三月，学校开学仍无知信。

宅久了，便特别关注外面的消息，网上传说酒有抗病毒作用，且论据多多。但凡也是窝在家里久了，酒友们搜肠刮肚地寻找另类依据吧，进而有人预测，疫情过后白酒将告罄。真是喝酒人的福音，心情舒坦之余，自然对酒有了更多的敬畏。

有说孔子是待沽的玉，我也大言不惭“诏告”岳阳的朋友：我有坛待启的酒，只期待与之开启。

去年三月回岳阳时，第一件事，直奔渔光新村朋友家的糟坊，从那如泉的出酒口接了二十斤刚出窝的，温温的，稠稠的头子酒，那个香鲜哟……，我赶快深呼吸，七窍中的浊气仿佛都被驱尽。然后去同仁堂挑选来晶莹剔透的宁夏枸杞，连同早年孝坤兄从韩国捎来的那株老参一并浸入酒中，趁温携香地密封坛口，将其温柔地煨在书柜中，让书香与酒香暧昧地结伴相融……

从此，天鹅湖小区那一窗灯火之下，便充盈了我的希望与遐想。那深红色冰莹般的颗粒，簇拥着似乎带有灵性的人参舞者，如天女散花般飘洒在碰香的酒中。一年了，想必如彤红的朝阳喷薄欲出了吧。

家中有了一坛初酿的酒，岁月便都因期待而变得滉漾不安乃至美丽起来。

由此，我想到当年那些绍兴人，女儿出世时便酿一坛酒埋在地窖里，到女儿出嫁时开启待客，那其间该有多么深婉的情意啊。听到“女儿红”这个温软的名字，就令我想起桃花之坞，想起荷塘，想起从千亩湖探伸到窗前的月光，再多一些触想便要成泪。

想那酿酒的父母，心情不知如何？当酒色初艳，父母的心究竟是喜还是悲？当女儿的头发愈来愈乌黑浓密，发下的脸蛋愈来愈灿若流霞，黑玉似的瞳仁开始照亮世界，大自然中一场大酝酿已经完成。女儿哭嫁，是大喜大悲的沧桑，是那种亦快亦痛的宕跌，

自信我这坛不亚于绍兴女儿红的人参枸杞酒，应该是殷红殷红地酽稠如浆了。好酒啊！有了好酒，再邀好友，“灯火不阑珊，美人安在哉”？

若问何时能开启？岳阳的朋友当耐心地等着，疫情过后，暖阳高照，必定是华夏又一春。那时，再将酒坛开启，共享那诗酒年华的闲逸。缺牙的嘴关不住那单纯满足的笑声，却呡得住琼浆玉液般的香甜。待酒过三巡，又是云彩依旧，和风依旧，更是陶渊明的“舟遥遥以轻飏，风飘飘而吹衣”的痛快了。

每次回岳，必常邀四五友，推杯两三盅。亲情脉脉地相望，中乔妹郎悠悠二三两；舅哥姨哥杯酒胜关公，都曾留下过无数华丽的转身和清澈的回眸。

同学聚会声言不喝酒是假客套，朋友相邀不备酒不如不邀。

往往酒至酣处，海更阔，天更高，杯也变得无大实大了，大得装得下整个乾坤。

喝到意兴阑珊，当你看到朋友的笑脸像哭脸时，看到一个穿着破旧长衫的人，误以为是孔一己时，才知道自己是真的醉了。醒时，自己的故事已经结束，醉时，别人的故事却刚刚开始。不知你信不信，醉过才知真味，醒来方觉意浓。

你看：剑虹兄的豪爽，“秀口一吐，就是半个盛唐”；述胜兄的直白，“千古男儿一放翁”；岳华兄的宽厚，“与尔同销万古愁”；全付兄的大气，“兴亡只在笑谈中”；步青兄的持重，“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友人们的如此心境，都在推杯换盏中融会贯通。他们的幽默，他们的歌哭，他们的睿智，乃至于他们的雄辩和缄默，激扬和沉潜，洒脱和朴实，都在这耀眼的酒光里反复重现。

一坛藏酒虽未开启，却先开启了我的心境。老了，令我们开心的事越来越少，让我们垂涎的食物已是稀奇，不过我们也没有那么易怒了，已知道骂人结果自己辛苦，动气伤神伤身。但愿这坛酒越酿越红，越陈越香，直至将光阴诱得团团转而止步不前。

借用李玉和的一句话，有了这坛酒垫底，什么样的酒我都能对付。有了这坛酒的期待，我全然忘了《论语.述而》中所言的“不知老之将至”也。

2020.3.于深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