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永武ll生死天问:哭着来,笑着去

易正书院

<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生死天问:哭着来,笑着去</p><p><br></p><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 赵永武</p><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 每个生命到这个尘世上来时,应该都是哭着的。说哪儿哪儿有个娃娃出生时笑得咯咯的,那大抵要把接生的医生吓个半死,只能当笑话去听;说某某地有个孩子落地后,一声也不哭,反倒眼睛睁得跟杏核儿一样,眼珠子骨碌骨碌转得极欢实,那大概只能当童话;至于哪吒,生下来就是一个圆溜溜的肉球,李靖劈开肉球后,他就不哭,非但没哭,而且还蹦蹦跳跳四处去胡闹混整呢!呵呵,谁都知道,这是神话。记得我儿子刚出生时,小脸憋得紫红,就是哭不出声,接生的医生当时那个紧张啊,脸憋得跟我儿子的脸是一样成色,先是拍打孩子屁股,不见效;又抓起孩子的双脚把他倒拎起来,继续拍打屁股,还是没效果;索性就用针扎孩子屁股!谢天谢地,小家伙还算赏脸,总算勉勉强强哭了几声。医生显然还嫌不过瘾,继续用针扎屁股,小家伙哭声终于响亮了起来。医生长出了一口气,在场所有人都长出了一口气。事后我问医生,非得要哭吗?医生摘下口罩,冲我郑重地点点头:不哭不行么……后来我查阅相关资料才明白,孩子早先在母体里时,靠的是脐带通过胎盘来呼吸母体的氧气,而到新世界来后,要变成用肺呼吸外界的氧气,这就必须要用哭来打开呼吸道了,也就意味着,只有哭出声来时,才象征着一个新的生命诞生了。哭,很明显是新生命到新世界来挂单的通关文牒了。</p><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 新生命诞生了,亲人们高兴,家族里又添新丁了;亲人的亲戚朋友们高兴,喜事儿么,又有一场热闹自己可以参与其中了;亲人的亲戚朋友们的亲戚朋友也高兴,反正有了讨酒喝的由头;几乎全世界的人都高兴——应该说这尘世上,还没有哪一件事能像新生命诞生一样,全世界的人都是一致欢迎的。于是,红尘中就多了一场必不可少的热闹,或者说狂欢。新生命三天了,最知己的亲戚朋友们上门来送口粮(以前,大抵拿一些给月婆催奶的食物,当下,可能都直接拿奶粉,更省事儿的,就塞一沓现金),热闹就拉开了序幕;新生命十天了,亲戚朋友们登门的更多了,来祝愿母子平安,为即将到来的更大的热闹开始预热;新生命满月时,所有的亲戚朋友都来了,所有的亲戚朋友的亲戚朋友都来了,所有的沾亲带故的都来了,所有相熟的、认识的、点头之交的、一面之缘的、一张桌上打过麻将的、一块跳过广场舞的等等等等,该来的不该来的一古脑儿全拥来了。花花绿绿的衣物。金镯子银项圈。各种式样的童车玩具。花样繁多的祝贺与道喜。美酒不可少,美食也不可少,家里珍藏的一些稀罕玩意儿也被抖落了出来,分而食之。是对新生命最隆重的欢迎仪式,也是大人们纵情狂欢的好时节。爷爷奶奶脸上被涂了五色油彩,披挂上花花衫子花花裤,五色的头绳还给扎起了满头的小辫子,被生拉活拽到人多处,逗惹得全天下人笑得腮帮子疼。家境好的,还请来了戏班子,几天几夜不落台的;当然,现在时兴请歌舞,人声经了电声夸张地包装,把祝福和喜庆撒的满世界都是。</p><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 大约都是这个程式,痛哭着来,来到一大帮欢迎他的人群中间,这是生。而死呢,又是另一番景象。一条生命走完了他该走的路,吃完了他该吃的粮食,受完了他该受的磨难,享完了他该享的福,总之一切都该“完了”时,合适的时辰,合适的地点,合适的由头,一切都会很合适地“完了”的。还是哭。不过是别人在哭。没听说过谁是边哭边死的,也好像没听说过谁是哭死的。大家死的时候,大概都走得匆忙,连哭一声都顾不上了。可见,那边的那个世界,可能不像传说中的那么恐怖,比万恶的旧社会还恐怖。所以,只能是别人哭。伤心的不伤心的都得哭,情愿的不情愿的还得哭,真哭的假哭的都在哭。不哭不行。乡邻们都看着呢,看谁哭得最动人——谁哭得最动人,谁就最孝顺,谁就最可爱。于是,呼天抢地的,哼哼唧唧的,涕泪横飞的,抽抽噎噎的,死去活来的,干嚎没泪的,声嘶力竭的,嘤嘤嗡嗡的,越哭越伤心以至于昏死过去的,哭着哭着把自己都哭笑了的,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本地有句俗语说,猪娃儿生下来,头顶都有三升糠的。同理可推,每个人死后,都能惹几个人哭的,赚几滴眼泪的。不过,有时候想想,人活一辈子,临终了倘有一本书、或者哪怕极虚的功名做枕头还则罢了,倘挣不来像样的枕头,能带走的、能收获的,可能也就这一捧哭声,和一桶泪水,明显是亏得慌,不划算,容易产生幻灭感。难怪外国的那个路易十五,生前穷奢极欲,终了就要"留得名言照汗青"了:我死后哪怕洪水滔天!还有,本国的那个始皇帝,死后的墓穴里都用十万里锦绣山河装修。还不是幻灭感太大给闹的?</p><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 别人哭着哭着,另一场热闹,或者说狂欢的锣鼓又敲响了。先是成殓。死者是盛装,前朝的衣裳,花花绿绿的,长袍短褂的,就像要去奔赴一场盛宴,或者到另外一个世界去拍电视连续剧。孝子孝孙孝眷也是盛装,一律的素白,平日里再萎靡的男子经了这素白的衬托,都有了说不出的英气;原本不怎么标致的女子经了这素白的映衬,凭空都添了一股子摄魂的娇俏——“要得俏,一身孝”嘛!早先那个冯梦龙前辈说的,可见老前辈也是个登徒子呢,平日里就爱瞅人家的大姑娘小媳妇的。照例还得哭,送别嘛,得有个送别的样儿。还是比赛着哭,谁哭得动人谁可爱。成殓已毕,纸钱纸花纸人纸马纸房纸车,还有纸的空调彩电纸的电脑和纸的苹果手机,甚至,还有二奶三奶的纸的美女排成行,都有人陆续送来,一朝间都有了三宫六院的架势,正所谓:生前受饥荒,死后成皇上。然后出殡。在乡间,除了戏台上,除了耍社火,恐怕最隆重最出彩的戏码就是出殡了,吹拉弹唱的排成行,孝子孝孙孝眷排成行,纸人纸马纸车纸房排成行,哭的笑的不哭不笑的排成行,亲朋好友邻里乡党排成行,簇拥着或者目送着龙凤棺罩缓缓而行。满大街的人影满大街的眼睛满大街的噪音,过庙会时也不过这般热闹。此起彼落的哭声,经了广阔天地的稀释,显得很空洞,也很飘忽,但该哭的还都在哭,长声短声哭;该流的泪水还都在流,长线短线流;该表演哭的还都在表演,高声低声哭。一俟死者入土为安,所有的哭声戛然而止,所有哭过的都在心里评估,自己刚才的表现怎么样。然后支楞着耳朵,留心听取别人的评价——倘听不到别人片言只语的评价,心里总归不甘,就试图从别人言语的缝隙间捕捉有用的信息,倘还不如意,就更近一步,试着要从别人的神情里,和对待自己的态度里分析归纳出有用的信息。这个时刻,每个人脑子都很好使,都好像是死去好久的狄仁杰包龙图附体了。呵呵,很像一场别人的狂欢节。死者长已矣,留下了什么呢?不是《红楼梦》里的”白茫茫大地,一片真干净”,显然不是,而是故宅里外一片狼藉,柴草纸屑遍地,砖头瓦块遍地,污水污物遍地……</p><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 在别人的哭声中去,去到别人的狂欢中,应该就是每个人死的景象。生之端也气派,死之端也隆重。在自己的哭声中来,到别人的哭声中去,不管是别人哭还是自己哭,都跟哭有关;来这个世界时无所谓情愿与否,离这个世界时也无所谓情愿与否,却都跟别人的狂欢有关。有句俗语说:"人活一辈子,就是别人吃你几顿饭而已。"呵呵,这话说得俏皮,却映射着一股子通透和达观,识得人生真相后的通透和达观。更有顺治皇帝皈依三宝时的题壁偈语说道:来时糊涂去时迷,来去昏迷总不知。不如不来亦不去,亦无欢喜亦无悲。一个人内心有多厌世多幻灭,才能吟出如此悲凉如此决绝的偈语来?连红尘中的“喜"也不要,"悲"也不要,要的只是心无挂碍,甚或一念不生,显然是真的"看破"了,"放下"了。难怪人家会舍下皇帝的齐天鸿福不享,而去佛门清静之地去享清福呢。自然也是一种人生选择。</p><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却又想起了弘一法师的临终遗言:悲欣交集。印象中他在皈依时写给妻子的信中也有这么个词儿。莫非大师彼时彼刻所体味到的滋味就是”悲欣交集“?其所"悲"者何也?其所"欣"者何也?"悲欣交集"又该是一种什么状态?又有何深意?我曾细心揣摩,却终不能得出令自已信服的答案来。想大师乃得道之人,其临终滋味绝非我等凡夫俗子所能揣度和理解的。好在又有王阳明先生的临终遗言:"此心光明,亦复何言?"翻译过来的意思是说:我此生光明磊落,无愧于心,没有什么遗憾了,又需要什么言语呢?其意分明是在说,我生命至此,也就圆满了,可以笑着离去了。能否用阳明先生的遗言,去参悟和解读大师的遗言呢:想我一生,好好地活了,也终将好好地死去;此刻纵是悲欣交集,也无须言说了吧;最欣慰者,我可以往生极乐了?我觉着可以吧,虽不尽意,却也算是触摸到了皮毛。</p><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nbsp;由此可见,只有在生命大限来临之时心中无尘,了无缺憾,才可以称得上此生圆满。此生圆满了,方才可以含笑离去。所以,人生哭着来,笑着去,说着容易,要做到也实属不易,但却分明是无数活通透了的人孜孜以求的境界呢。</p><p><br></p><p><br></p><p><br></p> <h3><font color="#010101"><p>赵永武,副研究馆员,西安市"德艺双馨"文艺工作者,已发表作品200余万字,出版文学作品集四部,多次获奖。近年,潜心于传统文化的研究和传播工作,已举办各类讲堂讲座200余期。</p></font></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