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拽着我闯过鬼门关

一谷

公元2020年3月4日上午10时，医院一大夫手捧文件兴冲冲来到病房。他正式对我宣布：

“易俗，恭喜！你正式出院了。”

当他“出院”二字一出口，联想到我的两位家人已经先我痊愈出院了。于是我感激的话喷涌而出：

“你们不仅治好我们的病，还救了我一家三条命。尤其是，我病危时情绪不好您们又给我举办了77岁生日的庆祝活动。我、我突然哽咽……”

一、 

在钟南山院士称为“英雄医生”的李文亮倒下的医院，近一周，在出院人数一周高达近190人中，其中也包括一个年近八旬的本人。即令在倒春的寒流里，对一个起死回生的我来说，它无疑是于无声处爆炸的一声春雷。 

如果说抗击新冠病毒是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那么，作为辛亥革命的发祥地、抗日战争重要战场的英雄武汉城，此次又为了人类共同体的康宁，而果断采取壮士断腕的“封城”壮举，一下子把它推向了世界的风口浪尖，堪称“上甘岭”战役。

一月余，几十个日日夜夜，不幸中的万幸里，我亲历亲见了这场短兵相接的肉搏战。他（她）们在新冠病毒的枪林弹雨中或指挥若定，或冲锋陷阵，或舍身炸碉堡。表现出了无私、无畏、无我与无敌。因此无愧于英雄团队。他们在精心为我精准施药的同时，又科学地伴之以心理抚慰，唤醒本人精神作为強大的免疫抵抗力。使一个身体和心理双重疾病的人与医护人员和谐相处。克服了被动心态和盲目恐惧情绪。

对于护士，世人除了羡慕洁白服装和安定的工作外，其辛酸付出和内心世界鲜为人知。这些曾被不解的幕后小人物与我“狹路相遇”，无意撞到我的笔下，如骨哽在喉，不吐不快。现从我数篇《并非生死日记》中摘出几个片段分享给您，啥也不为，一切只为：

感——恩！

二、 

1月29日，在一个失去春天的傍晚，阴云笼罩着大地。在武汉市中心医院后湖院总算较为顺利地办理了住院手续。气息奄奄的我如同登上了诺亚方舟，准备度过生命胜利的彼岸而兴奋不已。 然，后来方知我的想法过于奢侈，一切并非那么美好。 我曾无意间多次冒岀沉重的疑问：

我能回家吗？？？……

1月22号，我因急性咽炎复发而吞咽困难。按惯例只打三针便药到病除，曾屡试不爽。但这回怪事发生了，一私人医生，不知是嫌我来的太早，还是担心自己什么，一口将我拒之门外。我只得又去央求了三家医院，都只开药，拒绝我住院要求。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一个社区卫生院在我苦苦哀求，在给我开了一堆儿童喝的颗粒头孢药后，同意给我打两针青霉素和一针头孢。我大喜！不料，打了两针他就莫名叫停。并高叫找居委会去！把病人至之不管，弃之如敝屣。反正那是我活了大半辈子从来没有见过的大夫。

不过，我痛定思痛，想起国难当头，匹夫有责的古训，好不容易总算慢慢冷静下来，明白以上发生种种不快和差错抑或混乱，也实属难免。要不，怎么叫奉献？怎么叫牺牲？怎么叫英雄的武汉人呢？……

此时，当我处于绝望中时忽听救命的电话，一位好心的亲戚终于联系好住院事宜。我强忍”唉哟唉哟”的呻吟声道：

莫不又是空跑啊……

三、

入院第一仗，药山针海几乎淹没了我，毫无喘息之机。左手打腫了；右手无立锥之地；人老皮厚、脉管难寻，一次，三四人累了半天也无法完成。幸亏又是责护吳曼出主意，她说从小腿上扎，为固定位置，她把自己新买的丝光𧙕经过消毒处理，裁剪成一个圆圈加固针头。她的心灵手巧，终于攻克了难关。 

然而，这些疗效并不明显，依然厌食、失眠、呼吸困难。核酸测试报告老在“疑似阳性”和“阴性疑似”间徘徊。那不就是新冠病毒吗？！我明明是急性咽炎。你打死我，我也不承认。对，决不承认！然而你不一万个不承认奈何？顿时，悲观情绪开始蔓延。不过，有那么几天，护士们的零距离的护理使我受到震撼。记得凌晨两点许，迷离中我闭着眼似见一道白光闪闪，即一个婷婷玉立的白影默默守候在我的病榻旁，原来是护士按例查房。她本应立刻为我测试生命体征中一系列仪表数据，但以为我睡着而又不忍心打扰。这类事情她究竟守了多少次？每次又等了多少时间？我不得而知。但从那一刻起，我蓦然悟到：

如果说解放军是日夜捍为祖国领土和人民生命财产安全的话，那么，医护者，是时刻保护人民生命、精神安全的战士矣。 

还有一个细节叫人情难自抑。那是入院半月后，由于我是危重病号，被心率监护仪和输氧装制“五花大绑”，吃喝拉撒几乎不能自理，一点一滴都靠护士无微不至的照料，一种自尊失落感油然而生，使人处于不习惯和不安之中。本来小心翼翼地怕犯错误还是犯了，居然弄翻了尿壶。“乌泥浊水”泛滥成灾。我担心她感染急忙制止，又起床坚持自己来解决。她却死活不肯，拿起拖把三下五去二地扫了个干干净净，又进行消毒，顿时，房间焕然一新，还散发出一股淡淡清香的味道。我十分尴尬，连连道歉。她却平淡地说：

“这是我应该做的”。 

另外，她们还助人为乐。一天，我病房又来了一病友，他不慎将牙刷弄丢。我想暗中帮他在网上买。操作良久，也问过相关部门，均连连碰壁。怱然，有人在耳边低声道：

“爷爷，我要下班了，有什么要买的？”

我大喜地说：“下班前来一下”。

于是，顺便将我自己也急需的开出一串清单。翌日，一应物品出现在我的面前，其中有医生叮嘱多吃的水果。这种雪中送碳、分不清份内份外的小事，俨然似春寒料峭中送来的一股轻风，令人温暖如春。这位走路一阵风、说话轻声细语，且默默无闻的小护士不是别人，她正是黄如娴。

诚然，人非圣贤 ，孰能无惑？她们中有的也不乏出错、丢三落四的。如：把你吃饭的铁勺当垃圾扔了；又把你多种用途的开水瓶盖弄丢了；刚量了的血压转身又来量。有一回更糟，一护士预定明天伙食。问大家想吃什么，我十年来因胃病以面食为主，想在天天一稀两干的盒飯中，換个口味，吃一歺面条并照此上报了。不料，翌日中午开飯时，我久等面条不见踪影。一问方知：厨房没有面条而没做，却连盒飯也少了一份。要不是大家设法，那我非饿一歺不可。

其实，话说回来，这些差池不能全怪人，也要怪事太多。试问：万能的电脑时有崩溃，何况人呼？为什么说要怪事多呢？过去的护士份内事只打针送药罢了，而眼下“庚子大疫”非常时期的“隔离令”下，为防交叉感染，医院明令禁止家属陪伴和病人出门。什么护工，外卖那更不用谈了。那么，这些个角色由谁来顶呢？一家伙统统都交给了护士。这样，她既送水又送飯，既当清洁工又当消毒员，外带当代理釆购员。这等于四五个重担都落在一个个柔弱的姑娘身上，也成为了名负其实的一人多角的了。休说女人，就是铁打的男人也扛不住啊！

还有，此次“战斗”她们的本职的活儿也几乎多了一倍。单以护理我一人为例，除打针送药外，每天必须准确地了解我的吃、喝、拉的次数和体量，并作记录；每隔4小时又必须对我的体温、呼吸、心率、血压等进行检测并记录在案。以便让医生对我的生命安危和身体变化实施全天24小时，不间断地监控和跟踪治疗。正如上文所说，抗击新冠病毒是一场不见硝烟的战争。那么，她们便是战士；并不是那种远距离的射击，而是冲在最前线短兵相接拼搏。因为，她们随时隨地都面临血与火、生与死的考验。正是这些平凡、毫不起眼的女战士，成为冲锋陷阵，英勇杀“敌”的勇士。甚至可称之为“上甘岭”战役的英雄。

真可谓，虽不男儿列，却为女人杰！

说到这里，我不禁想起一个男子的故事。那是武汉“封城”伊始，所有的运输工具也停止营运。我要去离家三站远的医院打针，唯恐感染家人，便偷偷地联系到一个开黑的士的司机。他说：

“三针，六个单程，少了1200块免谈！”

真是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啊！人跟人，医生跟医生，差距就这么大呢？抗“疫”战好像一面照妖镜，不仅照出了人们的高矮胖瘦，美丽与丑陋；也把人格（性）中隐藏的善恶真伪，伟大与渺小也分了个一清二楚。假如我们按合理的劳动报酬给护士们超负荷，高強度的劳动该如何计算？事实证明，她们非但不计得失，甚至连想都没想。奇怪的是，她们总觉得自己还做的不够好而不断检查，改善，力争做到像雷锋同志的那种毫不利己，专门为人的精神。例如：吴曼是个责护，共产党员，去年已查出患上哮喘病，今年检测报告显示肺部普通型轻度感染。但她在老党员舅舅写的短信（见图）的支持下，义无反顾地请战上前线。一个班三四个人，管床三四十个之多，每天工时虽不是太长，但三班倒连轴转。因防护服透气功能差，有时内衣全部汗透，不得不換两次衣服。常常累得气喘吁吁的。有的医生工时高达13个多小时，累倒或受感染而壮烈牺牲者在本院已出现数起。除李文亮外又如：主任医师江学庆不幸于昨天染病逝世，令人不胜唏嘘！小吴为了给本院医疗资源紧缺出把力，她通过友人悄悄联系海外侨胞捐赠事宜，表现出新时代有志青年的血气与担当。令人更加感动的是，她为我的生日费力劳神时，竟把自己宝贝女儿过生日的大事忘得一干二净，只有补办。孩子要妈妈的哭声成了她无法医治的痛。她下班了，家里来了客，她递了一杯茶。一转眼，人不见了。一看，她歪在沙发上早已睡熟了。即使如此，她在下班前还不时地教我做心理疏导。给我发短信、视频，教我多活动肢体，防止静脉血拴。并在网上撰文坦承心迹：

“我只有多做点，病人才能好快点，这就是我最大的心愿。” 

四、

在后湖医院迷迷糊糊中熬到第四天，我才在饥饿五天后，终于开始少量的进食了。其实，那纯属偶然。 

众所周知，充足的睡眠对健康人是发动机，对患者来说则是腐蝕剂。入院头一天我不住的呻吟中恳求过一位男大夫开一点安眼药，他因见我病历上心脏病记录（其实，我素无此病），而他毫不犹豫地加以拒绝，殊不知一个简单道理，对于一个严重失眠、而时间较长的人来说，即使你肯用葡萄糖，丙球蛋白等营养针施救，其疗效未必好？打个不太恰当的比喻，对一个双手颤抖厉害的病人，你捧他一碗人参救命汤，他压根儿接不住啊！医患双方如同人的左右手，任你力拔山兮气盖势，假如是个“独臂将军”定然一事无成。我又不厌其烦地向其他医生求助，一位长得很像电影明星谢芳的女医生，她听了我的恳求后，毫不犹豫地给我开了一颗安定片。 使我近一周来头一回获得了宝贵的小眠。后来她在不惜甘冒风险下，坚持每天给我一片。最后事实证明：我的心脏病安然无恙。

“谢芳”的这一着厉害，它抓住了问题的要害，盘活全局的棋势。只要能睡一会儿，胃口就有了，就能吃能喝了。从而，使人有了气力和生机，看来充足的睡眠乃增加免疫力的第一要素。这对于如何科学接受治疗和药效岂不大有裨益。

但愿她天天值班，时时能够来查房。一想，这可能吗？？？

五、

人生的道路是漫长的，但紧要处往往只一步之隔。治病亦同此理。一着不慎 ，满盘皆输。难道不是么，我住院前三四天，病情像温吞的水，从不冒个泡。危难中闻知生日即到，百事不想，天天盒飯实在不恭维，唯有吃面的奢望。本来胃病缠身，多年以面食为生。更何况心情沉重，因老伴与女婿为我治疗急性咽炎，一夜连跑几家医院急诊室，在那人挤人、传染源集中地难免“中招”。果不其然，几乎同一天，我们三人分别住进不同医院。罪魁祸首舍我其谁？因为深感罪孽深重，压力山大，日夜忧心如焚。十分可笑的是睡意朦胧中，我竟莫名其妙地哼唱京剧《红灯记》李玉和的唱腔：

我今一死无遗憾，

“只是那笔账目未还儿的心不安。”

“账目”？呵呵，一本《一代悲后张巧珍传》写作逾十年，采访逾百人，至今尚未收尾。我不怕死，但委实死不起啊……这些想法也许如伏尔泰所说：

“使人疲惫的不是远方的高山，而是鞋里的沙子。”

这晦气非冲冲不可，否则我会崩溃。为吃面我设法联系快递小哥，但因“隔离令”下医院外卖“百米红线”不敢僭越而泡汤。顿时，那种孤独、无助无法形容。突然，我的天空出现了灿烂春光——护士送来佳音。

原来，昨晚，她们在护士长戈文心的支持下，为对患者实施心理辅导，对爱心传递活动进行了安排。由责护吴曼和黄如娴策划并筹办。小黄趁难得的轮休赶制蛋糕，又翻箱倒柜地找出精美的包装盒。2月9日，大家为病榻上的我举行了简单、独特，好比“战地黄花份外香”的生日庆典。 有诗为证：

七律.病寿 (平水韵)

少亲少故宾朋杳，

无酒无肴病室寒。

红蜡翩跹情义暖，

葱花素面御家餐。

隔衣隔罩心相印，

同死同生手足桓。

众志成城平大疫，

悬壶天使普天安。

说良心话，此举原非初衷。但是，必须承认一个正理，拿破伦打仗：三分兵器，七分士气。也许正是这个庆典给我带来的“士气”，将我的悲观情绪“横扫千军如卷席”。是的，那长寿面和蛋糕也决非灵丹妙药。但它唤醒了我沉睡的精神乃至灵魂。 也许正是那些雪片般飞来的帖子，其中的精彩短评高达60条之多。那些发自网友内心的祝福，不是良药胜良药，不是灵丹胜灵丹。如：湖北省戏曲艺术剧院党委书记胡关丰万忙中来帖：

“祝易老师早日康复，有什么要求及时向剧院报告”。

又如原长江文艺社社长、著名作家、诗人刘益善致函：

“我还真不知道你出了这大的事！祝兄战胜病魔，胜利凯旋，经此刼难，后福无穷！”

 再如今古传奇主编何大猷家遭不幸，悲伤万分中亦不忘来帖：

“啊？易老师您也感染了啊？因家兄前天病故，我没心情看么微信。您多保重！吉人自有天相！”

还有著名剧作家习志淦也发来慰问电：

“欣闻易兄病痊愈出院，幸甚幸甚！在此旷世国难之际，兄亲身体验世间百味，人际温暖，化险为夷，否极泰来。一个文化人，灾难即是财富，从鬼门关前走一番，个中感受是他人不可得的，亦从兄之文章中尽可获悉。今兄能痊愈，实乃万幸，望兄好生保养，为自己，为家人，为关心你的学友同事，更为那些精心治疗呵护你的白衣天使，倍加珍重，早日康复！愿上帝护佑易兄平安长寿！”

等等，不胜枚举。武汉广播电视台率先推出力作《一碗长寿面让76岁的患者重拾战胜病魔的信心》；黄致鹏等众网友在美篇上发表图文并茂的佳作，其中采用了著名楚剧表演艺术家、党的19大代表彭青莲楚剧经典唱段——《咏梅》等，这些在省市文艺界引起一定反响。正是大家奉献的这种无疆大爱，温暖了人间，捧出一个全新的春天、给了一个生命垂危患者提供了新鲜的“氧气”和无穷无尽的精神源动力。 

人老了，况在病中，昼夜神思愰忽，老是如梦似幻的。梦中老离不开离奇的故事。昨晚又照例无眠有梦。我清晰记得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雪，把我抛弃荒山野岭，呼救、哀嚎、挣扎，我精疲力竭、行将就木……此刻，我猛然看见了天空祥云缭绕，巨大的莲花盛开——观音菩萨把手中的拂尘轻轻一点，倾刻间大地雪化冰消了，春暧花开。我也搭上了顺风车。不由欣喜若狂，哈哈大笑，一下笑醒了。其笑点何在?两个字：

回——家。 

“好啊！我终于可以回家了！”

我的同房病友、原武汉市柴油机厂八旬高龄的工人师傅老万终于爆出一句后，眼泪打湿了眼眶。接着，他目送那位白衣天使出门后，又意味深长地对我感叹：

“唉！是天使拽着我的手闯过了鬼门关……”

湖北省戏曲艺术剧院楚剧团编剧易俗（一谷）

2020年2月16日于武汉市中心医院后湖院二稿

为感谢救命之恩于2020年3月4日出院三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