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爺,榮立二等功的志願軍廚師。

雁蕩山人

<h1><b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  山人在德清費總酒店門口</b></h1><h5> (歷史圖片來自網絡)</h5><p class="ql-block"> 戊戌之夏,荷葉弚連,七月江南,稻菽滿畈,駭矚川澤,盈視山塬,出南京之六朝,越太湖之西岸,經悲鴻之宜興,過湖州之桑田,白龍馳達,一飲一餐,六百之途,須臾之間。應德清朋友,紅色收藏大家費總之邀,山人到此德清一遊。</p><p class="ql-block"> 德清,德清,德之清明,人之有德,如水至清。德清,一個具有古老和深厚文化底蘊的城市。德清雖為湖州市所轄,然與杭州毗鄰,距杭州僅五十里,德清人有事,常去杭州,德清和杭州的關係似比湖州府更近,更密切。一零年,山人在杭州與費總相識,以畫結緣,從此成故交。</p><p class="ql-block"> 旅宿德清,夜半夢醒,看了時間,也才兩點多點,本嫌醒早,然睡意全無。隨著年齡的增長,山人出現了個不好的狀況,就是要定時睡覺。一般情況下,睡覺時間要有意控制一下的,以十點到十一點之間為好,過早容易半夜醒,過晚呢,就又會睡不著覺的,兩種情況都很麻煩。睡早了,半夜醒來,無所事事,看看書,看看手機,儘管不瞌睡,但身體很疲倦,然後,天快亮時會又再瞌睡,而且,睡眠質量會不好。而睡晚呢,超過十二點也很麻煩,會想睡睡不著,又不清醒,也是折騰來折騰去,然後不知熬到幾點才慢慢睡去,雖然可以用比平時多睡幾個小時來彌補,但最多也還是七八點鐘仍會醒來,結果是,昏昏沉沉的一天都不好受。而此晚醒來頭腦卻也不昏不脹,異常清醒。暑悶的夏天,賓館空調打的又好,加上上牀也早,不知不覺竟早早睡了一個好覺。</p><p class="ql-block"> 醒來早的原因,一是睡的早,可能是十點以前吧,二是最主要還因一個糾結的夢!夢到舅爺和山人在一起。夢中,山人好像覺得舅爺應該是早就不在了,怎麼還能說話、同行?</p><p class="ql-block"> 山人看看舅爺,還是那種一臉憨厚的樣子,白白胖胖的,紅色的絡腮胡子,說話淳樸實在。舅爺白,以至於舅爺的頭髮、鬍子和別人也不一樣,都是紅黃色的。民間有句老話,說“紅鬍子不是現染的”,意思說紅胡子的人本質都是很惡的,裝是裝不來的,現染的,你本質本性染不了,兇惡染不了。每逢聽到這話山人就不能理解,就會想到舅爺那滿臉紅色的絡腮胡子,舅爺不但不惡,還很善良,這個定論山人是否定的。</p><p class="ql-block"> 舅爺家的孩子,也就是山人的俵叔、俵姑們也都很白。俵姑俵叔們都沒山人大,從大到小,不算表姑,挨家六個。小時候,山人到舅爺家,正是大夏天,老二以下的表叔們就光穿個短褲,老五、老六還光著屁股,老六才一兩歲,通身白皙,白裡透紅,白而又胖,他們打鬧起來,追起來,跑起來,整個院子白花花的一片,很是壯觀。山人驚歎,自笑言曰,這不是一羣大白鵝嘛,一羣白鵝俵叔。</p><p class="ql-block"> 山人小時候也被同學們說膚色白,當時正在演“閃閃的紅星”的電影,就被有同學強行外號“潘冬子”。但山人是黑頭髮,質地決定白不到哪裡,當屬於黃色的白,就像黑人中不是太黑的黑人一樣。和舅爺家人比,和表叔們比,那紅頭髮還帶金絲的白比,那還真是自慚形穢了。當然,奶奶也很白,奶奶是我們全家皮膚最白的。</p><p class="ql-block"> 舅爺家族姓白,是白居易後遺。以致山人小時候很長時間都以為姓白的人皮膚都很白,後來,看到有些姓白的人也不是很白,就會盯著看,嗯,他怎麼回事?</p><p class="ql-block"> 讓山人起疑的一點,就是夢裡見到的舅爺太年輕,像山人幾十年以前對舅爺的印象,這有點不大對勁兒。山人實實在在的記得去醫院看望過病重的舅爺,那時舅爺就已經七十多歲了,已經下了病危書。當時山人聽說後,半夜開車去的,說是昏迷說胡話,估計是不行了,結果後來又奇跡般的恢復了健康,直到八十多歲後去世的。</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22, 126, 251);">  舟过德清</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22, 126, 251);">杨万里〔宋代〕</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22, 126, 251);">人家两岸柳阴边,出得门来便入船。</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22, 126, 251);">不是全无最佳处,何窗何户不清妍。</b></p><p class="ql-block"> 舅爺好像看出山人心思,說害了一場病,他們就想著我活不成了,結果恢復的很好。山人還是迷迷糊糊的,還是覺的不對,去世就算也不是真的,但也不可能是六十歲左右的形象,因為山人已經見過舅爺七十多歲的形象了,這一點還是能堅定山人的意識的,可面臨著說說笑笑的舅爺,又不能否認——粗獷帶沙啞的聲音,慈祥的面容,質樸的話語,山人由於糾結,只是笑著聽著,沒敢接話。舅爺說,我也不知道得罪誰了,去誰家誰家都不理我。山人想,山人那麼多俵叔還有俵姑,都不理嗎,都不管嗎!再說,舅爺找山人不是不可以,更應先找老爸和叔叔才對,無論怎麼也輪不到山人。舅爺好像知道山人的想法,說,就你能聽懂我的話,能和我溝通,別人都把我當傻子,不存在,說我說胡話不理我。山人聽了有點瘮的慌,有點想起雞皮疙瘩的感覺。山人練功有時會感覺能進入異界,能見到些異常境況,難道這點功能因此被舅爺發覺了?</p><p class="ql-block"> 小時候聽奶奶和一羣老太聊天說過,不管是夢見或者別的什麼情況下,看見去世的人和你說話,不能接話,否則就會不吉利。山人在夢中,雖不知是夢,但也能覺的有點問題,勉強可以控制住自己的意志。不管舅爺說什麼,也不顧尊長輩的禮節,只聽不答,只報以笑笑,裝糊塗,裝沒聽懂,反正要牢記奶奶曾經說的話,不接話。</p><p class="ql-block"> 不管舅爺說的病重、又痊愈或去不去世是真的假的,但有一條,山人最後一次,也就是去醫院看他那次,也不是這麼年輕。六十歲左右的樣子是肯定不對的,老爸都快八十了,山人也五十多了,而舅爺比老爸要大十一歲的,即便是舅爺活者也九十來歲了,夢見的這種情況是絕對的不對。</p><p class="ql-block"> 看看舅爺的模樣,褪色的軍襯衣,肩上有帶釦子掛肩章的肩扣,綠色的軍用大襠短褲,是實實在在的呀。山人俵叔多,舅爺軍裝也很多,而俵叔們穿的也都不好。山人也問過俵叔,你們為什麼不穿舅爺的軍裝呢?因為那時,特別是城裡,穿件真材實料的軍裝是很時髦的。俵叔說,人家誰穿他的老古董軍裝,就他喜歡一年到頭一身綠。</p><p class="ql-block"> 忽然,山人朦朦朧朧看到很明亮的光,慢慢看清是路燈照進窗戶的光,可窗戶、家具什麼的都是橫著懸在空中,頭頂是墻壁,天花板,頂燈怎麼豎起來和山人面對面?山人暈暈的,飄飄忽忽的,而且還有點冷冷的感覺!逐漸醒來後,才弄清是自己躺著的原因,於是,提了下被子,想起來剛才的一切是在夢中。</p><p class="ql-block"> 由於空調一直開的,應該是感覺到太涼醒的。山人起來關了空調,對面的路燈很亮,拉開只掛了一道白色輕紗的窗簾,靜悄悄的街道,一個人影都沒有,偶爾“唰”的一聲跑過一輛高速夜行的車,然後又漸漸趨於平靜。</p><p class="ql-block"> 不遠,是德清的一條穿越縣中心的水運河流,儘管看不到河面,但,曲曲彎彎一排水杉樹梢還是勾畫出河流的形狀。對面的山黑魆魆的,當地人叫它“大家山”,也沒搞清楚這大家山具體是什麼字,怎麼寫,就也跟著叫大家山。打開窗子,一股濕熱氣流轟的一下撲面而來湧進室內,山人知道這只是瞬間的差異,德清七月的晴夜想必還是不至於會熱到受不了的那種程度吧。</p><p class="ql-block"> 儘管才兩三點的樣子,山人感覺很清醒,睡意全無,回想夢裡情景很清晰,雖然有點怪怪,但山人覺得這可能是個使命、託付,更準確的說,這應該是舅爺托夢給山人的。山人突然萌發應該把舅爺的經歷寫一下的想法,另外,也可能舅爺有什麼事情要山人轉告,那就等天亮轉告俵叔他們讓他們去祭奠一下,別把他忘了。於是簡單梳理了一下,就把奶奶、父親講過的和山人自己去醫院看望舅爺那次聽舅爺說的,回憶了一下,就開始寫舅爺的故事。</p> <p class="ql-block">  舅爺是1951參加抗美援朝志願軍的。舅爺比父親大十一歲,父親是1940年生人,按此來推,舅爺就是1929年生人。父親說,舅爺參軍時,是奶奶和父親送舅爺去的。父親那年十一歲,也就是說,舅爺應是二十二歲,按今天說,這個年齡應過了參軍年齡,是退伍的年齡了。當時規定,有弟兄兩個以上的,必須有一個參軍。因為有規定的存在,很多長兄體憐到應征年齡的小弱弟,本已經成家立業,年齡已二十七八歲的哥哥替弟參軍的也有很多,當時,大家都知道,美國兵很厲害,美國是世界上最厲害的國家,和美國打仗,都已做好了充分的打算。舅爺雖是兄弟兩個,然大舅爺臥病在牀,常年湯藥,實際已喪失了勞動力。舅爺已二十二歲,仍未成家。這種情況和獨子家庭是差不多的,然規定所在,也祗好從之。</p><p class="ql-block"> 舅爺換了軍裝,奶奶就帶著父親住在了舅爺家。奶奶是舅爺家姊妹的老大,舅爺家的大事,基本都是奶奶操勞拿主意的。那時,參軍的人,都允許家屬派代表送行。老外爺,老外婆思想包袱很大,特別是老外婆,哭的過度傷心,情緒失控,不可能送。大舅爺臥病在牀,二舅爺下還有兩個妹妹,也就是父親的小姨,一個和父親同齡,一個還比父親小一歲,自然是奶奶當代表去送行。</p><p class="ql-block"> 走的那天,村子裡敲鑼打鼓,滿街標語,每人一匹高頭大馬,有人牽,有人扶,眾人簇擁著歡送著,好不威風。舅爺把父親抱上馬坐在自己前面,還把大紅花摘下係在父親胸前,風風光光的向鄉政府集結。</p> <p class="ql-block">  當時是步行集結的,新兵騎馬,家屬坐大馬車隨後,村幹部輪流牽馬。從鄉政府開始,沿途有很多集結地,最終集結地在鄰縣的鞏縣。</p><p class="ql-block"> 每個集結地,吃住都安排的很好,頓頓都是大魚大肉。都是當地的筵席菜做法,新兵的任務就是吃,當然,家屬也是同樣的安排。</p><p class="ql-block"> 早餐炸的油條又粗又長,有胳膊那麼粗那麼長。有個新兵說,我從來沒見過油條有這麼粗這麼長的。忽然,他忍俊不禁,哈哈一笑,高懸著油條問大家,你們說,這油條像什麼?新兵們正吃的起勁兒,聽他這麼一說,大家都停下筷子,茫然的看著他,不知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看著他不懷好意的笑著,有個新兵一舉手,站起來哈哈一笑說,我知道!說完,另一個新兵也站起來說,我也知道!第一個站起來的新兵說,你知道你先說。第二個說,你先舉手你先說,兩個人推來推去,都讓對方先說。第二個說,我先說就我先說,哈哈一笑說,像馿口口!他一說完,大家哈哈大笑起來。第一個看第二個佔了風頭,說不對!像馬口口!又是引來一陣轟笑。於是,兩個人你一句,我一句,都堅持自己說的對,在大家的轟笑中兩個人吵的是臉紅脖子粗,惹得全場又是陣陣轟笑。</p><p class="ql-block"> 就這樣,喫喫走走,走走喫喫,終於到了目的地集結地鞏縣,百里相送,終有一別。</p><p class="ql-block"> 駐軍和當地政府開了個大會,說感謝鄉親們百里相送子弟兵!說美帝國主義侵略朝鮮的目的,就是侵略中國。說朝鮮古代就是中國的領土,每次日寇侵略朝鮮,中國就會派兵幫助他們抗擊外來入侵。今天,朝鮮仍然是我們的友好鄰國,仍然是兄弟,誰侵略他,欺負他,我們堅決不答應。侵略朝鮮,就是想把朝鮮作為跳板,進而侵略中國,就是妄圖藉此推翻我們的紅色政權,就是妄圖讓我們回到萬惡的舊社會,就是妄圖支持蔣家王朝反攻大陸,奪回我們人民當家做主的權利!讓我們吃二遍苦,受二茬罪!我們抗美援朝就是保家衛國,只有打敗美帝,才能保住我們的紅色江山,紅色政權,我們才能過上太平日子,才能有飯喫,……。說新兵馬上要開始集訓,然後開赴朝鮮前綫。說子弟兵在前線作戰,離不開我們後方支援,我們家屬只有回去搞好生產,多打糧食,才能讓我們子弟兵吃好喝好,才能打好仗,打勝仗……!</p><p class="ql-block"> 奶奶和許多家屬一樣,都是含淚相別,千叮嚀萬囑咐和舅爺說,你心太大,啥都不在乎,上戰場要學機靈點兒,要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打完仗,好好的回來。舅爺會做大鍋飯,集訓時,就被從新兵中抽調出來做飯,算是從集訓時就沒摸過一下槍。到了朝鮮後,舅爺回信說,他們部隊已過了鴨綠江,到了前綫,他還是分在炊事班給部隊做飯。</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舅爺當兵前就會做飯,就是做農村紅白事的那種筵席,以及農村蓋房什麼的需要起灶的很多人喫飯的那種大路飯。舅爺有氣力,又肯出力,手還快,蒸饅頭、包包子什麼的,百十號人喫飯輕鬆搞定,不在話下。</p><p class="ql-block"> 在農村當廚師做飯你可千萬別說你光會炒個菜,有個廚藝就行了,那是大錯特錯。從壘灶,到生火,到做飯可別想誰來伺候你,都由你廚師來完成。壘灶,劈柴,生火,做飯一整套你是要一會兒就要完成的。灶不好,火不大,你就別想把飯做好。等幹活人幹完活,飯吃不到嘴裡,那你廚師就罪莫大焉。山人小時候曾想問奶奶一句話,怎麼爺爺會做廚,舅爺也會,是不是舅爺跟爺爺學的?遺憾沒問。</p><p class="ql-block"> 舅爺有一門絕活,那就是就地取柴。各位或許說了,廚師哪個不是就地取柴?是的,都會用柴,就是通常人們所說的,“乾柴烈火”!那在野外沒有乾柴怎麼辦。比如打仗,你背糧食,蔬菜,油鹽醬醋,還要背柴嗎?當然不能,都是就地撿些乾柴乾草。舅爺當然也不外呼這些簡單的套路。舅爺所謂絕技,就是不管乾柴濕柴,都一樣用,說不好聽的話,祇要長樹長草的地方,都不缺燒的。就是新伐的樹,灌木都能燒,而且火燒的一點不輸“乾柴烈火”。人們提到燒火的經驗,通常會說,‘人信實,火信虛’,意思就是,做人要實誠,燒火需要柴草虛著點纔能燒大。而舅爺不管濕乾一下塞滿,然後,引了火,熊熊烈火就噼里啪啦的就燒起來了。在他手裡,好像柴越濕燒的越旺,舅爺這種做法正好適應行軍打仗。當然,山人不懂纔以為為奇,可能廚師都會燒濕柴這一套。不過,說給若不知道的人,也可以‘科普’下: 濕柴也能燒,裝滿引火,燒起來!</p><p class="ql-block"> 舅爺來信說在部隊還是做飯也在情理之中。奶奶是家中老大,讀過小學。老外爺、老外婆竟然能在家境很困難的情況下,在民國初年的時代,供奶奶讀書還真是難能可貴和稀有的,奶奶看信後,告訴老外爺老外婆,說舅爺在部隊還是做廚師,不危險。讓他們放心。</p><p class="ql-block"> 舅爺還是做豆腐的高手。復原後,無論是集體時代,還是後來單干,就是以做豆腐為業和維持生計的。舅爺在朝鮮戰場上榮立過二等功!一個做飯的立二等功是不是很稀奇,不用問,肯定是不多的。</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一個炊事員怎麼會立功呢?據舅爺講,在一次戰鬥中,往前綫送飯的路被敵人潛伏的火力點給封鎖了,一連幾天送不上飯。第三天,竟然驚動了很大個首長下來,親自督戰!送飯的都一個一個被打死了,還是沒送上,舅爺和炊事班的人,也一連蒸了三天的包子,人和包子都是一去不回。最後,首長問,還有誰能送?首長的警衛員說,他送。</p><p class="ql-block"> 舅爺看著平時都說說笑笑的送飯的戰友一個個都這樣沒了,非常的憤怒。他把圍腰一解,用力一摔,大聲罵到,我日他祖奶奶美國佬,你有多厲害!我就不信送不上,我送!首長的警衛和舅爺爭執起來。</p><p class="ql-block"> 首長說,你不能去,你去,誰領著做飯?舅爺眼含熱淚說,我蒸了三天包子,一個都沒吃到戰友嘴裡呀,我還做啥飯呢?再吃不上飯,別說打仗了,餓都把戰友們餓死了!</p><p class="ql-block"> 他推開首長警衛員說,你打仗可能比我強,你擔擔子可不一定勝我!再說,你去送,誰保護首長安全。首長也很感激,說好,你送!說著把手槍掏出來遞給舅爺說,白玉洲同志,把我手槍送給你,現在敵人情況不明,你路上防身用。</p><p class="ql-block"> 看看首長解下的佩槍,舅爺很感動,這麼大的首長,要把他的槍給一個小兵,這是多大的榮譽,信任,寄託!舅爺堅決不要,推辭說,我擔著這麼大兩大筐包子還能打槍?首長說,那遇到敵人怎麼辦?舅爺說,滿山都是石頭,我用石頭砸,扁擔掄,我要個子有個子,我要氣力有氣力,我和他們拚了!</p><p class="ql-block"> 首長說,你這是一點作戰經驗都沒有,你是意氣用事。那這樣,我現場教你記個口訣,根據子彈的聲音你決定是前進還是隱蔽。說聽到“啾啾啾”的聲音,說明子彈打在空中,離你還遠著呢,你只管跑。要聽到“噗噗噗”的聲音,說明子彈打到你跟前地上了,你要趴下。口訣就是“啾啾啾,往前走!噗噗噗,地上撲!”。舅爺說記住了,首長說,你重複一遍,舅爺重複了一遍。首長說好!說白玉洲同志,你把飯送上去,我給你記二等功。舅爺說,首長放心,我破死也要把飯送上。舅爺說,那個大首長當時看起來就有四十多歲,不是老紅軍,就是老八路,比舅爺大的有一二十歲,很有作戰經驗,是個老革命。 </p> <p class="ql-block">  舅爺講,我那會兒也不知哪兒來的那麼大憨力氣,擔起兩個半人高的大包子框,尥起蹶子,一路小跑就走了。沒走多遠,那封鎖路口的也不知在哪兒藏著的機槍就衝著我打了起來,我也分不清楚是“啾啾啾”,還是”噗噗噗”,那機槍亂打,哪是走,哪是臥倒全忘了。我一想,管它呢,我也不臥倒了,是死是活,就這一吊子,人家前頭那麼多專門送飯的人都被打死了,我一個做飯的,比人家多了三頭六臂?乾脆,也不隱蔽了,我一不做二不休,憋住一口氣,抓緊兩個籮筐,甩開大步,大跑起來。那子彈追著我打呀,前後左右都是子彈聲音,打的我頭皮都發麻,我祗管彎腰沒命的跑,過了一會兒沒子彈聲音了,我知道他打不住我了,才喘了口氣,把包子送到陣地上去了。</p><p class="ql-block"> 舅爺說,以前也沒到過陣地。說現在的人,弄幾個彈殼就喜歡的不得了,我到的那個陣地,那滿地都是彈殼,各種各樣的,大大小小的都有,厚厚的一層攤在地上,人走在上面都是呼啦呼啦的響,就是趟著彈殼走的。說死人也多,不遠兒一個,不遠兒一個。說我還怕它幹啥裡,人家陣地上的人,天天都在子彈窩裡過的,咱來這一趟算個啥。</p> <p class="ql-block">  舅爺的故事一部分是聽奶奶,父親講的,一部分是聽舅爺親自講的。就是那次說病危山人半夜去看的那次。去的時候,舅爺醒來,就和山人講起來他在朝鮮戰場上的故事,一說就拉開了話匣子。姑姑說,你別理他,他現在腦子不管用了,淨說胡話,一醒來,就是那陳年老古董打仗的那些事。一會兒飛機扔炸彈,一會兒又是炮彈,你說他一個做飯的,連槍都沒摸過,哪有那麼多打仗的事?他腦子亂了,你隨他胡說吧,有些話都說過幾百遍了,也不嫌啰嗦,還說,你不用接他的話。山人說,舅爺沒糊塗,人一生經歷最大的事件能有多少,舅爺最刻骨銘心的事就是他在朝鮮打仗那幾年。</p><p class="ql-block"> 什麼是戰場,那做飯的和陣地能有多遠,炮彈又不長眼睛,哪個地方都沒有絕對安全的。這是他人生最崝嶸的歲月,最光輝偉大的階段。他不是重複,而是很多的回憶,痛苦,感慨,感情他沒有更多的語言來表達。你們理解不了,我能理解。他每次說的,都會有一點不同的,同一個故事都有一點新的內容。他懷念他死去的那些送飯的戰友,他是今天想起這個,明天想起那個,正是因為他看著送飯的戰友一個個死去,才激起了他極大的憤怒,才主動冒死請纓,承擔起那份本不屬於他的光榮使命、責任,他並為此感到自豪,作為他今生的榮譽。他希望我們理解他,讀懂他,為他驕傲,也是對他一生的肯定,你們不願意聆聽,讀不懂他,以為是重複的。</p><p class="ql-block"> 奶奶和父親講的都是很片段的,很簡單扼要的。細節還是舅爺說的比較多,比較完整。舅爺文化程度又不高,在朝鮮幾年的戰爭經歷,他怎麼可能一下系統完整的講給別人?就是一段一段的想到一點說一點。他獲得的二等功,是他用生命換來的。前面三天送飯的都被打死了,敵人火力點又沒找到清除,他能成功送上飯的生存概率也是很小的。舅爺就是那首長說的,一點作戰經驗都沒有,他的生存完全是他歪打正著闖過去的。前面專門送飯的那些戰友,肯定多少都有點作戰經驗的,肯定都會懂些隱蔽躲避的常識和技巧。舅爺的一陣猛跑、狂跑、是非作戰規則,說不好聽,那完全就是放任,去送死的。可能是美國佬一下不適應這種不避也不躲的不要命的狂奔、亂跑的非常規模式,甚至可以說,舅爺再快點,再慢點都可能沒命了,就那幾分鐘生命空當給他撿了漏,只能說是個僥倖!萬幸!再照這樣做一次就很未必那麼幸運了。</p> <h1><b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抽旱煙的志願軍老廚師,很像舅爺。</b></h1><p class="ql-block"> 人往往失去後才知道珍惜。舅爺的故事,講給家人他們不愛聽,山人自那次在醫院見過後,就再也沒見過舅爺。他兩年的戰爭經歷也遠不止就這麼多。山人也是,那時只知道瞎忙著做生意,掙錢,有什麼意義呢!早知其如此,就應時不時去聽聽他講的那戰爭歲月的故事。</p><p class="ql-block"> 人們老是這樣,往往容易犯同樣的錯誤,願意聽別人的故事,不留意自己的故事,不知道身邊就有故事。自己就有詩,希望不都是在遠方,路就在腳下,珍惜自己,珍惜身邊的人,珍惜身邊人的人生。</p><p class="ql-block"> 抗美援朝戰爭結束後,舅爺分配了工作,分配到了許昌市公安局。由於那時整體文化水平偏低,工作前,新幹部都要集中學習,儘管還沒有分配具體的工作,但舅爺是立功人員,當時就已按局級幹部待遇。家中老外婆一聽說舅爺回國了,就非要打車去看望。到了以後,老外婆看舅爺穿的還是軍裝,就認為還是兵說,說不了哪天又打仗走了,非要把人帶回家去。領導給她做工作,說仗打完了,他現在已經參加工作了,是公安局的人了,不是兵。老外婆分不清部隊和公安局的區別,就是不信,說家里沒勞動力,生活困難,一定要帶人回去。老外婆說的也是事實,大舅爺身體不好,是需要有人在家做頂梁柱。公安局的領導也開導過,說舅爺是有功人員,工資也不太低,是可以接濟家裡的,讓他回老家會更苦。但老外婆真正心裡想的是怕再去打仗,心想,苦累都沒啥,只要人在身邊比什麼都強。</p><p class="ql-block"> 最後拗不過老外婆的大哭大鬧,舅爺只好同意回去。局領導,戰友都為他這個決定扼腕歎息,說老太太真是不明事理,這是硬生生坑他兒子。最後領導問舅爺有什麼要求、困難、提一下,舅爺說啥要求也沒有。領導說,農村生活太苦了,吃喝沒法給你解決,穿戴給你解決下,經開會研究,給舅爺批了八套冬夏軍服軍被,說吃喝管不了你,起碼幾十年不讓你缺穿缺戴,並派車專門把舅爺送回了老家。</p> <p class="ql-block">  山人小時候對舅爺的印象,就是穿一身軍裝的舅爺,搞不清楚是怎麼回事。冬有棉的,夏有單的。一年四季都是如此,被子也都是綠色的。冬天的印象是,帶個舊棉軍帽,護脖折上去,而兩個護耳卻不綁,護耳從細的部分折下來,走起路來,像燕子的兩個翅膀一樣上下晃動。</p><p class="ql-block"> 小時候看智取威虎山的電影裡有個反面人物灤平,悄悄和奶奶說,我舅爺咋像灤平裡?奶奶一變臉,氣憤的說,你這憨蛋孩子,你咋敢拿你舅爺和壞人相比!山人一驚,怎麼說了舅爺像灤平就惹的奶奶這麼不高興?山人沒見過奶奶對山人不高興,就好像這一次。</p><p class="ql-block"> 有時更搞笑,舅爺帽子的一只護耳在上面覆蓋著,一只耷拉下來,這就更像灤平了。舅爺的軍裝慢慢的就穿舊了,發白了。不過,不定什麼時又會突然變一身新的出來。印象中是快過年的時候,舅爺會從裡到外換成一身的新軍裝,就像應征入伍的新兵剛穿上軍裝一樣。在山人見過舅爺的各個階段,舅爺常年穿的就是一身綠軍裝。山人小時候問過奶奶,說舅爺的軍裝穿著穿著怎麼又變新了,是做的假軍裝嗎?奶奶說,哪是他做的!都是真的,你舅爺軍裝多著呢!從部隊回來,單的,棉的帶回來八套,這輩子他都不用做衣服了。</p><p class="ql-block"> 小時候還記得大雪中的舅爺,戴著棉軍帽,裡面穿著棉軍衣,外面披個棉軍大衣,由於冬天沒那麼冷,他這套重裝就顯得很厚重,頭上冒著熱氣,釦子也不係,敞懷露胸,熱氣騰騰的從雪中走來,好像這大冬天與他無關的樣子。</p><p class="ql-block"> 舅爺是個老好人,好溝通,不會拒絕人,和誰都合的來,能吃虧,不拘小節。奶奶說,你舅爺要不回來,真當了官也不是啥福份,和誰都是老好好,弄不好會當冤大頭,被人算計的。人的命,天註定,該他端什麼飯碗,吃什麼飯,那就是他的命。他的命,就是平平安安幹點出力活,過個安穩日子就行了。知子者莫若母,也許老外婆,就是這麼考量的。舅爺家的事,老外婆活著就是老外婆當家,老外婆不在,其實也就是奶奶一直照料著的。官場的事還真不是舅爺能幹的,塞翁失馬,焉知非福。</p><p class="ql-block"> 不管怎麼說,舅爺後來的生活也算是無災無難,雖然幹的力氣活,也沒受過多大罪,總歸最後是以八十多歲的高齡度完了一生的,應該是沒有太大太多的遺憾。聊乘化以歸盡,樂夫天命復奚疑!舅爺前年夜裡找山人或許就是讓山人給他寫點什麼的吧!想舅爺這種與世無爭的人還能有什麼所求,離開單位讓他提個要求都不提的人,還會有什麼貪俗凡念呢!</p><p class="ql-block"> <span style="font-size: 15px;">庚子年將已發表於德清的微信,又整理發表於美篇,雁蕩山人於秣陵桃花水岸煙波書屋。</span></p><p class="ql-block"> <span style="font-size: 15px;"></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