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的虚伪

野鹤

看到许多网友常在朋友圈里挂一些心灵鸡汤式的有关道德修养的帖子，愚深不以为然！因为我刚开始玩儿微信时也是如此，对于感到新鲜的，自己认为好的，对自己和大家有益的“鸡汤帖子”，也喜欢挂在朋友圈里。随着挂的越来越多，慢慢地发现，除了挂在朋友圈里炫炫，对于实际的生活并没有起什么好作用。于是对这个现象多了些思考。 《康熙经筵日讲》解释 “《康诰》曰:作新民”时说:“百姓有向善而能自新者，当立政教以鼓舞振作之，使之踊跃于为善。”又解释《曾子》汤之《铭盘》:“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时说:“人诚能于一日之间有以去其习染之污，而复其本然之善，则当日日新之，功夫不可间断于中。” 以上两点都把向善落实到“自新”的实际行动中。虽说“人心向善”，人人都有向上的权利，社会也应该提倡高尚，但事实是，一个人在一生中能具备几种优点，甚至是一种好的品质，他（她）就会成为一个受尊敬的人，甚至是一个了不起的高尚的人。孔子认为有一言而可以终身行之者。毕竟我们绝大多数只是普通的人，如此慷慨地宣扬这么大量的道德修为的帖子，很显然是做不到的。 《围炉夜话》有言:“对圣贤言语，必要我平时照样行去，才算读书。” 古代圣哲，今世贤达，以道喻世，以德化人，是圣贤的风范，是经世的责任；网站发布这些东西，是经营的需要，亦可肯定；但作为普通个人挂这些东西，甚至一天挂好几个，不管是给自己看，还是给别人看，本身能做到，便是楷模，但实际自己做不到，而又如此热衷为之，愚以为那只能是一种文化虚伪！ 有段时间，“文化”一词，充斥于行业，流行于社会。什么校园文化、机关文化、企业文化、团队文化，什么孝文化，饮食文化，茶文化，酒文化……一时间几乎所有行业、规范都可以冠以文化的名头。差不多只要是认为是好的都归于文化，就连文化的定义也是五花八门。岂不知，文化，有优有劣，有进步，有落后。 文化，在据说的几百个定义说法中，我认为比较好理解的，是把它分为下列几个层次：物态文化、制度文化、行为文化、心态文化。我认为最终还是归根于行为文化。行为文化层是人际交往中约定俗成的礼俗、民俗以及习惯，它是社会的、集体的行为。也就是说，文化是最终表现为行为习惯。那么，宣扬优秀文化，而又做不到的，就只能是一种伪文化！这种现象，我称其为“文化的虚伪”！ 我们无权要求一个人做到什么，指责一个人做不到什么，但我们应该反对这种文化的虚伪！ 这种文化虚伪，不是今日才有，它其实早就存在于历史与现实中。 几千年的文化传承，有多少传奇让人们深信不疑，有多少人去辨别它的真伪？还为文化欺骗讴歌颂扬！只有像曹雪芹这样的俊杰才能说出“除了四书，杜撰的多了”！ 古人有言:“听言之道，徐审为先，执不信之心与执必信之心，其失一也。惟圣人能先觉，其次莫如徐审。”（《呻吟语》）意思是:听别人说话的方法，要以仔细审视为先，固执于不信任之心和固执于必然相信之心，所犯的过失是相同的。唯有圣人能够先知先觉，其他的人都不能不去仔细审视。 在遥远的春秋、战国，“名实之辩”已然盛行。自暴秦以后，历代王朝虽面上“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然实为“冠儒家仁义之名，行法家权衡之实”。纷争的朝堂，沉浮的宦海，既宣扬“仁义道德”，又信奉“慈不掌兵，仁不当政”。在这里我们暂且抛开儒家思想的糟粕和局限不论，只看那些宣扬儒家道德的统治者，给世人规定了三纲五常，忠孝节义，而自己做的却是奸邪丑恶，鱼肉百姓。正如鲁迅先生的《狂人日记》所说:“我翻开历史一查，这历史没有年代，歪歪斜斜的每叶上都写着“仁义道德”几个字。我横竖睡不着，仔细看了半夜，才从字缝里看出字来，满本都写着两个字是‘吃人’。”可以说两千年封建统治就是文化虚伪的最大典范。 在被我们津津乐道的传统文化形成的几千年文明史中，政治舞台上叱咤风云的都是“王者风范，公侯将相”。自古“以吏为师”，尊称“父母官”。臣子自诩“为天子牧民”，而仆为贱民，官员何曾为仆？可依然从奴隶和封建时代寻求文化营养的今天，既要提倡继承传统文化，又要变父母官为从没做过的公仆，难道我们就没有意识到我们该厘清那些虚妄的文化糟粕、行为习惯吗？ 你看今天众多公职、权贵，人前大谈公正廉明，背后却贪赃枉法，骄奢淫逸；名人、明星，隐匿的不良品行不论，就拿最表浅的一点来说:表面上大谈爱国，孩子、家人，甚至是自己却加入了外国国籍。虚伪本质，昭然若揭！ 　　靠挣钱起家，并且扬言替国家银行做事的马云，利用金融监管的漏洞，通过蚂蚁金服违规运作，把30多亿元资本金，通过资产证券化，循环发放贷款，在几年里循环了40次，发放了3000多亿元的贷款，形成了上百倍的高杠杆，而他却声称:“我从来没碰过钱，我对钱没兴趣！” 　　再看今天那些遍布网络的虚假广告、诱导链接，甚至坑蒙拐骗，天天与你我为伴，大行其道！你身边有多少人用快手、抖音，装扮假面、编制假唱假视频？　我们普通人，浸淫在这种文化传承的环境中，很多文化基因已深入我们思想意识，于不自觉中受这种文化现象的影响。 譬如长久以来就被人们写在书上、挂在嘴边的“君子之交淡如水”，实际上除了用来宣扬与辩解，没有几个人把这当作自己实践的准则。淡如水的交往有，但不是朋友之交，只有那些无所谓的交往才有。如果你的朋友和你淡水之交，他（她）也许就不是你所希望的朋友了。人们的普遍认为，绝大多数朋友交往是建立在能彼此帮助基础上的。淡如水能帮你什么呢？您见过几个君子之交？也许我们还算不上君子，既然不是君子，又做不到君子，或者压根就不想做君子，君子的话却老是挂在嘴上，又算什么呢？就是虚伪，文化的虚伪！ “难得糊涂”，有多少人常说在嘴上，挂在墙上网上。不但貌似要做自己的座右铭，还煞有介事地劝喻亲朋好友。我是从不敢说，因为我觉得自己从来没明白过，都糊涂怕了，还要去装糊涂？那不糊涂透了才怪呢！ 您大概也注意到过那么多人在朋友圈里，借别人的文章、话语教育人们要“舍得”。难道这些人就没有简单地想一想:对于一般人，没有舍得舍不得，因为没有什么可舍的。不说是坐拥江山，就是身处荣华富贵，居金屋有娇美，怕也不舍啊！试问，没有东西可舍，却大谈“舍得”，就像俗话说的“没了老的（父母）谝（自夸）孝顺”一样，难道不是虚伪？葛优有个视频段子，人问：有一百万你愿意捐吗？他说愿意。人又问：一千万呢？他说愿意。还说一百个亿都捐。当人问他有辆车捐吗？他说不行，问他为什么，他说我真有辆车！讽刺的就是这种说空话的人。 马未都说过这么两种人的表现:“赚了钱的，说钱不重要；亏了钱的，也说钱不重要。”我认为前者是既得利益的“恣话”，后者是无可奈何的怂话——都是假话！ 评了高级职称的说钱多钱少无所谓，没有评上的也说钱多钱少无所谓！听着是不是似曾相闻？ 有几个“受人点滴之恩涌泉相报”？更多见“对人好三年，一天不好就翻脸”！ 古往今来，文化的虚伪伴随着每一个时代，存在于各个行业，遍布于朝堂乡野！ 到了今天的网络传媒时代，很多平日不读书、不动笔的人，突然发现很多原来看不到、自己说不出的道理、话语，在微信上都有现成的成品，大有发现了深刻人生哲理、生命真谛的感觉，信手拈来，轻轻松松，好像自己一下子成了道德哲人，于是便见啥挂啥以为快，却忽视了这是别人的文字。 《文史通义》讲了这么个寓言:酒家酿的酒酸了，于是在门外用大字写减价，想快点儿卖掉。一个不认识字的人进酒馆喝酒，觉出酒酸了，他以为主家不知道酒酸。等他走出酒馆，却把件东西忘在桌子上了。主家追出去交给了他。他便觉得主人对自己很好，就悄悄地和主人说:“你家的酒酸了，该抓紧减价卖了。”主人听了这话愣了。 且不说晒鸡汤的朋友有没有意识到这很多道理都是别人已经知道的，只论您有没有意识到自己存在文化虚伪。这种文化的虚伪看似无关工作生活，实际上它直接透视着我们的思想水平、道德实践。因为存在这种虚伪，会让我们看不清别人，更重要的是看不清自己，自然就会影响到我们的行为。所以说，这种虚伪归根到底是行为的虚伪。 不同于权势富贵阶层文化虚伪的隐蔽性、实用性，普通人的文化虚伪只是浅表的虚炫和习惯上的不自觉。 老子曰:“上士闻道，勤而行之。中士闻道，若存若亡。下士闻道，大笑之。”好在这些宣扬“道德”的朋友，还不笑“道”。那这些朋友对这种有违道德的虚伪大概是不认同的，只是没有认识到这种虚伪。如果还想避免这种虚伪，我以为首先要做到识别这种以宣扬道德的形式而存在的文化虚伪，不管是存在于别人，还是存在于自己身上。 两千多年前，西方哲学家苏格拉底就借写在古希腊神庙上的神谕，号召人们“认识你自己”，他试图通过让人们认识到自己的无知，从而唤醒人们的自我审查和反省。 另一位古希腊哲学家德勒特也做过这样的提问和解答:“世上最容易的事情是什么？”答曰:“给别人出主意。”；“世上最难的事情是什么？”答曰:“认识自己。”；“怎样才能过一种真正有德行的生活？”答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一千多年前的国人，也注意并思考了类似的文化现象。杜牧《阿房宫赋》:“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借助别人眼光看清一个外在的问题简单，但不能以此反思自己改变自己，顶多也就是落个“叹为观止”。 苏轼说过:“空言率人，不如有实而人自劝。” 网上有篇文章《多读点哲学，少看点鸡汤》说:鸡汤往往只是告诉你要怎么做，而哲学更多的是一种思考问题的方式，让你能够独立思考。 康熙在《经筵日讲》中说:“虽为学不在多言，务期躬行实践，非徒为口耳之资。” 子思曰:“孔子之言曰:‘中庸之道，惟其明之者寡，所以行之者鲜……’” 集儒家文化之大成者王阳明核心思想为“知行合一”:“知行合一之学，吾侪但口说耳，何尝知行合一邪？”“未有知而不行者；知而不行，只是未知”。“知是行的主意，行是知的工夫；知是行之始，行是知之成”。王守仁极力反对道德教育上的知行脱节及“知而不行”，突出地把一切道德归之于个体的自觉行动，这是有积极意义的。因为从道德教育上看，道德意识离不开道德行为，道德行为也离不开道德意识。二者互为表里，不可分离。知必然要表现为行，不行不能算真知。道德认识和道德意识必然表现为道德行为，如果不去行动，不能算是真知。 “自知无知”应并不仅是苏格拉底的谦词，我想也应该是每个人的必备素质：知道了自己无知，才会去求知。 当今网络鱼龙混杂，红黑灰白交错，善恶美丑俱存。经营者唯利是图，真正优良文化的内容，没有盈利价值，置之不理；博眼球，玩花样，能吸粉就行，鸡汤毒草遍地开花！求知的人如果不加辨识，随便乱转，正如《韩非子》有言:“不知而言，不智。” 《荀子·劝学》:“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君子之学也美其身，小人之学也以为禽犊。” 德者，得也！真正的学习是自己修养，使自己获得、具备好的品质德行，而不是把自己看的书说给大家听；真正的提高是改变自己，而不是只拿别人的话来玩儿微信，炫炫朋友圈！ 《文心雕龙》有:“若征圣立言，则文其庶矣。”意思是“如果作文立论能验证于圣人，那么写出的文章就差不多了”。在此繁引前贤教导，不为卖弄学识，只因“不述先哲之诰，无益后生之虑”，望高朋雅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