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海棠

昨天半夜时分，江一平教授给我转来一段文字，这段文字是一位学界前辈对《平和县志》记载的清人陈箴的七律《琯舟》的又一解读，据江教授介绍，作者是其一位网友——天津市中学语文特级教师，是50年代北京师范学院毕业的高材生。我很认真地瞻阅了几遍，感慨良久。且不说此文解读赏析的观点有多精辟，见解有多独到，就其年逾80高龄，对文学知识依然有如此孜孜不倦的探索精神和谦恭辞让的为人态度，实在令人景仰，让人敬佩，使我倍受鼓舞。

全文如下——

初读清人陈箴七律《琯舟》

阅读清陈箴《琯舟》诗，确如灵笔山子所言有些诘诎聱牙，感觉费解，灵笔山子和其称海棠兄两位学人对该诗的诠释，给我深刻的教益与启迪，我虽非他们同乡，但凭对生活的感知，对诗的语言及其表情达意的方式的体悟，试浅说个人解读(为节省笔墨，只说与二位见解的不同之处)，并以为与同好者交流，不妥处敬请斧正。

一． 关于诗题

《琯舟上下水值游筏若月卿》

 1. 下水：顺流而下。  值：遇到。  

2.若月卿：故人（朋友，同僚，或同乡）。 若，姓氏；月卿，本指高官显爵，这里姓氏＋官职，人的代称，表敬的意思。

古诗文中多见此法，如称白居易为“江州司马”，称杜甫为“杜工部”（曾任工部员外郎）等不一而足。

3.值：古义， “遇到”讲。

    南宋叶绍翁《游园不值》，值，就是一例。 诗人去拜望朋友，朋友没在家，因此没遇见。遂赋一诗：应怜屐齿印苍苔，小扣柴扉久不开。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

    陈诗中“值”字后，有“游筏若月卿”，语法上，两者是动宾关系，语义上看，遇到了谁？乘竹筏（木筏，皮筏）而游的故人若月卿（若姓，百家姓不载，确有这个姓氏）。（这样的理解，恐难以服人，心里发虚，但愿得高人指点迷津。）

    诗题即是：我在琯溪乘一叶扁舟顺流而下，与乘竹筏出游的故友不期而遇，畅怀之余，欣然命笔。全诗会声会形描述琯溪两岸的旖旎风光，抒发山水之爱和思乡之情，并讴歌真挚的友情。

二． 诗句

1. 首联：  

上联中“江头”，即江边、江上或江中，此处为“江上”。白居易有“浔阳江头夜送客”就是此意（依语境而定夺）。

“浪馆”的“馆”，留宿解，词义可实可虚，虚些拓展意境，视野高远，胸怀宽广，解作浪迹于江溪（江河湖海），既是留宿，也当有踪迹留下，“浪迹”亦无不可。

下联中“舟子”，指游筏上以撑筏为业的船夫。也就是说若姓故友所乘坐的游筏来自诗人家乡的溪畔，这样“不忆家”与“问桃花”就有了密切连结。不是不眷恋家乡，而是乐山乐水而忘却思家，琯溪之上偶遇来自家乡的“舟子”，自然勾起丝丝缕缕的乡情，由此才有了“问桃花”，“家乡桃花开了吗？”，当然，诗人心心念念的不仅仅是桃花（指代家乡诸事），浓浓的乡愁渲染的细腻鲜活，也暗示泛舟时间在风和日丽的春天。

这样的巧思，在唐朝王维的《杂诗三首》其二就有。

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来日绮窗前，寒梅开花未？

王维问的是“寒梅开花了没？”而陈箴则问“桃花开了吗？”二者有异曲同工之妙。

2. 颔联

上联里“鱼儿见”，“见”为“现”，通假字。譬如《敕勒歌》里“风吹草低见牛羊”中“见”的用法与此同理，描写鱼翔浅底的动态美。

下联中“人来”不及“风来”，“人来”也通，但“风来”的意境更为蕴藉。燕子原应栖息在屋檐下或岩洞里，很少落在枝头梢头，而“燕子斜”可以不必是人来惊飞，更多还是在微风里常见的轻盈身姿。

杜诗有脍炙人口的名句：细雨鱼儿出，微风燕子斜。

陈诗中这一联疑似从杜诗名句脱化而来，当然，运用的恰如其分，同样很美。

只是“人”字与“风”字，差别大，不易讹传。

这一联上下句，是诗人与友人俯仰之间所见景象。特别提示两句对仗工稳，互文生义。“坐看”“笑指”，传神之笔，野趣横生。

3. 颈联

上联里“仙棹”，船桨 （指代修辞，以槳代船），指诗人所乘小舟 ，而非故人若某所乘竹筏，竹筏行进要用竹篙（长篙），而非船桨。

“新皂盖”，新的黑色篷盖，就是覆盖在小舟上的篷子，用来遮阳避雨，类似江浙一带的乌篷船 。“乍容”，刚刚容得下，换言之，新的黑篷盖刚好遮挡住小舟的舟身。

“旧长沙”的“沙”，就是“纱”，以纱代布帛，同音假借。指诗人自己的旧长衫。“客衣”的客，自称，与“浪馆”“琯舟”是同一人，客居之客，不是诗人与友人之间的主与客。

这一联，主观抒情，泛舟琯溪上，尽管新的篷盖能遮阳避雨，但竹筏溅起的水花却打湿了我的旧长衫，那是怎样的惬意呢！

4. 尾联

正因为诗人乘舟，而朋友若某乘筏，并行一程而已，各有目的地，二人没能促膝而谈，也没机会把酒作乐（只是不期而遇），但是昔时曾有过盃中之约，何时践约，把酒言欢，哪怕只有粗粝酒食，也不亦乐乎——这番表述才质朴无华自然而然。

尾联与首联遥相呼应，以偶遇朋友始，以抒发与朋友再相逢的期待终，首尾圆合，结构严谨。

（全诗释义与赏析略）

  以上是我对陈箴《琯舟》诗的粗浅解读。特别时期，闲坐家里，无人赐教，无资料供查阅，不得不搜索枯肠，调动知识积累，直到把诗里的人物关系和情事的来龙去脉梳理清楚，勉强自圆其说，方告一段落。也许，明天再读，就有新发现，或者完全不同的理解。学习的自然法则，不意外。只是在学养深厚的二位面前，舞文弄墨，无异于弄斧班门，是要有勇气的 。想起东晋伟大的诗人、辞赋家陶潜有“奇文共欣赏，疑义相与析”之论，怕什么呢？何况“诗无定诂”，各抒己见而已。

有这样的认知，我告诉自己：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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