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罩

尤

本文又名《小区》

枝头的红梅快开过了，却不大看见赏花的人。偶尔从公寓里走出一个戴口罩的妈妈，领着她的孩子在楼下玩耍一会儿。惊觉春日下已是那么暖热，忙替孩子脱下小羽绒服，但还是很当心地帮孩子把脸上的小口罩正了正。

不远处是另一对准备体育活动的母子，小男孩大概读小学四五年级了吧，没想到今年的寒假会这么长。只是打羽毛球要不要先把口罩摘掉呢？孩子跟妈妈争论起来。争论归争论，小家伙口罩上头一双眼睛笑得弯弯的。

顾虑着口罩，春日下的户外活动没持续多久。小区里的游乐场仍是空荡荡静悠悠的。

花坛边有两个老年人。许久没有下楼了，趁着晴暖天气出来走一走，可到底没遛多远就坐下了。他们的子女已有好一阵没来，曾在电话里叮嘱他们尽量呆在家里别出去，也抽空给他们送来过几个口罩。他们用过一次就把口罩晾挂在太阳下晒着，自言自语说再反复用几次没问题。子女年后陆续上班了，他们心里更是满满地知道孩子们没来的理由，显得很安详。但他们的背影是寂寥的。

迎面颤巍巍走来了一个老公公，九十好几了，平时每天一早独自拄着拐杖等在小区门口的公交站台上，据说是去找他的老朋友们公园里聚茶谈天。人们爱他的“祥瑞气”，常和他搭讪，提高了嗓门问他的年寿或家门光景。他闲闲回答着，跟对方说不用这么大声，不时发出一阵低缓宽厚的笑声。

这一阵久没见他了。他大概是从马路斜对面的菜场回来，一只手拄着拐杖，另一只手拎着两三个装着食物菜品的马夹袋，每个袋子里的东西蛮少，大概只需为自己一个人配备吧。迎面碰上人时他停下来，抱怨着口罩的麻烦——要么老从鼻子上往下掉，要么呼喘出一层气雾蒙住了他的老花镜，使他看不清路，过马路的时候心里慌极了……其实他把口罩上下戴反了。热心的路人细心教他怎么戴，向他比划着。他似乎终于弄懂了，忙不迭地道着谢。

他很久没出去会他的老友们了吧。持续着的生活规律突然发生变化，他眼神里有点茫然仓皇，仿佛一下衰老了许多。

前面那幢楼的好婆却没再出来过，平日很麻利响亮的一个人，小区很多人熟识她。年前寒月里突然病倒，如今竟已不起了。她的孙子舍不得奶奶，特意带着新谈的女朋友一起来见她。弥留病人房间里聚着好几个戴口罩的亲友。小女朋友口罩上方的露出的眼睛很好看，但怯虚虚的，依傍着男友靠门站着。终于，孙儿放弃片刻照拂女友，靠近床前：“好婆，等疫情过了……”

好婆认得孙子的眼睛。她最疼爱的孙子，如今已成人，谈成了女朋友，又能唤得动她一起来到这里。这已经是最值得安慰的门头顺景了，有什么再可遗憾挑剔的呢。

这位好婆或许再也不能帮家人做她的一手好菜了，小区门外的面馆也仍然紧闭着，但人间烟火并不会有一刻停息。午饭时分，门卫保安大叔隔着口罩也能闻到公寓楼里飘出饭菜或烘烤的香气，还有各色的外卖，送到这里临时存放着，特殊的香味直扑鼻子。其中有个精致的蛋糕，谁家有孩子要过生日了。

也许再过一阵吧，枝上的新叶已全部长出，小区里又将满是孩童们的笑声。多是三四岁的小孩子，已到会玩的年纪，尚没有功课闹心，追逐嘻笑着，一个个从滑滑梯上飞快地滑下来。大人们就在近处看护着，不再蒙着口罩防避，相互攀谈起来，好公或好婆都因发现了自家孙孩显著的聪明劲而开心不已。也有妈妈抱出出生不久的二娃，臂怀里的宝宝羡慕滑滑梯上的哥哥姐姐，小手向前方指着，小身子拼了命地向前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