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母亲

若水

　　“勤劳、俭朴”，灵堂前的这四个大字，是族人们对母亲作出的最贴切的评价。

母亲的一生是苦难的一生，前半生遭受贫穷，后半生遭受病痛的折磨。

母亲出生于1938年4月29日，十二岁就嫁到了我们家，为这个家默默地付出了整整七十年的心血。(祖母身患疾病，在母亲过门后两年便离开了人世。)十二岁，这个饭还烫得哭的年纪，母亲就开始承担起家庭的责任。洗衣做饭，喂猪养狗……家里家外，事事都得做到位。那时候，母亲左手的大拇指指尖上长了个无名肿毒 ，又红又肿，钻心地痛。但是，要做的事情一样也不能耽搁。母亲说最难受的就是每天剁猪草的事了，因为手痛用不了力，猪草都拿不稳，需要很长的时间才能剁好一顿猪草。然而，在这样的情况下，不但得不到帮助，还要遭受大姑姐的指责和谩骂，说什么“饭都能吃，事就不能做了？”无奈之下，母亲只好用脚踩着猪草剁……不知道她用这种方式剁过多少次猪草，也不知道她痛了多久才好起来的。我们只知道母亲左手的大拇指比右手的短了一小截，指甲完全弯曲着包裹了指头，看着有些恐怖。

母亲七十一岁，三代同堂

　　十年过去了，母亲一直没有生孩子。村里人都说父亲娶了个大老婆(母亲比父亲大了两岁)，生不了孩子。祖父受不了旁人的嘲笑，要撵走母亲，倒是父亲一再坚持过几年看看再说。就这样，又过了两年，母亲在二十四岁那年生下了她的第一个孩子，之后就有了我们兄妹五人。然而，孩子有了，生活却更艰难了，父亲被迫从毛俊信用社离职回到家乡务农。因为不谙农事，父亲只能做一些肩挑力扛的活儿，人苦了累了不说，生活状况还是没能得到改变。几年后，父亲又受邀去了社队企业办工作，根本无暇顾及家庭。因此，家庭的重担依然落在母亲瘦弱的肩上。母亲每天起早贪黑，辛苦劳作。当时，生产队实行工分制，妇女一般是六分一个劳动日，能评上七分的屈指可数，母亲每天都能得到七个工分。尽管这样，每年年终结算时，我们家还是首选的超支户。

　　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改革的春风慢慢地吹到了我们这个小山村，生产队分成了几个村民小组。饭算是有吃了，日子依然还是艰苦。虽然我们兄妹几个日渐长大，但都还在学校上学，并不能为母亲分担什么事务。因为家里吃饭的人多，做事的人少，免不了遭组里人的抱怨。山里人，农田离家远，而且山路崎岖，即便收成好，也难弄回家。记得有一次，我跟着大人们去收割稻谷，完工后，有人提议把打下来的稻谷就地分发，分到谁家的就由谁搬回去。母亲虽然心有不悦，嘴上也不愿多说什么，分就分吧，于是，当即就把稻谷分好了。由于没什么气力，我挑着一担稻谷，左一晃右一晃地走不了几步就要停下来歇一阵子。每次都是刚刚放下担子，母亲就返回来接了。就这样，在母亲不断地往返中终于把分到我们家的那份稻谷挑回了家……

我的母亲

包产到户以后，我的兄弟们开始学习耕田种地，虽然不熟练，也总算能够帮母亲出一把力了。不幸的是，这时候，父亲过早地离开了我们，当时弟妹们尚小，最小的妹妹只有十来岁，父亲的离世对这个原本就没有什么生活基础的家庭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两年之后祖父也离我们而去。母亲用她弱小的身子顽强地支撑着这个风雨飘摇的家，为我们遮风挡雨。记忆中的母亲，每天早上天还没亮就去割草，常常是我们刚刚起床来，母亲就挑着一担满满的草回来了。不管严寒酷暑，不管刮风下雨，每天从早忙到晚，母亲从来没有在儿女面前说过一声苦，叫过一声累……

八十岁的母亲和她的孩子们

母亲没有上过一天学，也不会讲什么大道理，但她懂得如何奉老养稚。因为家里穷，常常一年到头都难吃上几顿肉。然而，祖父在世时，每隔一段时间，母亲就会买很少的肉回来，用平常煨酒的小瓦罐煨了给祖父吃，自己从来不会尝一小块，就连孩子们也不许吃，除非有祖父吃剩的才可以。母亲总是安慰我们说长大以后会有吃的。当然，平时有什么吃的，母亲总是让我们先吃。记得有一次例外，哥哥从山上采回来一些蘑菇，在吃饭之前，母亲破天荒地说:“你们先别吃，让我先尝尝！”愚笨的我多年以后才明白母亲说这话的意思。

母亲生活很俭朴。很少添置衣物，有时候子女们给她买，她总要再三推辞，而且总是放着舍不得穿。每次给她买衣服回去时，她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还有衣服穿，怎么又买？穿不烂了，不用买了，到时候你们难烧呢！”常常把我们逗笑。吃的饭菜也是一样，吃不完的下一顿热了再吃，要吃到变馊为止。给她买回去的牛奶、麦片之类的东西，常常留到过期了还没舍得吃，也舍不得扔。

四代同堂

母亲没有时间和精力爱惜自己的身体，到了晚年，积劳成疾。平常小病小痛从来不愿惊动子女们，能撑则撑。直到有一年脑梗不能动弹了，才让我们接她来住院治疗。之后的每一年，母亲都迫不得已要住一次院。每次一出院，兄妹几个都提出接她去照顾一段时间，母亲说啥也不肯，坚持要一个人回老家去住。说只要自己能动得起，就不麻烦我们。没办法，实在拗不过母亲，也就由她去了。

母亲的儿孙

母亲很贤惠。但凡从家门口过往的路人，母亲见了都会热情地跟人家打招呼，或让进屋坐坐，或叫进来吃饭。一旦有人在咱家门口停留片刻，母亲立马搬来凳子让坐。这不，母亲过世后，村民们都说“平常一些人总是喜欢来这里坐，夏天来乘凉，冬天来晒太阳。现在这老人不在了，以后那些人不知该去哪里了”。的确，母亲在世时，村里人没事时都喜欢来俺家坐坐，陪母亲聊聊天，偶尔还打打小牌，这时候，是母亲最快乐的时光。她常常把子女们买回去的零食拿出来分享。听说邻居说，母亲住院的那段时间，一些老姐妹还时常念叨着“这老人怎么还不回？要什么时候才回？”

母亲的儿孙

永远忘不了母亲去世前的那一天，正在教室里监考的我，接到堂嫂打来的电话，说母亲摔了一跤，情况严重。我和嫂子匆匆赶回家去时，母亲已经由堂兄背回家放到了床上躺着。平时见到我们回去就高兴得像个孩子的母亲，此刻两眼无神，嘴里不停地吐着白沫，听到我的呼唤，母亲突然大声地哭了起来。这是我第一次听到母亲哭泣，而且哭得那么让人心疼。之前最苦最累的时候都不曾听她这样伤心地哭过。我强忍着悲痛，一边为母亲擦拭泪水，一边轻声地安慰她。母亲伸出手紧紧地攥着我的手，生怕一松开，就会再也见不着我了。她吃力地说着话，每一个字都拉得很长，一个一个地叫唤着我们兄妹的名字，说她舍不得我们……三天后，母亲带着无尽的留恋和不舍静静地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母亲和她的弟妹们

穷尽毕生轮回几世，也无法报答母亲的养育之恩。 今天，是母亲断七的日子，惟愿母亲天堂过好，如有来世，还做您的儿女！(2020–02–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