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度的独立性(关于阅读)

毛歌

　　很多年前，开始读英文原著。这种挑战对我个人来说不言而喻，我不需要做学问，也不需要拿读英文版的书来炫耀，即使是个人兴趣，也没有必要弄得连兴趣两个字的灵魂都没有了。有时候就想，还是读中文版的书就好，英文版的书那么多单词不认识，那么多文化上的鸿沟，那么多思想上的差异，读起来真是困难重重。我这个人比较笨，笨到什么程度呢？就是拿一句格言来激励自己。滴水穿石这样四个字就常常被我念及，而从台湾垦丁湾带回来的一块很小的工艺品木板就挂在书桌前，那上面有一句话：

即使梦想遥不可及，坚持信念做就对了。

小木板下面是朋友青天驴子从法国给我邮寄回来的莫奈的明信片，她去那里，看看那个艺术家27年待在一个地方是怎样读惊心动魄的局面。这让我想起来待在荒漠40年的乔治娅·奥基芙，想起来这个女性是如何地用坚毅来完成她的使命的。就从，使我常常不断重读《碰巧的杰作》，在关于“最大限度扩充时间的艺术”中，去发现如下一个凌厉的事实：

每个人都有自己创造力的极限，然而如果我们不去试图达到极限，就无法了解我们的极限在哪儿。这些艺术家为我们树立了有力的榜样，教会我们在生活中如何不受心中想象的这些极限的制约。过这样一种生活需要一些勇气和高度的独立性。

我真是喜欢这种“高度的独立性”带来的喜悦，这种表述因为被我一直重读也就有了刻痕在阅读的成长过程中，我知道这种这种成长不仅仅是单词量的变化，或者某种听起来似是而非的语法训练，这种成长让我知道从一条河的这边走到河的对岸，首先需要的是自己愿望的力量和勇气，这是一个交付给时间的事物，我应该听从这种安排。

如何在日常生活中处理这种问题，一下子就具有了超越其自身的意义，我甚至到后来才发现当时迎难而上的软弱不过是最好的开始。这种困难的日子一方面体现在初始阶段，一方面像暗流一样，潜伏在任何一次阅读过程中，也就是说，没有任何明确的信息可以告诉我，我读英文版的书的时候就像读中文版的书一样的轻松容易。实际上，今天把《诗经》放在面前，我相信绝大多数人都会浅尝辄止，都会退避三舍，都会说这么古老的事物，我真的读不懂的。大学中文系的本科生至少有足够两年的时间学习古典文学，甚至由著名的教授亲自上课，然而，毕业的时候有多少人真正能够深知魏晋南北朝诗歌的灵魂啊！退一步来说，那么多人喜欢阅读沈从文的作品，除开《边城》，还有多少其他作品被一个自称为喜欢这个湖南湘西作家的人所了解啊？

遇见许多人，都不及你好。

这是沈从文的话，很白，白得来像一杯我们永远都不会嫌弃的白开水。1928年，还是这个沈从文，在一次雨后说了另外一句话：

我明白你会来，所以我等。

这样的一句话，我相信会读哭许多人。所以当我真正保持长时间阅读英文原著的时候，就变成一种对于自己的奖赏：一个人通过发现生命自身携带的可能性，这会使日常生活变成了一种艺术形式；而意识到真正的挑战和困厄一直陪伴我们的每一个时刻，会激励我们从一个台阶跨上另外一个台阶。我一直到今天都会有英文阅读上的困难，比如不断出现的新单词，比如某种深刻的哲学思想，比如从古希腊蔓延而来的书卷气息，比如从拉丁文演化而来的文化线路，所有这一切，变成了兴趣的兑换处，它们仿佛是某种网络营销中的积分，通过左右两边的累积就可以变成看得见的佣金，直接转账到我的户头。这种思考的角度帮助我改变了一种人生的关系：如何在日常生活中培养我们处理问题和困难的能力，极其有利于我们迎接突如其来的生命困顿。

所以，后来我读《旅行的艺术》的时候，就发现中文版余秋雨的作序有些需要做弥补的地方，就中国现代旅行笔记来说，至今都还没有超过《湘西散记》的，余秋雨忽略了沈从文顺着沅水所做的真正的返乡途中的日记给中国现代文学和人生的深刻影响，同时也忽略了阿兰·德波顿在《旅行的艺术》里面所表达出来的批判精神，只有阅读原文才会带来这种深刻的令人惊醒的发现。我试图表达一种藉由推动兴趣发展和变化的事实，来改动我们和日常生活的关系，某种意义上，这种改动每一天都在强化我们的内心，都在帮助我们树立正确的和事物建立关系的态度，你最终会发现一个激动自己的方向：哪怕是正确的阅读生活，你都得在整个阅读过程中做一个正确的人。这代表着你愿意做出一些努力，富有独立精神，像梭罗所说的一样勇敢。

(图文原创，毛歌微信号：maoge196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