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乡下生活(三)

宋轩

<p style="white-space: normal; -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26, 26, 26, 0.301961); -webkit-text-size-adjust: auto;">&nbsp; &nbsp; &nbsp; &nbsp; &nbsp; &nbsp; &nbsp; &nbsp; &nbsp; &nbsp; &nbsp; &nbsp; &nbsp;青年以后</h3><p style="white-space: normal; -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26, 26, 26, 0.301961); -webkit-text-size-adjust: auto;">&nbsp; &nbsp; &nbsp; &nbsp; 考入高中,我的人生转移到了城市,也就是我现在所蜗居的小县城。县城小的可怜,只有东西两公里长的一条大街,随意摆放着几家小饭馆、理发店,街道两旁生长着参天白杨。当时父亲已经靠他的努力,跻身到民乐官场,在县政府分管着许多领域的工作。我也堂而皇之地住进县政府大院,和兄长搬进父亲的单身宿舍。再后来还梦幻般地搬进了三居室的一套楼房。</h3><p style="white-space: normal; -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26, 26, 26, 0.301961); -webkit-text-size-adjust: auto;">&nbsp; &nbsp; &nbsp; &nbsp; 但我的学习生涯并未因进城而有所改变。除正常上课,每个周末和假期,我依旧奔波在乡下。在那里,母亲还种着好多亩地,正值中年的她一个人实在无力侍弄完全部的庄稼。</h3><p style="white-space: normal; -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26, 26, 26, 0.301961); -webkit-text-size-adjust: auto;">&nbsp; &nbsp; &nbsp; &nbsp; 我和我的兄长架着一个煤炉子做饭吃。刚开始我们都在学校食堂吃饭。但从上学开始就一直在家吃饭,加之童年一个人孤独生活的习惯,让我实在无法适应扛着一个铁皮水桶去挤着打饭,然后与一群愣小子争先恐后抢吃饭食的生活。于是我与和我一起上高中的兄长一合计,决定自己动手做饭。这一决定开启了我们三年自给自足的做饭生涯,但也苦了我的父亲。</h3><p style="white-space: normal; -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26, 26, 26, 0.301961); -webkit-text-size-adjust: auto;">&nbsp; &nbsp; &nbsp; &nbsp; 父亲的单身宿舍其实也是一间平房,打水要到附近的水房去接自来水,上厕所要到二百米以外的旱厕去,和乡下老家唯一的区别是,住的房子是砖瓦房,吃的是自来水。起初我们做饭的炉子是一个土坯炉子,用砖头浇筑而成,后来改成了铁皮炉子,烧的还是和乡下一样的煤和土混合做成的煤块,我们叫碴子,虽火势好,但不耐烧,一阵就要架新火。但这些都是次要的,关键是我们做饭用的面,准备实在麻烦,通常是连和面到吃饭,基本就把一个中午两小时的时间全浪费了。那时候我们中午基本没有休息着,下午上课迷迷糊糊。为此,我的父亲每天不得不回家,骑着一辆老式飞鸽自行车,风雨无阻,去到八公里外的乡下,每天早晨踏着晨光在上班前赶到县城,为我们运送着母亲和好的面团,给养着我们疯长的身体。现在想来,父亲当时已经位居副县长,夏日顶着酷暑,冬天冒着严寒,骑个自行车在城市和乡间奔波,风雨无阻、雷打不动,还要工作,真是耗尽了一身的艰辛。</h3><p style="white-space: normal; -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26, 26, 26, 0.301961); -webkit-text-size-adjust: auto;">&nbsp; &nbsp; &nbsp; &nbsp; 为提高效率,父亲给我买了一辆崭新的飞鸽自行车,兄长依旧骑那辆淘汰的老式红旗自行车,每个周末我们便风一样的驾车赶往乡下。那时候始终没有将父亲的宿舍当作家,即便是直到现在我兄长依旧居住的那套三居室楼房,我们也没有当成一个家。我们的意念中固执地认为,只有乡下的土坯房才是我们名副其实的家。城市无法融入我们,我们也无法融入城市,这固定了我们一生的乡土命运。在假期,在周末,我和兄长干的农活还是和少年时代一样,割田,打场,犁地,包括放牧伺候那头骡子和几只羊。不过我们已经长出了健壮的肌肉,已经能帮助母亲独立完成浇水、打坝这些曾经让母亲无奈啼哭的繁重公益劳动,尤其我的兄长,壮硕的就像一头牛,力大无比。我们家再也不因为没有劳动力而受村民的白眼歧视,母亲仿佛看到了家庭兴旺的希望,说话底气足了许多。</h3><p style="white-space: normal; -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26, 26, 26, 0.301961); -webkit-text-size-adjust: auto;">&nbsp; &nbsp; &nbsp; &nbsp; 期间我干了两件极具叛逆思想的事情,现在想来简直不可思议,但却对我受益匪浅。</h3><p style="white-space: normal; -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26, 26, 26, 0.301961); -webkit-text-size-adjust: auto;">&nbsp; &nbsp; &nbsp; &nbsp; 初中毕业后,漫长的暑假交给了我,家里那头日渐苍老但依旧是干活顶梁柱的黑骡子也交给了我,我将负责它快两个月的割草、饮水、放牧生活,这让我很是恼火。当时一起上学的伙伴都在家里安逸的度着他们的暑假,他们家里早已由拖拉机代替了骡马,不再为伺候牲畜而发愁,我们家父亲、我们不是工作就是读书,没人会驾驶拖拉机,所以不得不沿袭传统的畜力耕作方式,这在当时已经很落后了,可也很无奈。</h3><p style="white-space: normal; -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26, 26, 26, 0.301961); -webkit-text-size-adjust: auto;">&nbsp; &nbsp; &nbsp; &nbsp; 就在那个暑期,我自己做了一个惊人的决定,要将我的骡子寄养到军马一场的大草原,让它回归它童年的生活,待到秋收时节再让回来。这个决定在父母眼中简直就是逃避劳动,但我已日渐长大,父母惊讶于我自己的主见,竟奇迹般地同意了,前提是我自己想办法把骡子送到一百多公里外的牧场。其实这对我并不是难题,我早已和一位远房的堂哥商量好一块去送牲口到那个遥远的地方,那里有这位堂哥的亲戚在放牧。父亲当时已经知道这些秘密,那位堂哥已成婚,老成持重,带我绝对没有问题。</h3><p style="white-space: normal; -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26, 26, 26, 0.301961); -webkit-text-size-adjust: auto;">&nbsp; &nbsp; &nbsp; &nbsp; 在一个天气晴朗的早晨,我与堂哥出发了,他骑着他家的高头大马,我骑着我的骡子,迎着朝阳,意气满满,向着遥远的目的地进发。那是我第一次出远门,当时的感觉就像后来第一次出门旅游一样,兴奋异常。我们沿着民南公路走,又沿国道227线走。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炒面庄村,是那样陌生而美丽,大片大片的油菜花,成群成群的蜜蜂,扁都口雄峙远方。但我对沿途的风景毫无兴趣,我关心的是怎样尽快到牧场,怎么让我的骡子在附近吃上一顿好草。我和那位堂哥的伙食,仅是布袋里背的几块干粮,喝的是山里的清泉水。我们在路上整整走了两天。第一天傍晚,踩着慵懒的夕阳,我们在军马三场的一座军用帐篷中留宿。那里的草场实在丰美,我们的骡马吃的圆滚滚的,这更坚定了我的选择。那个帐篷的主人行伍出身,很豪放,不仅给我们管饭,还扔给我一块大大的牛皮做褥子,一个军大衣做被子。我们睡在地上,身下是温暖的牛皮,隔潮,舒适。我的头下压着几块土块做枕头。夜晚我做梦,漫天的大雨把我淋得狗血喷头,无处可躲。猛然惊醒,半夜大雨,帐篷漏水,我的脑袋被雨水灌成了落汤鸡。但我毫无怨言,第一次睡帐篷,我的心让新奇和兴奋堵的满满当当。</h3><p style="white-space: normal; -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26, 26, 26, 0.301961); -webkit-text-size-adjust: auto;">&nbsp; &nbsp; &nbsp; &nbsp; 我们骑着骡马,穿过军马场一望无垠的大草原,在第二天黄昏,趟过昏黄滚滚的河水,到了堂哥亲戚的大草原。成群的牛羊围着帐篷,夕阳下炊烟袅袅,远山雾岚氤氲,燕子掠空,深涧走水,那是我此生见到的最美的风景。在那个叫乌龙口的牧场,我第一次吃到了酸奶,第一次大块大块吃起了羊肉。美景和美好的生活,让我流连忘返,晚上睡帐篷,白天我放牧,只为多待几天。直到堂哥催促,我们才让他的亲戚骑着几匹快马送到军马三场,徒步到炒面庄,搭乘了一辆拉煤的货车,夜晚从县城又徒步到八公里外的乡下老家,已是深夜三点多钟。</h3><p style="white-space: normal; -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26, 26, 26, 0.301961); -webkit-text-size-adjust: auto;">&nbsp; &nbsp; &nbsp; &nbsp; 第一次的远行膨胀了我的野心,高一暑假,我又一次做出一个惊人的决定,跟着另一位堂哥,我要自力更生,去祁连山挖药,挣我人生的第一桶金。父亲带着狐疑的眼神没有反对,母亲用朴素的思想认为,儿子终于长大了,可以出门搞副业了!</h3><p style="white-space: normal; -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26, 26, 26, 0.301961); -webkit-text-size-adjust: auto;">&nbsp; &nbsp; &nbsp; &nbsp; 挖药的地方是军马三场一个叫小香沟的地方,只有军马一场一半的路程,走的是我放牧骡子时骑行军马一场同样的道路。早晨我们坐着大巴车到炒面庄村后,便徒步赶往目的地。走进三场不远,我们向西撇进一个大峡谷,继续前进。只记得峡谷没有路,怪石嶙峋,两山高峙。我们要爬到峡谷最里端的地方,去牲畜和人类很少光顾的地方。有人类和牲畜的地方,药材早已被挖光,或者变成了牲口的饲料。穿过无垠浓密的草场,踏着嶙峋兀立的怪石,在一座高高耸立的山峰下面,我们驻扎在一面石壁下能避风挡雨的地方。滚滚的河水从我们身旁不舍昼夜的流淌,远处的高山一下雨便堆满了积雪,军马场的牛羊就在山坡吃草,一个牧羊人骑着骏马穿着迷彩服在山脊徜徉。我们每天都爬到陡峭的悬崖峭壁挖药材。野生药材往往生长在牛羊无法攀爬的山崖上,那里乱石嶙峋,很少生长杂草。而要挖出药材的根茎,先要将乱石刨开,找到土壤,方可开挖,我每天都裸着双手刨挖石块和药材,这让我的十指褪了好几层皮,由于过度磨损落下了指尖麻木的病根,现在依然。</h3><p style="white-space: normal; -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26, 26, 26, 0.301961); -webkit-text-size-adjust: auto;">&nbsp; &nbsp; &nbsp; &nbsp;我们每天只吃两顿饭,早晨从河谷打来水,草草下些面条充饥,各自分不同方向出发,傍晚汇合,再生火做饭。因为都是大老爷们,大家做饭没有讲究,半生不熟,锅里没有任何肉和油水,甚至没有一根蔬菜,仅仅是白开水里面下一些面片,毫无营养价值可言。夜晚我们就在一个避风的石壁下,五个人盖三条被子,紧紧偎依在一起御寒。身下铺着从山上采伐的树枝,头下枕着坚硬的石块,疲劳让我们没有一丝不舒服的感觉。那种生活宛若野人,大家还戏称我们睡着席梦思床垫。</h3><p style="white-space: normal; -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26, 26, 26, 0.301961); -webkit-text-size-adjust: auto;">&nbsp; &nbsp; &nbsp; &nbsp; 印象最深的是小香沟生活着成群的燕子,每到傍晚便像箭一样穿刺蓝天,在我们蜗居的窑洞周围飞翔起舞。石壁上,她们筑的窝一个挨着一个,雏鸟探着脑袋窥视着山外的世界。远山,一缕瀑布倾泻而下,遇到山洪,振聋发聩,壮美异常。</h3><p style="white-space: normal; -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26, 26, 26, 0.301961); -webkit-text-size-adjust: auto;">&nbsp; &nbsp; &nbsp; &nbsp; 那次挖药时间持续了半个月,我挣到了二十五元钱。虽然不多,但那是我人生靠自身努力挣到的“第一桶金”。</h3><p style="white-space: normal; -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26, 26, 26, 0.301961); -webkit-text-size-adjust: auto;">&nbsp; &nbsp; &nbsp; &nbsp; 高中毕业后我上了张掖师专,浑身长满力气。每年假期我依旧重复着不变的劳动生活,还在师专毕业那年暑假,一个人靠双手将院门前的巷道硬化成了水泥路。我已经是母亲眼中干活的顶梁柱,无往而不胜!</h3><p style="white-space: normal; -webkit-tap-highlight-color: rgba(26, 26, 26, 0.301961); -webkit-text-size-adjust: auto;">&nbsp; &nbsp; &nbsp; &nbsp; 工作后,我永远驻扎在了小县城,每天重复着同样的生活,在乏味中虚度时光,转眼已经四十多岁。老家我也经常去,有时候骑自行车去,但那纯粹是一种休闲。农活已经很少去做,老家的耕地也不多了,大都流转给了大户。我曾经骑过的黑骡子早已不知所踪,我经常奔波的原野,已经二十多年没有去过。小城日渐荒芜着我的记忆,农村现在也没有几户人家居住,大都进了城。我们的后辈不会去捉麻雀,不会割麦子,他们见了小毛驴都非常新奇而陌生。但那段延续了二十多年的劳作生活,一直留在我的心里。我依旧在劳作,依旧在奔波,在梦里,在记忆里,在如烟的乡下。</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