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的父亲

阿浦

<h1><b>  今年的正月末,是我父亲离世十周年,想起父亲,我总想写点什么,也算是我们晚辈对他的一种敬意和纪念。</b></h1><h1><b> 1952年,父亲从盐官中学毕业后,十七岁的他进入了浙江省公安“干校”学习,后转入“浙江行政学院”(二期)毕业被分配到原诸暨县邮电局(现为市电信局)从事电话通讯的机修工作。到了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随着程控、脉冲电话的开通,父亲的机修工作也随着通讯技术的不断发展,后来从事可视电话的管理,直至退休。</b></h1><h3><br></h3><h3></h3> <h1><b> 在我小的时候曾听邻居的祖堂奶奶说过,父亲自幼聪明懂事,他8岁失去了母亲,12岁时与他相伴为命的姐姐也得病而去,自幼的父亲是靠我做裁缝的爷爷将他拉扯大。生活的艰辛和家境的贫寒,使父亲从小就养成了吃苦耐劳、坚强不屈、热爱生活的个性和习惯。</b></h1><h3></h3> <h1><b>  父亲参加工作时的五十年代初期,人们互通电话是用人工转接来完成的。如你需打电话找人,得先拨通邮电局(所)里当班话务员的总机上挂号,通过话务员的转接才能接通自己想要找到的电话或人。我小时候去过父亲工作的地方,父亲办公室的一墙之隔是话务班,里面是清一色的女话务员,她们的头上都戴着耳麦,话房里不断地发出“要哪里?”、“请听好!”的询问,然后是左右手不停地把总机上接连掉下来的“小门盖”(信号器)合上,拉起总机台上的连线插头,用转接的方式把插头插入对方要的总机和分机号孔里。她们的每一个动作犹如在“自唱自奏”钢琴,如果说话务员是位钢琴手,那么,父亲就是修理和维护这架“钢琴”的“琴师”了。父亲的工作就是负责和保障全县千万只分机线路,使其畅通无阻、万无一失。</b></h1><h3></h3><h1><b> 父亲在线务班工作时,局里会经常遇到一些重大的通讯保障任务或是下属所里可能会出现一些通讯故障的事儿,父亲几乎是每一次都参与其中。他曾给我说起过一个往事,在上世纪五十年代末的一个雨夜,枫桥所里的一台总机出现故障,导致整个区域通讯线路无法运行,局里派我父亲和一名摩托车驾驶员前去枫桥抢修。那晚是大雨如注、道路泥泞,车子到了新店湾路段,一段路基已被雨水冲跨,漆黑的路面,无法让摩托车继续前行,他们每前进一步,随时都会出现险情,为了完成此次任务,他俩不畏坚险,连拖带走,按时到达了抢险地点。赶到所里,他已是全身湿透,父亲顾不上休息和擦身,立马投入了紧张的抢修工作,没过几分钟,这台总机在父亲的检修下终于恢复了正常的运行。&nbsp;&nbsp;</b></h1><h3></h3> <h1><b> 父亲的生活很简单,他从不沾烟酒、不玩棋牌,可对工作是一贯严谨不苟、认真负责。一台小小的话务总机,里面的线路是密密麻麻、纵横交错,它每一条线路走向都是信号传输的中枢神经,每一组线路的连接是信号交换的中转站,如麻的线路汇集至线路板上,每一条线、每一个点都不能有丝毫的差错,维修是更来不得半点马虎。父亲就是每天与机内的细小胶线、螺丝、螺帽等打着交道,日以为常。线路相连离不开锡焊,锡焊在维修中是一项精细的技术活,要在细小的胶线上点焊,如是在一条真丝围巾上剌绣,稍有不慎,就会出现脱焊或焊点过大等现象。我见过父亲的点焊手艺,他能精准把控焊枪的温度和焊锡丝溶化后注入的时间与用量,在松香膏的作用下,每一个焊接点凡经他之手,其光亮的焊点如同人们戴在手上那颗镶嵌在戒子上璨璨闪光的钻石,其焊点是均匀而精细。他常给我们说,做事要认真、仔细,不能拖沓,要一气呵成,更不能自欺欺人。他对工作一贯的求强、求实、求精、求细态度,也深深地影响着我们兄弟俩的一生。</b></h1><h3></h3> <h1><b> 父亲的一生没有过多的爱好,可他是一位名副其实的无线电爱好者,也是位音响发烧友。在我小的时候,家里的来客多半是些无线电爱好者,有的是请教父亲,其实更多的是来听父亲组装的那台落地式音响效果。在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期,父亲已组装了一套用留声机带音响的超大落地式收音机,这家伙如用现在的眼光去评价,这款式是显得庞大又笨拙。那时,在电子管、晶体管收音机还未开始时尚流行的年代,由父亲组装的这款超大的落地式音响,放出的音质和立体感效果,听之让人是绝对的震撼和心热血沸腾。</b></h1><h3></h3><h1><b> 记得那时咱家里珍藏着几十张老黑胶木片,有老歌唱家马玉涛演唱的《马儿呀,你慢些跑》、歌唱家徐有光演唱的《桂花开放幸福来》、浙江歌舞团演唱的《采茶舞》等。“文革”过后,听父亲说这些歌曲好象没有开禁,平时很少有机会在广播电台中能听到。有一次我趁父亲上班,就试放着马玉涛演唱那首《马儿呀,你慢些跑》的那张胶木片,我把音量调至最高,这一放可震动了左邻右舍和刚路过我家门口的一位城关镇领导,这位领导走进我家大门便大声吆喝,“谁在放收音机”?他没经我家人同意,直接上了二楼来查看究竟,一见我稚气的孩子正潜心听音乐,铁着脸对我说,“放介响,关掉”!等我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见这位突如其来的陌生人是口气之强硬、态度之骄横,我木然不知所措,后来才知,这位陌生人是城关镇的一位副镇长。特殊的年代、特殊的环境、特殊的音响,放了一首特殊的歌曲,由此,让我铭记了这首经典之歌,也让我平生第一次见识了这位“特殊的大领导”。</b></h1><h3></h3> <h1><b>  在家里有一张工作台,这张工作台是我父亲数十年来一直专用的。台面上摆满了父亲自参加工作以来自费订阅的无线电杂志和各类维修工具,他把每一年订阅的杂志都装订成册,各类工具和备用物品的摆放是井井有条、归类有序。若是你需要找一枚小小的钉子或一颗螺丝、螺帽,父亲准会象张秉贵卖糖果一样“一抓准”交到你手上。在订阅的一叠叠无线电杂志里,每一本书都留下了父亲阅后用红笔划下的标记和杠杠,记录了他流畅的笔迹。他平时喜欢学习、喜欢钻研,他把大量的业余时间用于他自己所喜爱的事业上。职业的习惯和业余的爱好,使他习惯了自己的生活,他觉得这样的生活才是自己所需要的。</b></h1><h3></h3><h1><b> “文革”期间,他的一些同学和同事都不甘寂寞,非常激进,纷纷都参与了“红总”、“联总”的两派斗争,这些人的真实目的是不言而喻。父亲面对这场轰轰烈烈的“文化大革命”运动,他似乎显得十分淡定和“麻木”,即便他的同学和同事一再诱惑相劝,父亲总是不屑一顾。在他看来,社会的进程和发展总有谁主沉浮,曾经的他被人排挤和打压,后被迫下放到杨蔡闸门槛(今城南)去参加田间劳动接受再“教育”,这种带着“色彩”的运动去出人头地或争名夺利,他已是毫无兴致。或许是人各有志、各有所求,在父亲离开我们的几年里,我时常在想,父亲的为人处世是如此的淡定和习空见惯,值得我们后人深思和敬佩。</b></h1><h3></h3> <h1><b>  父亲在邮电通讯岗位上工作了一辈子,他的奇葩让人也百思不得一解,一个从事电信事业四十多年的他,竟是局里头号不会骑自行车的人。在橄榄绿自行车人们期盼不可求的那个时代,人们拥有一辆“橄榄绿”自行车是梦寐以求的事,可父亲从不主张自己,无故不去占有单位的公共资源。问其原因,他说自己是一个室内工作的人,上下班走路至家只需5分钟时间,车子留给局里需要用的人。在我读初中时,曾多次向父亲提出到单位去借辆自行车用来学车,那怕是借一辆破的或是“老掉牙”的自行车也行,可父亲总是婉言相拒,“少去麻烦人家”! </b></h1><h1><b> 或许现实生活中过多的谦让也将成为憾事。那时对父亲的一些想法和决定是很不理解,其实父亲一生中固有的个性是秉直和坦荡,让其为家事和个人之事折腰求人或是阿谀逢迎,他宁可退一步海阔天空,也不会强求于他人。事过境迁,现在我是十二分地理解他。</b></h1><h3></h3><h1><b> 在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单位登记福利用房,作为有着多年工龄的老同志,父亲理应是在局里榜上有名,属优先考虑对象之一。当时单位征求父亲的意见,父亲又一次把紧张的名额让给了一些长期借宿、租房在外的“无房户”。在1994年上半年诸暨市城东区域大开发,我家的房子被列为江东第一批居民住宅的拆迁对象。盛夏时分,市里下达了拆迁指令,我们一家六口一夜之间成了居无住所的“无房户”。当时我刚被部队确定转业,父亲为不影响我的工作分配,没向组织和单位提出任何申请和要求,他把一家老小六口拆分为二,就带着家人寄宿他乡。事后,家人一再嗔怪和指责父亲,可他自有考量,他眼看着自己一手兴建的私宅被拆除,双眉紧锁、缄默不言,透过他严肃的眼神,我看到他镇定的眼光似乎释放出一种强大的自信和力量,他相信自己定能走出困境,困难只是暂时的。</b></h1><h3></h3> <h1><b>  父亲退休后,其晚年生活是幸福的,他热爱无线电、爱家人、也更爱自己的生活。退休后的他是“无职”一身轻,城区的各大电器商场成了他每天必去的常客,只要父亲一走进商场的电器柜,“老头儿”准为被商场里的一些柜员所“调侃”,他每天与柜员们谈起最近杂志里所展示的新音响款式,与他(她)们谈音乐,每次回来总忘不了带几张DVD和CD回家。父亲去世后,那年我整理他的遗物,发现他收藏的碟片竟有近千张,难怪我母亲常在我们面讲,你爸的退休金一半都用在买碟片和养花上了。</b></h1><h3></h3><h1><b> 在父亲居住的套间房里,他腾出一个房间专门用来改造家庭影院。饭后茶余,他会独自一人静坐在由他自己打造的音乐厅里,美美享受着从音响里发出优美动听的旋律。</b></h1><h3></h3> <h1><b>  2007年初,父亲患了重病,家人得知后都难以接受这一事实,而父亲是坦然而对。那年我陪他去省城检查,我每次从医生处了解到的情况想瞒过父亲,可父亲总是从容对待,他知道我难以启齿,其实他是一个理智和细心的人,他对自己的病况已有所料及,他推测自己是与几十年的烙铁、松香和与含铅的重金属接触,使这些合物一块氧化后产生的毒化作用有关。在省城医院住院期间,父亲干脆与我玩起了“太极”,他一有时间就给我聊起以前的往事和职场经历,每一次他把话题扯得远远的,彼此都不想把病情挑明,他生怕我的母亲和家人得知真情后会难以忍受,他为别人着想,把痛苦和不愉快的事都留给了自己。</b></h1><h3></h3><h3><br></h3> <h1><b> 在患病期间,父亲总是以乐观的态度去看待这个世界、用理性的方式去对待自己,把有限的时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他每天关心国内外时事,《新闻联播》、《环球日报》、《参考消息》等节目档、栏目他是每天必看。2009年的10月1日,正值60周年大庆,父亲得知一款“三星”超大高清、超薄型电视机已入市,为了收看国庆盛况,让有生之年不错过收看这场盛世庆典,在他的一再要求下,我要了一辆三轮车,陪着步履蹒跚的他去了家电商场,购回了一款才入市的这台高清电视机,满足了父亲的欲望。</b></h1><h3></h3> <h1><b>  他活到老、学到老。父亲对无线电的爱好是倾其一生、朝夕不倦。当他生命即将走完最后的旅程,父亲躺在病床上还念念不忘那本《无线电》杂志,他对那本心爱的杂志仍是爱不释手,看得如此入醉,当我按下相机快门记录这张珍贵的影像时,我的两眼湿润,已无法控制自己的心情。我在想,父亲或许是在用书本来缓解病痛,或许是人活着,应该是学永无止境。</b></h1><h3></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