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诗人角</h3> <p>伦敦西敏寺(威斯敏斯特大教堂)的诗人角是英国文学研究者和爱好者们的圣地。一百多位英国诗人、剧作家、小说家和散文家安葬在这里或在这里设有雕像/纪念石板。他们中间有饮誉世界的作家,例如莎士比亚、狄更斯、简•奥斯丁、勃朗狄姐妹等,不过,这里也有一些作家在世时名声显赫,而现在已成为了明日黄花。还有少数与文学无关的人也葬在这里:几位神职人员、演员以及音乐家乔治•弗雷德里克•亨德尔。1400年,首次有一位诗人—杰弗里•乔叟在此下葬。将近200年后,另一位诗人—为伊丽莎白一世创作长诗《仙后》的埃德蒙•斯宾塞(1553-1598)如愿以偿,死后葬在乔叟旁边,大概他希望借乔叟耀眼的天才之光,为他自己的墓碑增辉。从此之后,诗人角的传统就正式开启了。每一座雕像或纪念牌的后面都有着一段非凡的人生故事。下面举出其中几位历史上著名的诗人或剧作家,看看围绕他们的墓或纪念碑/雕像发生的事情。</p> <h3>1 杰弗里•乔叟(1343-1400)</h3> <h3>乔叟像</h3> <h3>乔叟的棺材</h3> <p class="ql-block">第一个入驻诗人角的作家是乔叟,他的《坎特伯雷故事集》是中世纪最重要的英国文学作品,他通常被称为“英国诗歌之父”,于1400年被安葬在这里。他享有这等殊荣,并不是因为他是一位伟大的诗人,而是因为他是曾为皇室服务,并且住在西敏寺旁。他于1389年被任命为皇家工程监理, 负责皇家产业的建筑和修缮,例如西敏寺,伦敦塔,各处城堡和庄园,皇家公园等。两年后他辞去这份工作,致力于写作《坎特伯雷故事集》。乔叟于1399年12月租下西敏寺的圣母教堂(Lady Chapel)花园里的房子,入住之后不到一年就去世了。他被埋在圣本笃教堂(St Benedict’s Chapel)入口处。1556年一位不出名的诗人尼古拉斯•布里格姆(Nicholas Brigham)经西敏寺主持同意后,把自己购得的一口十六世纪早期的灰色大理石棺材安置在西敏寺的南翼走廊,他在石棺的背面画上乔叟的像,题上字,然后把乔叟的遗骸放在里面。据说这口棺材来自以前被亨利八世拆除的一座教堂。</p> <h3>2 威廉•莎士比亚 (l564-1616)</h3> <h3>莎士比亚像</h3> <p>诗人角中的莎士比亚雕像</p> 莎士比亚雕像仰视图 <p class="ql-block">诗人角最引人注目的当属莎士比亚的雕像。莎士比亚去世后葬于他家乡艾文河畔的斯特拉特福德的圣三一教堂。他去世不久之后就有各种说法,希望把他的遗骸移至西敏寺。诗人威廉•巴斯(William Basse 1618-1695) 就曾写道,"有名的斯宾塞,向博学的乔叟靠近一点; 而才华出众的博蒙特 , 向斯宾塞睡的地方挪一挪,以便给莎士比亚腾出空间..."。不过,这样做恐怕违反了莎士比亚本人的愿望。他的墓志铭是这样写的:</p><p class="ql-block">好朋友,为了耶稣的缘故, </p><p class="ql-block">请不要掘出这下面的骸骨!</p><p class="ql-block">放过我的坟墓会得到赐福,</p><p class="ql-block">挪动我的遗骨会受到咒诅。</p><p class="ql-block">Good friend for Jesus sake forbear,</p><p class="ql-block">To dig the dust enclosed here.</p><p class="ql-block">Blessed be the man that spares these stones,</p><p class="ql-block">And cursed be he that moves my bones. </p><p class="ql-block">这话说得有点奇怪。莎士比亚的墓安置在教堂的圣坛前面,这块地盘称之为高坛(chancel),这应当是十分稳妥的埋骨之地,怎么他生前还担心有人要来盗墓,动他的老骨头?原来在莎士比亚的时代,埋在教堂里的尸骨有时会被挖起来,加以焚烧,把尸体变成骨灰之后再埋回去,以便挪出空间,让别的死人埋在旁边。这是教堂创收的方法之一。买下墓地的人没人会喜欢这种做法。莎士比亚大概是因为这样的原因,才写下了以上的墓志铭。这样的诅咒也让那些想让他搬家去西敏寺的人打消了念头。</p><p class="ql-block">在莎士比亚的时代,西敏寺还没有为葬在别处的死者设置纪念牌或者竖立雕像的先例。莎士比亚的纪念雕像也是在他去世124年之后(1740年)才在诗人角落户。</p> <h3>3 本•琼森(1574-1637)</h3> <h3>本•琼森像</h3> <h3>本•琼森纪念石板</h3> <p class="ql-block">本•琼森是文艺复兴时期的剧作家、诗人和演员。他与莎士比亚交情颇深,曾在莎士比亚的戏剧中扮演过一个角色,莎士比亚也在他的戏剧《人各有禀性》(Every Man in His Humour)中扮演过角色。他对自己朋友的评价 "莎士比亚不属于一个时期,而是属于所有时代 " ( "Shakespeare was not of an age, but for all the time" ) 成为了莎士比亚评论中最有名的一句话。</p><p class="ql-block">琼森常常处于贫困之中,尽管皇室有时接济他,他的经济状况也没有明显改善。1637年他去世时一贫如洗。根据一种传说,他曾乞求英国国王查尔斯一世在西敏寺给他弄一块18平方英寸的墓地;还有一种传说:西敏寺主持曾向他保证,他死后可以葬在诗人角;他回答说,“我太穷了,买不起12平方英尺的墓地,也不会有人给我出资,我有两平方英尺的地盘就行了。”主持回答说,“我会满足你的要求的”。琼森去世后,他果然得到了两平方英尺的墓地。不过,他的地盘并不在诗人角,而是在大殿的北面通道(northern aisle of the Nave)。这块地面积太小,琼森的遗体不得不站立在逼仄的空间里。两百十二年之后(1849),工人们在琼森旁边开挖罗伯特•威尔逊爵士(Sir Robert Wilson)的墓地。现场监工看见琼森的两根腿骨从沙土中伸出来,他的头骨从腿骨的上方滚落下来,掉进威尔逊的坟坑中,几缕红发还稀疏地附着于头骨上。十年后,当约翰•亨特医生 (John Hunter) 的坟墓在另一侧开挖时,琼森的头骨又掉了出来。他没法弄到足够的钱,却一定要在西敏寺 “站”有一席之地,他站立的遗骸因此两次受到惊扰。</p><p class="ql-block">1728年,他的纪念石牌被安置在诗人角的南墙。</p> <h3>4 克里斯多夫•马娄(1564-1593)</h3> <h3>克里斯多夫•马娄像</h3> <h3>克里斯多夫•马娄彩绘玻璃纪念牌</h3> <p>剧作家克里斯多夫•马娄与莎士比亚同年出生。在英国文艺复兴时期的剧作家之中,他的文学成就仅次于莎士比亚。维多利亚时期最伟大的诗人丁尼生称马娄是一颗晨星,预示着莎士比亚这个光芒万丈的太阳的出现。马娄29岁时暴死于伦敦一家酒店中,尖刀插进了他右眼上方。据说他当时在店内用晚餐,因付账问题与人起争执而导致横死。如果他不是如此年轻就死于非命,他的天才会有更大的发挥,说不一定成就会比肩莎士比亚。2002年,他的名字才被写在诗人角的彩绘玻璃上,这离他去世已经409年。之所以迟迟不能进入西敏寺,大概是因为很多人认为他是西班牙的间谍,是卖国者。值得注意的是,凶手英格拉姆•弗雷泽(Ingram Frizer)的一位表妹是伊丽莎白女王的宫女,有人因此认为马娄的死是王室蓄意制造的谋杀。马娄死于1593年,这本来是确凿的史实,但是在纪念牌上,1593年的前面却平添了一个问号。这是因为英国马娄学会的一些会员坚持认为马娄并没有死,而是在受伤之后假装死亡,最终逃到欧洲大陆继续写作,并且在逃亡地以莎士比亚的化名发表剧作和诗歌。而莎士比亚学者们却认为这是一派胡言,毫无根据。这块彩绘玻璃是由英国马娄学会掏钱安置的,他们在纪念牌上打上一个问号,表明自己的立场。</p> <h3>5 约翰•米尔顿(1608-1674)</h3> <p>约翰•弥尔顿</p> <p>约翰•弥尔顿雕像</p> <p>弥尔顿在英国文学中的地位仅次于乔叟和莎士比亚,然而他进西敏寺却并不容易。弥尔顿去世后,时任西敏寺主持的托马斯•斯普拉特(Thomas Sprat,1683-1713任西敏寺主持)拒绝在寺内为弥尔顿立碑或立像。这是因为弥尔顿在十七世纪清教革命(1642-1660)中站在了反对王权的一边。当时支持国王的教会受到很大的冲击。西敏寺的唱诗班被解散了,革命党领袖克伦威尔的士兵还冲进西敏寺(1643年),砸烂了管风琴,同时也造成了别的一些损坏。西敏寺里的僧侣们对清教的反感可想而知。弥尔顿在内战中不仅著书撰文反对王权,还担任了克伦威尔的拉丁文秘书。显然,在1660年王政复辟之后,像弥尔顿这样在内战中支持清教的人士会受到西敏寺的冷落。斯普拉特主持甚至认为米尔顿的名字会弄脏西敏寺的墙。一直到1737年弥尔顿的雕像才安放在诗人角,这离他去世已经六十多年了。</p> <h3>6 查尔斯•狄更斯 (1821-1870)</h3> <h3> 查尔斯•狄更斯像</h3> <h3> 查尔斯•狄更斯像</h3> <h3>查尔斯•狄更斯墓板<br></h3> <p class="ql-block">查尔斯•狄更斯本来是要被安葬在罗切斯特大教堂的,但是在他去世后,《泰晤士报》发起了对狄更斯安葬之地的公众意见调查。大多数人都认为,享有狄更斯这样名望的人应当葬在西敏寺。西敏寺接受了公众的意见,决定把他安葬在寺内。不过,西敏寺对狄更斯遗嘱执行者们提出了一个条件:葬礼若在寺内举行,必须是私人性质的,不邀请公众参加。因此,狄公的葬礼只有十多个人参加。葬礼结束之后,主持才打开大门,邀请公众进入。成千上万热爱狄公的人们早已排着长队等候,他们鱼贯而入,瞻仰躺在棺材中的狄公遗容。这其中有很多是穷人,他们把狄公看作是为自己代言的英雄。他们献上鲜花,表达深切的哀思。</p><p class="ql-block">嵌在地板上的狄更斯的墓板上只简单地写了三行字:</p><p class="ql-block">查尔斯•狄更斯</p><p class="ql-block">生于1812年2月7日</p><p class="ql-block">卒于1870年6月9日</p><p class="ql-block">狄更斯生前曾要求他的墓碑上只写上名字就足够了,因为 “我的作品会让我的国家记住我。”何等地自信!</p> <h3>7 艾尔弗德•丁尼生 (1809-1892) </h3> <h3> 艾尔弗德•丁尼生像</h3> <h3> 艾尔弗德•丁尼生雕像<br></h3> <p>维多利亚时代最重要的诗人丁尼生是最后一个土葬在西敏寺中的人。由于空间的限制,在他之后,仅仅有逝者的骨灰葬在这里。丁尼生声名显赫,1850年受封为桂冠诗人。丁尼生去世时,他的一只手放在打开的莎士比亚著作上,打开的地方是传奇剧《辛伯林》。这本莎士比亚作品集放进了他的棺材,永远伴随在他的身旁。10月12日,他的葬礼在西敏寺内举行。数千人参加了葬礼,哀悼他们时代最伟大的诗人。诗人的儿媳奥黛丽•丁尼生(Audrey Tennyson)给丁尼生的女儿艾米莉的信里写道,“那可爱的形体躺在那里,似乎只是在熟睡之中,他的眼睛似乎马上就要重新睁开。他脸上的表情宁静安详,这让他显得比在世时更加优美。”</p><p>在丁尼生下葬之前,合唱队唱起了诗人写下的最后一首诗《寂静之声》,曲调由丁尼生夫人亲自谱写。歌声清越,在整个寺内回荡: </p><p><br></p><p>寂静之声,身着黑裳,</p><p>把梦带到我的床上,</p><p>逝者们寂静的声音,</p><p>请不要频繁地嚷嚷,</p><p>不要召唤我去冥间,</p><p>那里没有阳光!</p><p>寂静之声,唤我前行,</p><p>朝着铺满星光的路上</p><p>星星闪耀在我的头顶</p><p>向前,永远向前方!</p><p><br></p><p>The Silent Voices</p><p>WHEN the dumb Hour, cloth’d in black, </p><p>Brings the Dreams about my bed,</p><p>Call me not so often back,</p><p>Silent Voices of the dead,</p><p>Toward the lowland ways behind me, </p><p>And the sunlight that is gone! </p><p>Call me rather, silent Voices, </p><p>Forward to the starry track </p><p>Glimmering up the heights beyond me </p><p>On, and always on! </p> 8 托马斯•哈代 (Thomas Hardy, 1840─1928) 托马斯•哈代像 嵌镶在西敏寺地板上的哈代墓板 <p class="ql-block">托马斯•哈代是跨世纪的文学巨匠。他在十九世纪生活了六十年,以《苔丝姑娘》,《无名的裘德》等小说闻名于世;他在二十世纪生活的二十七年,不再写小说,但却以诗歌创作让世人再次叹服他的伟大天才。尽管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文学成就,他却对葬在西敏寺毫无兴趣。他希望死后与已经辞世的亲人朋友们永远在一起,并成为在世的乡亲们记忆的一部分。他在遗嘱中明确规定,自己死后要葬在家乡的斯廷斯福德 (Stinsford) 教堂的墓园里。那儿是他的祖父母、父母、第一任妻子爱玛以及若干儿时同伴的安息之地。据说他晚年时经常流连于斯廷斯福德墓园内,脸上露出安心的笑容。在1917年发表的那首《身后》(“Afterwards<i>”</i>)诗中,他遥想自己离世之后乡亲们对他的回忆。也许他是在漫步于墓园之时,获得了这首诗的创作灵感?</p><p class="ql-block">哈代临终之前,以为万事俱备,只欠闭眼,然而时任剑桥大学菲茨威廉博物馆(Fitzwilliam Museum)馆长的科克雷尔 ( Sydney Cockerell 1908-1937 在任) 却正在四处奔走,一心争取要把他葬在西敏寺中的诗人角。 科克雷尔平日帮助哈代打理作品出版事宜,是哈代的超级“粉丝”,他认为像哈代这样一位伟大的作家,葬在西敏寺才符合他身份与成就,怎能让这位大作家葬在小乡村里呢?他的想法得到了英国首相斯坦利·鲍德温(Stanley Baldwin)以及詹姆斯·巴里爵士(Sir James Barrie《彼得·潘》的作者)等人的积极支持。</p><p class="ql-block">哈代的乡亲们对这种做法大感不满:小乡村好不容易出了一位大作家,怎能让他人夺走呢?斯廷斯福德教堂主持凭借哈代的遗嘱以及哈代家人的支持,奋力为多切尔斯特镇(Dorchester) 和斯廷斯福德教堂争取应有的权益。在一番讨价还价之后,双方终于达成了妥协──哈代的心脏安葬在家乡的墓园里,而他的遗体其余部分归西敏寺。</p><p class="ql-block">由于西敏寺的空间有限,二十世纪以来只接收逝者的骨灰坛。哈代葬在西敏寺,他的遗体就得先行火化;而他的心脏要留在家乡,则必须在遗体火化前取出来。于是,一九二八年一月十三日,在哈代去世两天之后,长期为哈代服务的曼医生 (Dr.Mann) 来到哈代的家中,挥刀取出他的心脏,但他却没有把心脏留在哈代的住所,而是神差鬼使般地把它带回了自己家中,放在一个饼干盒子里。有传言说曼医生家里的猫儿把这个饼干盒打翻在地,心脏从盒子里掉了出来,猫儿见状,还扑上去胡乱抓咬了一番。甚至还有人说,哈代的心脏被猫儿吃掉了一半。虽然曼医生对这些说法极力否认,但是有关哈代遗体的各种恐怖传说,却一直在他的家乡流传。</p><p class="ql-block">哈代去世后非但没有以完整的肉身回归宁静的田园,还遭受剖腹剜心与烈焰焚烧之苦, 他的遗嘱并没有得到尊重。看来名人有普通人料想不到的烦恼。</p> <p>斯廷斯福德墓园内的哈代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