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

耿红丽

姑姑

耿红丽

一

六十年代的晋中纺校说散就散了。

爷爷用不识字的经验，

烧了姑姑束之高阁的证件，

和等待飞翔的心。

有消息传来，可拿上证件返校，

姑姑哭了一生。

二

姑姑在命里打结，仿佛一种结绳记事。

她隐忍地吞下生活的重量，

却在无数个清苦的日子里写下高贵。

你看，

世上的尽头近乎奢侈，

容不下姑姑一个人的虔诚和初心。

三

山有万仞，姑姑用句号的形式高居于此。

崎岖的词性，从路中间被和盘托出，

这多像姑姑的一生：

中年丧夫，老年丧子，

而在三年前又丧失了自己。

我常常见她活着时，用左手扯着右手，

仿佛十指在疼。

四

到西许，我走了很远的路。

有荆棘，有滑草，有呼之欲出的侄女心。

借风声，我故作喑哑。

借鸟鸣，我藏紧心里的忧伤。

借阳光，我与哥哥们谈谈满山春色。

见到姑姑的坟头时，

我借飞起的烟尘，躲开表哥们的目光，

称自己被火熏湿了眼晴。

五

烟火浓烈，我们投进去的吃穿用度，

可以弥盖姑姑一生的穷苦。

空有了地主成分的其表，

批斗的屈辱比今天的火势还浓。

一个知识分子，在世上信了命运，

把倔强的自己缩到墙角，

缩到悲伤，

姑姑习惯了口口声声承认自己的胆小。

六

金兰的名字留了下来，

姑姑却在世上消失。

义结金兰，这词让我多么伤心，

深埋在土里的去日，

又哪能轻易与她的名字义结？

生命停下时，姑姑成全了自己，

让风雨在泥土上煮酒，

慨叹三生的痛或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