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对于道别,我自懂事起便有着别样的情感。</p><p class="ql-block"> 五六岁的时候,我不得不离开了一直带我的外婆外公,随着父母到城里上学生活。父母工作忙,不像他们与我那般朝夕相处,且初来城里,找不到能和我一起挖泥巴,揪狗尾巴草的玩伴,我便格外思念外婆外公和那个地面坑坑洼洼,因常年漏雨而散发霉味的老屋。</p><p class="ql-block"> 外婆外公每次来看我,都是大包小包拎着一堆吃的用的,其实这些东西城里也有,但他们总说没有乡下的好。二十多年前的交通极为不便,外婆外公每次来便会住上一段时间,再等到再离开的时候,前好几天我就开始难过起来了。可再难过还是会有道别的那天,刚开始,年幼的我会哭兮兮地拽着他们的衣服不让走,过几年我长大了,便不再把各种情绪毫不吝啬地堆在脸上,我让他们路上多小心,之后便目送着,一直到外婆矮矮胖胖的身影和外公高瘦佝偻的身影消失在路口的拐角,我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正怕一眨眼,他们就不见了。</p><p class="ql-block"> 这一番道别,总是隔上一段日子便会重演,有时是半个月,一个月,也有时是半年。</p><p class="ql-block"> 这一番道别,从我五六岁,一直到上了大学,去了外地工作。我很少回家,一年中看到他们的次数自然更是极少了。外婆外公的身影在我的记忆中越来越缓慢,越来越模糊,像是被夕阳拉长了的身影,充满着惆怅。</p><p class="ql-block"> 工作越来越忙,自己也成立了小家庭,对于道别似乎没有往日的郑重了,有时是几百块,有时是几盒营养品,心弦上那微微的颤动许久没有感触到了。忙碌的日子里总觉着事情如雨后落叶层层堆积,周旋于败叶泥淖之中,时间不够用,道别也显得单薄——挥挥手便罢,等不忙的时候再来看望。</p><p class="ql-block"> 有多久没见过儿时的那瓣残月爬上枝头了,有多久没见过农村清晨袅袅蒸腾的烟火气了。整日匆匆碌碌,只是每每看那万家灯火于苍郁夜色中开始闪闪烁烁,才恍觉一天又过去了。</p><p class="ql-block"> 今年我回去看望外公外婆的时候,发现他们已经衰了很多很多,沟壑纵横的面庞一笑起来,像极了他们为我回乡而早早准备,从秋天留到冬天的老柿子干。外公的哮喘是老毛病了,每每寒冷潮湿,于他而言都是一次不小的考验,而今年入冬以来,久雨不晴,气温变化明显,外公时常憋不过气来,加上年岁已高,让人不免揪心。外婆多年的风湿病,腿脚不利索,但她门前的月季,芍药,甚至大蒜,青菜,在她每天停不下来的收拾下,依然肥硕饱满。</p><p class="ql-block"> 而立之年的我虽不算大,却也早早认识到了这十丈软红的人世,最是残忍不过,因此于道别又有了新的体会:一次再寻常不过的道别,也许就是转身再也无法相见的永别——把每次的相见都当作久别重逢,把每次的告别都当作不可再遇,也许转身的时候,不会如我之前那么遗憾满腹,长留于心。</p><p class="ql-block"> 我走的时候,外婆把能搜罗到的所有她认为的城里买不到的好东西,诸如芋艿,篓瓜子,土鸡蛋,一股脑儿地塞进我的车里,而外公身体乏累,走不远,便站在家门口,一直看着我上车远去。因为喘不过气来而变得更为佝偻的身影,因为不舍而悲戚欲泣的神色——他站在寒风中,似一片悬而未落,瑟瑟发抖的枯叶,我远远看去,竟有几分说不出的难受。那是我最后一次见他了,后来想想,也许是亲人之间那说不清的感应吧,那次的久久地注视与回眸终不再是“下次再来看你”的普通道别了。</p><p class="ql-block"> 现如今,一路走来,很多亲人们已经不再伴我前行了,独留我踽踽独行,也时常会有“笙歌归院落,灯火下楼台”的苍凉之感,只得劝慰自己,他们在以另一种方式陪伴着我,去历经这人世间的如莲喜悦以及必然而至的雨雪风霜。</p><p class="ql-block"> 人世无常,而情愈发浓重,每一个道别的背后永远都是我们生而为人的本真情怀。</p><p class="ql-block"> 人生难得是欢聚,惟有离别多。拉杂写来,尽是些思念的琐事。书至此,心中悱恻,不能不怅然搁笔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