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回故园

石巧红

“故园东望路漫漫，双袖龙钟泪不干”。离开农村离开土地几十年了，看不到四季庄稼的播种，只能从手机里看到二十四节气的转换；看不到各种庄稼的生长，只看到四季飞逝的时光；嗅不到田野弥漫的各种芳香，只闻到厨房里各种菜肴飘香。回到童年的故乡，回到广阔的自然，现在已成为梦中最美好的回想。那时，泥土是最亲密的伙伴，庄稼是最忠实的朋友，村庄是最自由的乐园。大人每天上工如上班地挣工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很少有休息的时侯。村庄里空荡荡的，静悄悄的，而我们一帮大大小小的孩子，就成了村庄的小主人。

【一】香甜的丝瓜

老屋有一个大院子，四围用芦竹扎成了高高的篱笆墙。四月底五月初的时候，妈妈就沿着篱笆墙种下丝瓜和扁豆的种子。种子种下去后，我就三天两头去检查一番，看哪些种子发芽了，哪些种子没发芽，晚了两三天还不发芽的，补种还来得及。这些丝瓜苗，关系到一个夏天的收成，一个夏天饭桌上的主菜，我怎能不关心呢？

天气越来越暖和，丝瓜苗也越长越高，它可比羞羞涩涩的扁豆泼辣多了，不久就窜上了篱笆顶。丝瓜藤上生长着触须，它一边生长着一边在四周寻找着可以攀附的物体，一旦找到，触须就想方设法缠绕住它，丝瓜藤也会盘绕着它向前延伸，这样就会牢牢地附着在物体上，耐得住风吹雨打。丝瓜可真是一种聪明的植物。

为了让丝瓜有更广阔的生长空间，爸爸在院子里搭了个大敞棚。我还真佩服爸爸的，一个成天跟土地打交道的人还有几分木工手艺。于是各路丝瓜便纷纷向院子中进军，到七月的时候，丝瓜藤已铺满了整个敞棚，挤挤挨挨，蓬蓬勃勃，好不热闹。

当丝瓜次第开出一朵朵黄色的花朵，我的心中也陡然胀满了期待。我天天都要去观察一下它是怎样由花长成果的，眼看着它由小指头大小，渐渐长大，头顶上的小花帽还舍不得摘掉。等到长大成熟了，也许是怕人取笑吧，它才恋恋不舍地摘去小花帽，也告诉人们可以采摘了。当然也有些花结不了果子，它只会给人带来虚假繁荣的景象，也许还会骗几个蜜蜂光顾，但花期过后，就会怅然而落，什么也不会留下，这种花的名字叫谎花。

一棵丝瓜藤上到底能结多少个丝瓜，谁也说不清楚，感觉一个接一个，源源不断。当先前的瓜渐渐成熟的时候，后面的瓜也渐渐长大了。先前的瓜长大后就几乎不再长了，仿佛把营养都留给了后面的瓜，而后面的瓜也不会辜负前辈的期望，这时的生长速度就比较快。丝瓜藤边蔓延边结瓜，它在结瓜的时间安排和营养分配上都是非常合理而又聪明的。

夏天的清晨，妈妈在篱笆上茂密的丝瓜叶里寻找长大的丝瓜，采摘下来。院子里挂在架上的丝瓜最好摘了，而挂在树上的丝瓜却摘不到，我们把镰刀绑在长长的竹竿上，伸到高处把丝瓜割下来。丝瓜比较多，有些丝瓜来不及吃就长老了，所以有些难摘的丝瓜也就把它留着，既为第二年留了种，同时老丝瓜筋又是非常好的清洗锅碗瓢盆的工具。

妈妈摘好丝瓜就去上工了，剩下的就是我的任务了。先用刨刀刨皮，刚开始的几刀好刨，但不一会儿手上滑了，小手抓不住丝瓜，丝瓜蔫了软了就难刨了，所以说刨丝瓜也有一点小技巧的。刨好后把它切成块，清洗后下锅煸炒，然后加水烧汤。丝瓜汤的清香，让我垂涎欲滴，喝在嘴里香香甜甜，既当菜又当饭，每次都要喝几碗，喝得肚子圆鼓鼓的，妈妈总会笑话我说肚子鼓得就像淘篓儿（淘米篮）了。那时粮食紧张，吃不饱饭，更难得花钱去买菜，所以夏天的丝瓜就会让我肆无忌惮地享受一番。

我在丝瓜架下放一张小长桌，我和我的几个小伙伴经常在下面做暑假作业，下象棋。中午我躺在桌上乘凉午睡，虽还有些蒸人，但比树阴要好些了，耳听着阵阵蝉鸣的声音，眼盯着丝瓜的黄花中蜜蜂忙碌地出入，不知不觉睡着了，不防一只螳螂掉到身上，一下子就把我惊醒了，我捉住螳螂，将它绳之以法，捆绑示众。七月七日，听说是牛郎织女鹊桥相会的日子，这一天在人间是看不到喜鹊的，晚上如果躲在葡萄架下，还会听到牛郎织女的甜言蜜语呢。我很好奇有没有这回事，如果有的话他们又会说些什么呢？无奈我家没有葡萄架，我就站在丝瓜架下屏声静气地听，听了半天也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四周静悄悄的，只有天上的半轮明月静静地洒着清辉，地上是斑驳而又朦胧的树影和丝瓜架的影子。我疑心也许是真的要在葡萄架下才能听得到他们的悄悄话吧。

秋风吹过，气温下降，但篱笆上的丝瓜和扁豆还在顽强地结果，只是丝瓜结的果越来越少也越来越小了。直等到霜飞雪降，丝瓜藤才会枯萎，在篱笆上，在高高的楝树上，伴着几个老丝瓜在寒风中飘荡，发出咔啦咔啦的声响。

老丝瓜中的种子会在第二年萌芽生长，开启新一轮开花结果的周期，伴我度过那苦涩而又香甜的童年……

【二】温暖的玉米

农村集体化时期，生产队大田里种植什么、什么时候种都要听队长统一号令，“哨子一响，上工着忙；哨子一吹，不敢掉队”，那时的队长是全生产队的最高领导人，权威很高，没有谁敢不服从的。

集体大田作不了主，但每家每户房前屋后的自留地种什么怎么种却是自己说了算的。勤劳的女人们在自己的自留地上精耕细作精打细算，不浪费边边角角的一寸土地，青菜芫荽韭菜大蒜等等都安排得妥妥当当，各有各的一小块地盘。自留地种得好，不仅能贴补家庭口粮增添饭桌蔬菜，而且直接体现了这户人家特别是主妇的勤劳和种田的水平。

我家有两块比较成形的自留地，分布在小路的两边。六月上旬，爸爸妈妈清理掉田里的杂物，翻土施肥，平整好田地，然后就开始种玉米了。妈妈用小锹挖一个五六公分深的坑，撒进去三四粒玉米种子，再盖上土。玉米的株距是十八公分左右，行距是六十五公分左右，种植的时候讲究横成排竖成行，横平竖直，整整齐齐。妈妈种玉米靠目测，但也基本符合要求了，就像熟练的人不要用直尺，也能在纸上划出直线一样。

刚刚种好的地光秃秃的，什么也看不出来，但没几天，你瞧，一棵棵青绿色的玉米苗就破土而出了，整整齐齐，随风摆动，让人心生欢喜。玉米越长越高，茎秆越来越粗，叶片越来越宽，像一个个坚定的小战士顽强乐观地成长。风吹来，满田的玉米叶发出呼啦啦的响声，像是一首雄浑的交响曲，风从叶间灰溜溜地逃走了；雨打来，满田的玉米叶发出沙沙沙的响声，像是一首清脆的弹拨乐，雨从叶上悄悄地滑落了。

当夏天的热风从田野上吹过，不经意间你会发现，玉米杆的中部长出了一丛有的是两丛金黄色的软软嫩嫩的胡须，妈妈告诉我这儿结的就是玉米，等它长大了就可以吃了。我盼望着它快快长大，几乎每天都去观察它生长的情况，实在熬不住了，就偷偷扒开它外面包裹着的几层外衣，看到里面的玉米粒还没长满，只好重新把它包好，耐着性子让它继继生长。

八月中下旬，田地里弥漫着成熟的气息。玉米棒子长得鼓鼓的，玉米须老了，玉米皮的颜色深了。妈妈领着我去掰几个玉米尝鲜，剥去玉米皮，里面的玉米粒有的灿烂金黄，有的洁白如玉，排列得整整齐齐，真让人爱不释手。玉米煮熟后，我不顾烫手，抓起一根就啃，这时的玉米还不算老，吃在嘴里糯糯甜甜，唇齿生香，吃完一根还想再吃一根，啃完了玉米粒，还要吸一吸玉米棒上的汁水，甜滋滋的，真是让人回味无穷啊。

可惜那时的玉米是主粮，不是消遣的零食，所以不能想吃就吃。看着田里的玉米，听着肚子里咕咕的声音，有时耐不住馋，就去田里掰一根玉米，戳在火钳上，放在灶火上烤。烤熟的玉米热呼呼香喷喷的，用手扒着一个个的玉米粒放到口中，细嚼慢咽，回味无穷，肚中的饿虫馋虫也就乖乖缴械投降了。

田里的玉米掰光后，我们这些孩子就到田里找甜玉米秆子吃。粗壮青白的玉米秆吃在嘴里发渣发淡，没有甜味；身材纤细颜色深红的玉米秆吃在嘴里，肉质紧实，汁味香甜，完全可以跟甘蔗媲美。一根根甜甜的玉米秆，给我的童年生活增添了多少美好和甜蜜的记忆啊。

冬天大雪纷飞，天气严寒。我们四个孩子窝在家里，挑一个铜炭炉捧在手上取暖，炭炉里是没有完全燃烧的草木灰。我们抓来一把玉米，把玉米粒埋在草木灰里，等到加热成熟的时候，玉米粒便会“噗”的一声，炸出一颗玉米花来。我们四个便会欢呼一声，轮流拿起玉米花，吹一吹灰尘就吃到嘴里，感觉暖暖的，冬天似乎也不那么冷了。这炭炉里爆开的玉米花，我觉得是冬天里盛开的最美丽的花。过年前，妈妈会很慷慨地让我带着几斤玉米去炸炒米花。炸炒米花的摊子摆在避风向阳的地方，摊前排着长长的队，个个挎着篮子或拎着袋子，里面装着玉米或大米。炸炒米花的是一个老人，身上脸上到处都是烟熏火燎的痕迹，就跟诗里的“卖炭翁”一样。他左手拉着风箱，右手转着架在火上的椭圆形爆米花机。爆米花机黑呼呼的，看上去像一颗炸弹，头上有一个小小圆圆的仪表盘，尾上有一个可以开关的盖口。随着爆米花老人的一声吆喝，只见他移开爆花机，放到一个长袋子里，脚下一踩，只听见“砰”的一声巨响，米花窜到长袋子里，烟雾升腾，香气四溢。人群吓得惊叫着四处散开，响声过后又围拢过来欣赏爆好的米花。等我拎着爆好的米花高高兴兴回家时，耳边还久久回荡着那“砰砰”的爆米花声。这些米花，将陪伴我度过一个充实而又快乐的大年。

小小的玉米，是我童年亲密的伙伴，它陪伴着我成长，一年又一年，给了我无尽的希望和快乐，它温暖了我寒冷的冬天，也温暖了我童年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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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网络

未完待续，敬请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