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马逊河上的泾渭分明一一作者：下关风

下关风

亚马逊河上的泾渭分明

下关风

对于巴西之旅的马瑙斯行，原本我们的期望值是非常高的。能够到号称世界之肺的亚马逊雨林，呼吸那里让人心旷神怡的空气，绝对是一种不可多得的奢侈。但是后来发觉，许多事情并非一厢情愿。毕竟，期望和现实，有时候往往是两码事，一头向东一头向西，南辕北辙，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马瑙斯是巴西的一个市，亚马逊州的首府，位于亚马逊支流尼格罗河的左岸。

马瑙斯号称世界著名的旅游城市，巴西四大旅游胜地之一。以马瑙斯为中心的亚马逊雨林，誉为“人生必去的地方”，《美国国家地理》引述一位探险家的话说，“People come because this is the last destination on earth。”(人们到来是因为这是地球上最后的圣土。)

千里万里来马瑙斯，人们都是奔着两样，亚马逊河，以及它的附生之物热带雨林。听说有一处正规的观赏之地，叫雅乌国家公园，但是太远，在两百多公里之外。大多数人只能近处走走逛逛，虽有遗憾，亦是无奈。

清晨，披着一身亮丽的曦光，我们兴致勃勃的就出发了。

上了船，甫一启航，导游开始故弄玄虚。他神秘兮兮的压低声音，说游雨林前，先带我们见识一个世界奇观，绝对去有所值，不枉此行。有人忍不住好奇，追问是什么奇观，他笑咪咪的，说等一下你们就知道了，不能点破，不然没有意思。

导游卖了一个关子，挠得人心痒痒的。乏味的航程，有了些话题，于是轻松。

船行约40多分钟，停了下来。

河面很宽，四周均是滔滔不绝的水流，汹汹涌涌显得深不可测。目光探及之处，有屏障似的森林蜿蜒延伸，遥远了视线。

我们以为已置身亚马逊河上，问导游，他轻飘飘的说，还在支流河上。

看看浩浩渺渺，空阔无边的河面，导游用一句话，就把我们震住了。

亚马逊河位于南美洲北部，发源于秘鲁安第斯山的奈瓦多·米斯米山峰。它是河流中的大哥大，除了长度有争议，存疑未定，次于非洲的尼罗河。其流量，流域，支流均是世界之最。流域面积705万平方公里，支流1.5万多条。犹其是流量每秒达21.9万立方米，比尼罗河，长江，密西西比之和还要大数倍，约等于7条长江。令人瞠目结舌，叹为观止。

船停于大河中间，且无向前后左右行驶的意思。河水依然滔滔，河风仍旧拂拂。见导游露出一脸莫测的窃笑，我们拉着他问，世界奇观呢？

他探身朝船舷外努了努嘴，没有说话。

我们随他探望，只见一河流水，并无什么奇观。

导游可能怪我们没有眼水，稍有些气恼，说你们仔细看看，看看河水的颜色。

距离太近，视角反而狭窄。船舷激起的浪花，泛开咖啡色白沫，蒙蔽了我们的观察和判断。

把目光拓展开去，这才发现，我们的船，置身于两河交汇的正中间。河水一边浅黄，一边褐黑，形成一条长长的清晰而分明的界线，边缘交融，并行向前，源源流向远方。

两河交汇之状，俨然泾渭，到是蔚为壮观。只不过搞清楚了这就是导游口中罕见的世界奇观，这让我们禁不住哑然，终是有些失望。

绝没有小视此河此景的意思，只是惋惜了导游煞费苦心准备的关子，没有卖出他想要的好价钱。

尼格罗是河的名字，黑色的意思，所以当地人叫它黑河。黑河属亚马逊的支流，发源于哥伦比亚东部的原始森林，经过之地全是热带雨林。河水被巨量的腐木树叶长年浸泡，成了黑褐颜色。

另一条所罗门河，是亚马逊的干流，源于秘鲁的安第斯山脉，经巴西入大西洋。一路上，因侵蚀河道的黄土流失，水色浅黄，但当地人把它叫做白河。

黑河白河，在马瑙斯交汇，成了亚马逊河上一景。

导游是巴西华裔，从没回过故土，中国话尚能应付，但母国知识就差欠多了，不知道此种奇观在中国，已经流传了千百年。我们问他，知道诗经吗？听说过泾渭分明这句话吗？他茫然的摇摇头，反问泾渭是什么东西？哪两个字？

泾渭清浊，河流的这种自然现象，许远古就存在，孰早孰晚，恐难判定，但若论人文传承，中国绝对是老祖宗。

导游不知诗经为何，也没听说过泾渭分明的成语。好在他知道大唐，知道杜甫，还看过《西游记》，交流起来，就容易多了。我们告诉他，不但杜甫的诗里面写了，比杜甫早得多得多的诗经，就讲了泾渭现象。

我们的解释和介绍，听得他嘴阔如洞，频频点头，一幅稚童受教的样子。

想必他今后的导游生涯，又丰富了好些话题。

泾渭现象之于中国，有历史，又有文化。

世上的许多东西，存在是一回事，形成文化，广为传承，又是一回事。

《诗经·邶风·谷风》咏道，“泾以渭浊，湜湜其沚。宴尔新昏，不我屑以。毋逝我梁，毋发我笱。我躬不阅，遑恤我后。”

后人认为，“泾渭分明”作为家喻户晓，妇幼皆知的成语，应是出自唐代诗人杜甫的《秋雨叹》中“去马来牛不复辨，浊泾清渭何当分”的诗句。其还有诗云，“旅泊穷清渭，长吟望浊泾”。

《晋书·王濛传》说，“夫军国殊用，文武异容，岂可令泾渭混流，亏清穆之风。”

曹雪芹《红楼梦》79回亦写，“若论心里的丘壑泾渭，颇步熙凤的后尘。”

等等等等。

渭河是黄河的最大支流，泾河又是渭河的最大支流。泾渭在西安高陵区交汇，呈现一清一浊，同流一河互不相融的奇特景观。由此而生的成语，“泾渭分明”，被后人用于比喻界限清楚或是非分明，人品的清浊，对待同一事物的截然不同态度，以及在观点，派别，立场，思想，看法，认识等等方面的迴异。

一个现象，一句成语，看似简单，实则深奥无比。自然与思想的相互交融和升华，在漫漫岁月之中，散发出人文的璀璨之光。

泾与渭，关中平原上的两条河流，不算大，却有名，流传广远。

泾河是渭河的支流，一个传说，国人皆知。说唐朝贞观年间，泾河龙王与江湖术士袁守诚赌嘴，减少降雨量。违背了玉皇大帝的旨意，触犯天条。天庭命令大臣魏征问斩。临刑前晚，龙王托梦向唐太宗李世民求情，应允。第二天，太宗拖住魏征下棋，让其不得离开。棋下一半，魏征入睡。醒来告诉太宗，已梦斩泾河龙王。明代吴承恩觉得这个故事很有意思，把它写进了《西游记》。

渭河古称渭水，古都西安便位于渭水流域，相传轩辕黄帝的部落最早就居住在此，于是这里便成为中华文明的发源地之一。渭水流域，亦有故事，最出名的，当数渭水访贤。说商朝末年，纣王昏庸无道，百姓水深火热。渭水流域的部落领袖周文王姬昌，梦见飞熊入怀，兆示有贤人相助。后文王在渭水边见一位老人垂钓，他就是姜子牙。周文王用之为相，辅佐自己和儿子周武王，推翻了纣王的统治，建立了西周。

其实泾渭的清浊，并非一成不变。据记载，历史上两河的清浊变化，有六次反复。《诗经》说，“泾以渭浊，湜湜其沚。”，说明春秋时期是泾水清渭水浊。战国后期到西晋初年却成了泾浊渭清。南北朝时再度成为泾清渭浊。南北朝末年到隋唐时期又复变成泾浊渭清，隋唐以后又成了泾清渭浊。

泾渭现象的原因，简单明了，就是两河的含沙量不同所致。

泾渭清浊，是随着人类活动的变化而变化的，与当地植被的保存与毁坏以及水土流失密切相关。不同历史时期在泾水和渭水上游地方开发程度的不同，导致了两条河流含沙量的变化。

据说，由于植被破坏和水土流失，如今两河都成了浊泥汤，已难见泾渭之分明了。

河流的清浊和色差共存，作为水流的一种自然现象，极其普遍，非中国巴西独有。凡两水交汇之处，因水流的缓急，清浊，或附生的藻类，泥沙，腐质物不同，都可形成。

条件，决定存在。

比如，嘉陵江，汉江，大宁河汇入长江。嫩江汇入松花江。松花江汇入黑龙江。大渡河汇入岷江。洮河汇入黄河。

又比如，密西西比河与密苏里河，日内瓦萨克森的罗纳河与阿尔沃河的交汇处。

等等等等，均可见此泾渭现象。

美洲的九，十月份，冬末春初，本是宜人之季，但由于亚马逊平原属赤道(热带)雨林气候，年平均27一29度，阳光热情而充足，且是常态。

导游把我们带到一处岸边，开始在亚马逊雨林的边缘浅行，但感觉不是很好。

置身之处，树木稀疏，显得凋零。一条土路凹凸不平，沿岸边蜿蜒曲折。放眼朝纵深望进去，倒是树木渐密，满目森森，但无路，不敢造次。路边草丛灌木多，树桩也不少，横七竖八的断木残枝，似劫后荒芜，破败不堪。

河湾上，时见印地安人居住的木船屋，舷壁长满了黑乎乎的藓苔，有人垂脚船边，呆坐如雕塑。

虽临水，却无湿润之感。燥热的阳光懒散，漫不经心，但是无处不在，把我们期望的负氧粒子，晒成了额头上一颗颗的津津汗珠。

不知哪里有人在烧荒，看不见烟火，却有焦糊味弥漫，虽不甚呛人眼鼻，但实在刹风景。雨林之行顿时乏味，而且失望非常。

路上，间或有蓬屋小店，贩卖些食人鱼牙齿，标本，木雕之类的东西，流览一番，无兴趣之物。

行至一块空地，见好些印地安人散聚，男女老少，个个坦胸露怀。

傍有大树，冠盖如伞。阳光筛漏下来，在地上胡乱涂些斑驳。

印地安人纷纷围上来，叽里呱啦说个不停，也不管你懂也是不懂。从神情和手势看得出来，他们是在邀人合影拍照，招揽生意。

于是有人牛唇不对马口的逗那些小孩。

于是有人把粗粗的蟒蛇围在脖子上，把色泽鲜艳，美丽无比的巨嘴鹦鹉架在手臂，你呼我喊的拍照。

于是有人把看得顺眼些的印地安女人拉过来合影。

于是有人打算买些什么纪念品，与狡黠的老头搬着手指头讨价还价。

于是，离开的时候，彼此双方，都感觉各有所得。

亚马逊河及其支流，生活着三千种以上的魚类和两栖动物。有令人色变的亚马逊森蚺，巨獭，公牛鲨，帕库食人鱼，电鳗，凯门鳄，以及亚马逊海豚等。这些大小家伙我们都无缘眼见目睹，唯一近身接触的，是食人鱼。

食人鱼不大，长短三五寸。作为钓鱼项目的主角，愿者上钩，人均二十美元。

在一间卖纪念品的蓬屋边，一印地安老头举着手里的魚杆，吆喝着招揽生意。

众人都没多大兴趣，只有一老兄兴致勃勃的掏出钱，说是要丰富补充完备一下他的钓鱼经历。

印地安老头笑咪咪的把杆递给他，钩了一小块牛肉为饵。才一甩下去，泥黄色的河水顿时急剧翻腾，仿佛有千百条饥鱼争相啄食，瞬间就钓起一条。

鱼钓起来，老兄却不敢挨碰。老头小心翼翼的取下鱼，递到他面前，叽咕的意思大摡是问要不要。老兄看看张牙舞爪的锋利鱼齿，连连摆手。

老头一扬手，把鱼丢进河里。

挂饵。甩钩。钓鱼。取鱼。丢鱼。

挂饵。甩钩。钓鱼。取鱼。丢鱼。

……。

简简单单的流程，重复了几次，老兄可能觉得实在是无味，没一点乐趣。撂下鱼杆，拍拍屁股，走人。

　　

亚马逊雨林的边缘浅行，管中窥豹，让我们对它产生了好些误会和错觉。

其实，作为亚马逊河流的附生物，热带雨林，是当之无愧的世界之最。它横跨巴西，哥伦比亚，秘鲁，委内瑞拉，厄瓜多尔，玻利维亚，圭亚那，苏里南和法属圭亚那，方圆700多万平方公里，占据了世界雨林面积的一半，全球森林面积的20%。林内有250万种昆虫，数以万计的植物，3,000多种鱼类以及2,000多种雀鸟和哺乳动物。

但是马瑙斯资源丰饶而经济贫穷。于是，砍伐树木，成为当地维系生存的一种支撑。

近年来，森林砍伐已经将超过五分之一的亚马逊雨林破坏。有数据表明，1990年至2000年10年间，遭到破坏的雨林面积由4,150万公顷上升至5,870万公顷。一份巴西国会委员会的最新报告指出，亚马逊雨林的面积，以每年52,000平方千米的速度减少，以此计算，2050年前，它将会消失怠尽。

亚马逊雨林，有说它是美洲的肺，有说它是地球的肺，不管是那里的肺，它和人类，同生共存。

失去了雨林，没有畅快的呼吸，这个世界，终会窒息。

期望值很高的马瑙斯之行，基本上没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象，令人遗憾。倒反是一桩小事，让人记忆犹新，经久不忘。

离开马瑙斯的前夜，晚饭后，几人相约散步。路过所住宾馆的一间厅堂，听里面音乐袅袅，人声沸沸，甚是热闹。探头望，只见灯火辉煌，人影绰绰，似在开PT聚会。

门口侍应生见我们驻足，摆了个手式请进，嘴里叽呱了几句，不知道他说的什么，但听得出来是日语。

以为是宾馆项目，随意进出，便昂然而入，各自选了红酒啤酒，慢慢消停。

稍一会，察觉情况有些不对。里面的众人似相互熟络，交谈甚欢，不象萍水之逢。

有人前来搭讪，但我们一句都听不懂。话语不通，再热闹也是别人的，融合不进去。二次三次之后，终是尴尬，于是酒罢而去。

见门外一侧立有告示，连猜带蒙，知是一家著名日企公司员工的酒会，亦是他们在马瑙斯最后一晚的团聚。

第二天，各自行程。

晚。得知巴西GOL航空公司一架载有155人，飞往里约热内卢的波音737-800型客机，与一架小型商务机相撞。商务机平安降落，航班上的乘客与乘务员全部罹难。其后，在亚马逊纵深一偏远农场发现残骸。

据说这是巴西航空史上伤亡最惨痛的一次空难。

小型商务机是巴西航空工业公司刚刚交付的一架全新莱格塞600，首秀之日，便闯下大祸。执飞机长约瑟夫·雷朋，42岁，累计9388飞行小时。副驾驶帕拉迪诺，34岁，累计6400飞行小时。

坠毁航班机长德乔·查韦斯，44岁，累计15498飞行小时。副驾驶迪亚乔·克鲁索，29岁，累计3981飞行小时。

从媒体得知，坠毁机上乘客，多为日企公司员工，昨晚的酒会，成了他们最后的晚餐。

飞机坠落于当地时间16时48分，时2006年9月29日。

其时，我们刚飞抵智利圣地亚哥。

得知此惊悚消息，使人唏嘘不已，感叹万分。活生生的事实，让我们领会了什么叫做世事难料，什么叫做，人生无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