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麂

塞上江南

　　爷爷一辈子生活在大山里，除了耕种等农活外，做寿材、榨油、榨蔗糖、箍桶甚至做糕点、搭灶台等手艺样样精通，是十里八乡有名的能工巧匠。他家在赣东北磨盘山深处，屋后是连绵几十里的高山。众多野生动物在这林木遮天蔽日、流泉飞瀑蔚为壮观的山中繁衍栖息。山民中代代相传着这片山林的奇闻异事。

　　爷爷当年也是个好猎手，每年冬闲时分都和族人们进山围猎，都收获颇丰。
山里最难捕获的要数麂子了。它似鹿般特别机灵，前腿短而后腿长，擅长爬坡而拙于下坡，奔跑起来快如闪电。以嫩竹、花蕾、带着露珠的嫩叶为食，最喜食一种紫色的野果子。觅食时十分警觉，边吃边竖耳朵警惕周围，随时准备逃之夭夭。嗅觉也非常灵敏，远远就能嗅出附近潜藏的敌人。

　　爷爷最拿手的捕麂方法，就是在林子里设套圈。即锯一截竹筒，中间插入一根底部削尖的木棍，再绑上一根由细麻绳制作的活结。仔细观察麂子粪便和觅食痕迹后，掏个小洞把竹筒埋在麂子必经之路上，套圈上面仔细铺上枯枝落叶；再把活结另一头的麻绳小心地绑在洞口附近弄弯的毛竹或矮树上，形成一张拉力强的“弯弓”；最后将挖出的泥土用手巾包好丢到很远的地方。麂子觅食触动竹筒里的机关后，瞬间被牢牢缚住大腿并倒吊起来，这样就无法挣脱了。

　　村里人烹煮麂肉起来都格外精心细致。除了红烧麂肉外，大伙最喜欢煨麂肉。用当年稻草灸烤麂肉表皮后，洗净切成方块，并加入桔子皮、姜和盐拌匀入味，装入瓦罐里，放在竹木炭或茶枯饼上小火慢煨至软烂。最后撒入切碎的蒜瓣和香葱，香味扑鼻，最适合老人和小孩食用。麂肉一上桌，汉子们便猜拳行令,吆五喝六,闹得是沸反盈天。

　　山里的汉子对山林既敬且畏，每个狩猎人都必须遵守祖祖辈辈传承下来的老规矩。传说若是不守规矩猎取了有灵性的鸟兽或怀孕带崽的母兽，是要受到山神严厉惩罚的。

有一年冬天大雪封山,村里的猎狗们发现了一只下山在菜园里觅食的黑麂子。它的耳朵已被猎狗们撕裂，慌不择路跳下陡坡，躲进了爷爷家猪圈。猎狗们围在猪圈外不住地狂叫。听到狗叫声，爷爷迅速从门后拿起一根扁担，冲进猪圈把这只浑身颤抖的麂子绑了起来。他在水缸边揩了几下杀猪刀,又让父亲在厨房找出一只钵头准备盛麂血。十二岁的父亲双手端着钵头，看着全身颤栗的黑麂，扭过头紧闭着双眼。终于,父亲忍不住小声说:“爹,我怕！还是把它放了吧，你看它在流眼泪呢。”爷爷狠狠瞪了一眼父亲，这跑到家里的美味都到嘴了还能放走？

这时，病重的太爷爷咳嗽着从房间出来劝道：“古话说,麂子进村，灾祸上身啊!麂子从不靠近有人气的地方，它钻到我们家就是想要逃命，可见它是有灵性的。杀了它,我们就有罪了。”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黑麂愈发瑟瑟发抖,开始不停地哀叫。太爷爷抢过爷爷手里的杀猪刀，蹲下身割断了绳子。父亲抡起扁担，拦着几条跃跃欲试的猎狗。这只黑麂立刻跳起来，回头望了望大家，扭头向后山逃去。

　　“到家的麂子怎就吃不得？”爷爷颇不服气。

“哎，你们这些后生！”太爷爷叹了口气，接着又说道，“当年我才十岁，清楚记得端午节那天乌云盖顶，紧接着电闪雷鸣、暴雨如注，山洪夹杂着碎石和成堆的树枝瞬间填满了河道。半夜，屋里厅堂里莫名钻进一只浑身湿透的麂子，也不怕人，就是对着我们流着泪直叫唤。我爹和几个叔叔一拥而上，把这只麂子给捉住杀了。哪晓得，几天后的半夜里，后山突然传来轰隆隆沉闷的响声，转眼间碎石泥土哗啦啦冲到了床前。惊魂未定的众人纷纷逃到屋外，借着闪电才发现原来屋后山体垮塌了,泥石瞬间掩埋了好几户靠的近的瓦房,几个堂兄弟家人死的死、伤的伤，好惨啊！那年天热，棺材都不够.....”说到这里，太爷爷声音哽咽了，浑浊的眼里涌出了泪花。父亲听完后，当时便惊出了一身冷汗。

转眼间到了第二年秋天，按照惯例，爷爷和村里几个精壮汉子又结伴去乐平等水稻主产区割稻子。他临走时悄悄交代父亲：“你这些天在家要带好弟妹，早上没事去山后看看，我在几个地方都下麂套，要是套中了麂子，不管死活也要带回来，可不能让外乡人给捡走了。”

爷爷出去没几天，几个月大的姑姑半夜惊醒后开始发烧，不停地哭闹。第二天一大早，奶奶赶紧抱着姑姑到村里土郎中家求医。郎中煎的中药灌下后不久，姑姑上吐下泻，把奶奶吓得哭了起来。这时，惶恐不安的父亲脑子里隐约有不祥的预感，突然想起爷爷临行前的话，便匆匆跑到后山寻找麂套。直到太阳快落山，他也没发现有麂子被套住。老龙潭附近会不会也设了麂套？父亲突然想到，这个季节麂子喜欢带着出生不久的小麂到水潭边饮水。等到父亲匆匆跑到老龙潭边时，远远就听见幼麂在哀鸣，顿时脸都吓白了——只见一只硕大的黑色母麂被倒吊着，一动不动，正是去年那只耳朵被猎狗撕烂的黑麂。母麂为了挣脱束缚，忍受巨大的痛苦将那只被套绳缚紧的脚都快咬断了，麂血洒满了一地，可是至死都未挣脱！更为凄惨的是，两只幼麂还跪在母麂身边，不住地吮吸着母麂早已冰冷的乳头，嗷嗷叫着不肯离开。

　　父亲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下意识撒腿就往山下跑，回到家后大病了一场。从那以后，爷爷再也没有套过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