癞蛤蟆和花喜鹊

大江东去

八年前，组织委任我到红河中学当校长。这里是我的老家，从小在这片厚土里长大，对这里的山水草木再熟悉不过了，学校是我的母校，曾在这里工作过四年，就连新校址也占有我家的一亩八分地。“越鸟巢南枝，胡马依北风。”按理来说，来到这儿有一种久别重逢的喜悦和回归故土的温暖。

“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每天，我喜欢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四楼的办公室窗前，望着对面的山沟发呆。对面的山沟叫蛟龙沟，从小听老人们说，那是红河川道里风水最好的地方，那条山沟绵延近十公里，由南向北，斗折蛇行，溪水清冽。老百姓沿沟谷两边修庄打院，依溪而居。在山沟的入河口，有两座山，西边的叫十坊山，东边的叫蛟龙山，两座山在山沟口形成惺惺相惜的牵手之势 ，中国的风水学讲“水环山抱必有气”，我想这也许就是从古到今人们对此地非常推崇的原因吧。其实，这两座山除了大名外，还有两个小名，十坊山叫大庙山，蛟龙山叫小庙山，大庙山原来有一座寺庙，叫十坊寺，之所之叫十坊寺，据说它管辖着周边十个坊，当年依山而建，规模宏大，梁雕飞龙，栋画朱雀，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十里方圆，善男信女，烧香祈福，香火十分旺盛。现拾级而上，依然可见残瓦断砖。废弃的窑洞里依然可以看见衣袂飘飘的仕女壁画。对面的小庙山据说有一座小庙，现已无迹可寻。

学校选在这个地方，可谓占尽山川形胜，用心良苦。红河流域地势平坦，土地肥沃，气候温暖，老百姓自古就遵师重教。

初来乍到，彻夜失眠，总务主任老王说是房子的事吧，协调着给我换了一个相对安静的房子，换来换去，并没有彻底改善睡眠的质量，每天晚上，我似睡非睡，整整持续了一个月。

其实，我以前的睡眠质量是很好的。有时，半夜实在睡不着，借着月色，在“德景园”中走一走。“德景园”是中学院子里的一个花园，绿化得很好，以黄杨分割成八个小花园，中间留有小道，以彩砖铺地。八方小花园里分别种有月季、玫瑰、迎春、牡丹、丁香、秋菊、海棠和榆叶梅。春天来临，迎春花抢先开放，枝条上缀满一串串金黄色的花朵，让刚从寒冬过来的我内心激动不已。紧接着榆叶梅也绽放出一片绯红，随着气温的逐渐升高，其它的花儿也相继开放，牡丹富贵艳丽，玫瑰自由热烈，海棠矜持雅致，月季脱俗优雅。但我最喜欢的还是丁香，丁香是木质花，树形呈灌木状，花朵呈十字形，盛开时枝头上簇拥着一团团的花朵，非常繁盛。校园里有两种丁香，一种为白丁香，一种为紫丁香，紫丁香一到夜里，香气更为浓郁，尤其在深夜朦胧的月光下，空气中弥漫着令人陶醉的花香，感觉到连月光都浸透了香气馥郁的花香。丁香自古就是愁品，古诗有“丁香空结雨中愁”之句，每当天空中飘着几丝细雨，丁香花蕾上缀满晶莹的雨滴，楚楚可怜，愁肠满结，此情此景，似乎很吻合我的心境。

常一个人默默地在“德景园”中漫步，也就渐渐熟知了园中的虫鸟草木，哪里有几窝蚂蚁，是红腰蚂蚁，还是大黑蚂蚁？哪颗柏树枝里藏有燕雀的巢窝，我如数家珍，一清二楚。

时间一长，“德景园”中便有了许多神奇且只有我独享的秘密，慢慢地有了几位与我神交的私密灵物。

一位是隐居在花园中心一颗山桃树下的一只癞蛤蟆，这是我平生里见过的最大的癞蛤蟆了。我俩是在月光下邂逅的，它足足有一个海碗大，四条腿粗细如小孩的手腕，脊背上布满了花生大小的疙瘩，初次相遇，我俩都被对方给怔住了，我望着它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双脚哆嗦着不知往哪儿挪动。它抬起头，圆睁着两个小灯泡一样深邃的大眼睛，狐疑不解地望着我，没有丝毫胆怯和逃走的意思。就这样，它望着我我望着它，当发现互无敌意之后，便各自慢慢走开。一来二去，我俩便成了常常相遇的好朋友，都是若有所思的凝视片刻后，互相让道，默默走开。忽然有一天夜里，它领着七只拳头大小的小蛤蟆，朝着散步的我慢慢走来，还是凝视片刻后各自礼貌地让道走开，原来它选择在这花园里悄悄栖居安家，抚养子女。我一直为它保守着这个秘密，从没告诉别人这里有这么一个神物，因为一直担心孩子们发现了它后会伤害了它和它的子女，但神物自有神物的灵性，它昼伏夜出，所以一直是安全的。

还有两位则和那位神密的癞蛤蟆不同，那是两位非常高调的喜鹊，它们选择了花园里最高的一颗漳柳，在高高的枝叉处作巢，每天起得特别早，一起床就站在高高的树巅，嘎嘎嘎地叫着，欢快无比，喜鹊是一种非常勤劳的鸟，为了做巢，夫妻俩互相协作，衔柴叼枝，不停地垒窝，不知不觉中，一层鹊窝慢慢垒成。忽然有一天，一场暴风雨将鹊窝吹散在树下，两只喜鹊围着那棵漳柳上下翻飞，不停悲鸣。不一会儿，我平生见到的最神奇的一幕出现了，不知道从哪儿一下子飞来了一大群喜鹊，它们纷纷从树下衔起树枝架到原来的树杈上，不到一个早晨，那只鹊巢又神奇的完好无损地出现在那棵漳柳头上。老人们说，喜鹊是一种吉祥的喜鸟，它做巢都会选一个祥端的地方。它的巢分层，越做越高，若做到三层，树的主人家会出先生的，这话我喜欢，学校就是培养先生的地方啊！

在老家当校长，内心的焦虑是别人永远不能体味的，我的失眠也只有我自己知道，或许，那只癞蛤蟆和那两只喜鹊也知道吧。慢慢地，一个月的失眠期也渐渐过去了。短短的两年校长也转眼而过，我想，那只癞蛤蟆一定瓜瓞绵绵，反正，离开时，那个鹊巢已垒到九层。

也许，是神物的佑助吧，短短两年，红河中学中考全县一次第二一次第一，现在也是质量数一数二。

良鸟择木，神物择地。前年秋天，我在清华培训，发现校园里高大的北京杨树巅上，也有成群成群的喜鹊在鸣叫飞翔，水木清华，人文圣地，鸟亦如此，人更神往。

离开红河中学已经快八年了，常常走在彭阳二中的院子里，我发现门口石碑前的喷泉池里也生活着几只癞蛤蟆，楼顶上也飞翔着成群的喜鹊，它们与三千师生和平共处，相安无事。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到它们，我常常暗自思忖，它们该不是一路追随我而来的吧？想着想着，心里便会腾起一种说不出的淡定和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