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乌鸦林的记忆</p><p> </p><p> 1969的冬季，中苏关系极度紧张，为防止苏联的入侵，我国进行了强大的“三线”建设。我所在的边境团场大部分家庭转移到了二、三线，我家所在的医院也撤到了离农场十几公里之外的天山牧场和夏塔沟内。那段时间，天山牧场的各民族老乡几乎家家都用马拉着爬犁到团场帮助搬家。白皑皑的无垠雪野上，几公里长的爬犁队伍煞是壮观。 </p><p> 天山牧场附近有一片方圆几公里的古老的桦树林，依山傍水。这里几乎汇聚了浩大的“坡马”草原上所有的乌鸦，当地人称这里为“乌鸦林”。几里之外你都可以听见乌鸦海潮般的叫声，成千上万只乌鸦在自己“国土”的上空，象一块巨大的黑云，遮天蔽日，汹涌而来翻滚而去。，</p><p> 远远望去，每棵桦树就象一把巨大的黑伞，那是乌鸦在树枝上筑的巢，一个挨一个，一层接一层。一棵树上一般有十几个巢，最多可达五六十个。每年五月上旬，当成千上万只小乌鸦破壳而出，在巢里“哇哇！”待哺时，草原鹰便开始侵袭这块“领土”了，几乎每天你都可以看到极其惨烈的空中大战。成千上万只乌鸦在鹰的下方组成一块厚实巨大的黑色布幔，将自己的“家园”紧紧罩住，十几只鹰在高空盘旋，盯住缝隙就迅疾俯冲下来，于是上百只乌鸦围住一只鹰在空中拼死搏斗。大战常以鹰的仓惶而逃、乌鸦胜利归巢结束。草原上常可见受伤的鹰和乌鸦。当地人一般不去乌鸦林，也告诫我们这些外来的孩子别到那里去玩，不吉利。那时，远远望着乌鸦林，心里就有了一种神秘的感觉。 </p><p> 第二年的春天，牧场一个哈萨克族人自杀了，破旧的蒙古包前有许多人围观。听说是解大便用印有领袖像的报纸擦腚被定性为反革命，因不堪压力用刀抹了脖子。蒙古包的门帘是掀开的，死了的人还躺在床上，鲜血溅得满毡墻都是。几个小伙伴探头探脑往里看，不知谁在后面推了我一把，差点跌了进去。吓得我大叫转身就跑，惹得小伙伴们一阵嘻笑。 </p><p> 中午，一个领导模样的男人义愤填膺地对着围观的人群在大声说着什么。大概是咎由自取、自绝于人民之类的话，接着几个人用毡子把死者一卷，搬上牛车往乌鸦林方向去了。 </p><p> 破旧的牛车在黄尘飞扬的路上颠簸。死者的脚从卷筒中露了出来，一只脚没穿鞋，沾在光脚上的黑红色的血迹在刺眼的阳光下格外醒目。我们一群小伙伴跟在牛车后跑着，好奇地用手指拈掉在路上的血痕玩。快到乌鸦林时，牛车上跳下一个大人拦住我们不让往前走了，吓唬说乌鸦林那边有吃人的乌鸦变成的妖魔和饿死鬼会吃小孩的。大人指着远去的牛车让我们看，果然，成百上千的乌鸦紧随着牛车盘旋。回来的路上，小伙伴们都忽然默不作声了，乌鸦林给我们这些无知的小孩又留下了恐怖的感觉。 </p><p> 几年后，中苏关系稍微缓和，我们又返回了团场。无聊时，我们几个伙伴不约而同想到了乌鸦林。 </p><p> 经过一番争论，我们决定到乌鸦林去掏乌鸦蛋。 四月中旬正是乌鸦产蛋期，我们带着干粮及掏蛋用具骑车出发了。远远的看见乌鸦林，勇气战胜了那种神秘、恐怖的感觉。</p><p> 一走进乌鸦林，就被眼前的景象震撼，遮天蔽日的乌鸦窝，让光线瞬间黯淡下来，让人头皮发麻；海潮般的乌鸦的叫声震耳欲聋，让人心里发怵；偶尔能见到鹰及乌鸦的尸体，让人的后脊背冒出一股股凉气。我们只能硬着头皮掏蛋了。</p><p> 乌鸦可以抵御鹰的侵袭，却无法阻止我们的攫取，成群结队的乌鸦在我们身边无奈地飞来叫去。 我们两个人负责一棵树，一人爬上去掏蛋，一人在树下接应。一棵树一般可掏上百枚蛋。树上的人先把蛋放进书包再用绳子往下吊，下面的人在箱子里铺一层锯木末放一层蛋再铺一层锯木末至到装满。</p><p> 晚上，当我们各自把千枚乌鸦蛋放到家里的洗衣盆里时，邻居们都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不过那时鸡呀蛋呀极少，除非有时牧民拎个鸡拿些蛋来卖。大家也顾不得上传说乌鸦蛋不能吃，或者吃了脸上必长麻子什么的，每家都拿些去尝了尝。邻居有个月子婆也拿了不少去补补营养，我尝了几个挺好吃的，至今也没长麻子。 </p><p> 去年回新疆探望岳父岳母大人，和几个朋友开车去了原先的团场。路过乌鸦林，远远望去已没有了往年的壮阔气势，反倒增添了浓重的苍凉。从内心讲，我们毕竟欠了乌鸦几千条命呀，这实在是一笔不可饶恕的孽债！停下车来伫立乌鸦林前，心里祈祷着:愿乌鸦们能家丁兴旺！宽恕我们在那个年代犯下的无知无耻的不可饶恕的罪过！</p> <p>本图片为当时所摄。第一张为网络图片</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