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毒肆虐的武汉，他们重新找到爱情

于曼云

2月14日，情人节，按照以往的习惯，这本该是武汉浪漫的一天。

情侣们会在昙华林的文艺小铺流连，在咖啡店坐坐聊聊天；享用精心准备的烛光晚餐，欣赏这座城市漂亮的落日；稍晚时分在江滩漫步，看两江两桥亮起点点灯光……

恋人们也许担心在情人节心仪的餐厅订不上位置，自己的精心准备的惊喜派对没有奏效以及如何拒绝在街上贩卖鲜花的小姑娘。但这些担心，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瘟疫，变得微不足道。

疫情来袭，城市封闭，交通瘫痪，商场、店铺纷纷暂停运行。一时间，所有人的计划都被打乱。

我们跟几个在武汉、或者来到疫区的年轻人聊了聊，看看他们的“疫情时期的爱情”。

“希望以后更主动，不想后悔”

封城前夜，在汉口的张兰刚用上了男友买的电热毯。

21号晚上，他们一起到电影院看了部电影，散场时张兰提到睡觉手脚有些发凉，没想到第二天快递就将男朋友的礼物送到家中。张兰更没有想到，那是她未来好几天里，收到的最后一件快递。

张兰本打算春节的时候和男朋友去厦门旅游。认识12年，谈恋爱快四年，异地恋两年的他们终于有机会在春节见见面，一起去厦门的海边呆几天，晒晒太阳。

厦门观音山，海上日出。如果没有疫情，张兰会和男友一起去厦门旅游，吹吹海风

1月20号，张兰的男朋友从深圳回到武汉，当时的疫情还没引起他们的重视。

当时有个盛传的段子：

“世界认为中国是疫区，中国认为武汉是疫区，武汉人民认为汉口是疫区，汉口人民在开心地办年货，赶吃年饭聚会，不想搭理你们。”

张兰回忆说，那时大家还把疫情当是一个调侃的事情，一个方言的”莫挨老子“表情包在朋友圈流传，张兰觉得有些搞笑，说那是疫情中心武汉人的积极自嘲。

21号晚上张兰和男朋友还一起去电影院看了《误杀》，影片上映已经有一段时间了，电影院里零星只坐了十来个人。

封城之后，张兰只能取消在厦门订好的飞机、酒店。她和男友除了看电影见上了一面，就在各自汉口和汉阳的家中隔离。

后来疫情变得越来越严重，一直有些咳嗽的张兰感到恐慌，脑海中不断回忆他们去看电影。她想到她在电影院这样密闭的空间呆了将近两个小时，她怀疑自己揉过了眼睛，她好像记得旁边的人曾经打了个喷嚏。

在14天的隔离期里，张兰觉得自己有许多症状符合新冠病毒的特点，一咳嗽或者感到头晕，她都会量体温，有时一天就会量三次。

张兰将她的不安告诉了一江之隔的男友。她在电话里交代了一些社交媒体的密码，更重要的是，她告诉了男朋友她日记本的位置。“我一直都有记日记的习惯，答应了他，谈恋爱之后就要给他看，但是一直都没有给他。”

武汉，武汉天兴洲长江大桥，张兰和她的男朋友就住在长江两岸。

张兰一直认为自己不是一个合格的女朋友，不喜欢甜甜的恋爱，也讨厌很肉麻的话。“我的恋爱观一直比较悲观，我一直觉得谈恋爱也不是世界上非你不可，就算最后要分开也不一定非要搞得你死我活。我觉得恋爱的温度和浓度都是因为热情而暂时存在的，最终总会慢慢消退。”

但在近距离接近死亡的时候，她开始思考“如果以前我做了什么样的事情就好了”。张兰说她以后会更主动一点，害怕担心以后会后悔。

偶尔，他们也会在聊天里假设张兰真的感染上的情况。

男朋友劝她说要接受现实，同时许诺会陪着一起去就近的医院。张兰每次都说不需要他去，然后努力岔开这个话题。

庆幸的是，十四天过去了，张兰没有明显的症状，他们最后也没有面对要不要一起去医院的问题。

两个人，至少可以认真吃饭

更多的时候，隔离在家中的人们，需要面对的是琐碎的日常。

刚结婚的晓冬没有想到武汉会严重到要将整个城市关闭。

异地一年多的晓冬和丈夫刚领证不久，2020年一月临时住在晓冬的故乡武汉。本打算婚后搬到澳门新家，开启人生新的一页，因为疫情爆发，平时少有时间同在一处的晓冬夫妇一起隔离在了武汉的家里。

晓冬是一个喜欢外出活动的人，一时间整个星期不能出门，她的心情跌到了谷底。受负面情绪的影响，有一段时间，她根本没有心思做事情。

汉口江滩长江边，常常是武汉人纳凉休息的好地方。而现在，晓冬只能透过窗户看看长江

但她很庆幸至少丈夫陪在身边。“我很不喜欢这个样子，所有的公共活动都停止了，这对我是非常大的消耗，“晓冬说，“至少他陪着我，不然我的情绪会更加低落。”

晓冬和丈夫两人在家里分摊做家务，一日三餐都尽量按时按顿在家吃。晓冬说一个人在家里，不饿就不会按点吃饭，也不好好吃，随便糊弄过去了。两个人的话，饭至少可以相互督促认真吃。

无论外面的世界怎样混乱，他们生活和工作的秩序都在这两个人构成的家中努力维持。

白天两人都各有工作在家中进行。到了晚上，晓冬夫妇会一起坐下来看电影打发时间。最近他们一起看了奥斯卡热门影片《婚姻故事》，讲一对一起共事的夫妻争夺儿子抚养权，通过律师互接伤疤，婚姻与感情出现裂缝的故事。

他们一起讨论电影中的情节，从中偶尔可以总结出婚姻的经验。晓冬很信任她和丈夫之间的默契，尤其是对事物的看法上。

他们可能是这座城市里最平凡普通的那种伴侣。躲过了病毒，没有意外，生活依然平静。

在城市封闭，足不出户的日子里，困在小小房间里的两人相互支持，一起度过这座城市的灰暗日子。

“知道会异地，但这次不知道多久”

1月22号晚上，蒋明达在武汉江夏区家中为高三学生的补习班备课。

凌晨两点睡觉前，他照例刷了一下推送，发现武汉市政府几乎在同时宣布，1月23号上午10点，所有交通工具暂停使用，武汉市宣布封城。

他吃惊到下意识骂了句脏话。抱着看到谣言的可能性，蒋明达特地上央视的官方账号搜索了一下。确认消息的真实性后，他截了央视的图发给女朋友，留言告诉她：“完了，你回不去了。”

蒋明达的女朋友，本打算23号搭公车回到黄陂区的家中。只剩几个小时了。

武汉封城后，公共交通不久后也停运。其他城市虽然有些公交还在运营，但乘坐的人数也大大减少

23号六点闹钟一响，蒋明达就醒了。他给女朋友打了个电话催她起床，如果公车停了的话，家在黄陂区的女朋友很难回去。他睡前就担心十点公交还会不会运营，也想了很多办法看能不能叫滴滴或者出租车。

庆幸的是，蒋明达的女朋友搭上了几乎是最后一班公交车，旅途之中，他们又大概讲了两三个电话，最后确认一下到家，蒋明达一颗心才放下。

蒋明达的女朋友之前在汉口的餐厅兼职，他们20号的时候知道了疫情传播的消息，他们担心疫情会变严重，女朋友说23号就打算辞职，提前回黄陂老家。蒋还是担心这几天，女朋友在餐厅可能会接触到病毒。

湖北省武汉市，百年商业老街——汉口江汉路步行街。蒋明达女朋友兼职的汉口，是武汉最早爆发疫情的地区

20号，武汉的药店还能买到医用口罩。蒋明达去了药店，店员一指，一排都是医用口罩。他买了一盒，自己拿了几个，剩下都给了女朋友。

这个春节原本就是要异地的，只是这次他们不知道会持续多久。

在家里的日子，他们每天都要微信视频一两次。最主要的就是聊疫情，聊论文进展，也聊一下家里的大小事。除了不能出门，其他事情就像平时一样。女朋友活泼、话多，聊天总是很愉快。

如果疫情没有爆发的话，按照蒋明达的时间表，2月10号他们就该一起回到太原的学校了，然后就是过情人节、上课、烤鱼……

只不过现在，这些都要再等等了。

“疫情来了，我们一起去了前线”

1月22日，在贵阳的刘莉没有睡好，她是贵州省级电视台的骨干文字记者，丈夫是搭档的摄影记者，他们在春节也要值班报道疫情的最新进展。

那时，他们心中已经有一个模糊的想法：他们俩，或者其中之一，在将来的数日可能会被派到前线进行报道。

刘莉夫妇在武汉封城后的第一天，也就是大年三十去了长辈家中拜年。中午回到台里值班时，刘莉就告诉了丈夫自己的想法。“如果领导叫到我了，我就一定会去。”

当了三年记者的刘莉夫妇都是“梦想指向型选手，理想高于一切“。参与这次武汉疫情的工作也是他们一直想要做的事情。

去一线的任务很快就来了。2月11号晚上十点半，凌晨十二点，两班从贵阳出发的飞机先后抵达武汉天河机场。一起来的有5位记者，还有337名医护人

刘莉在机场拍下的登机口

人太多，飞机太挤，刘莉在的电视台原本只能让一个人去，他们想让刘莉的丈夫去，优先保证摄影画面。但刘莉不愿意，她也想参与。跟领导的不断地软磨硬泡后，她终于争取到了这一个名额。

到了疫区，别人都订了单人间，他们俩订了一个标间。这是刘莉夫妇要求的，好一起讨论工作，搭配干活。

考虑到感染的可能性，刘莉说：“如果要感染就一起感染，留一个干嘛。“ 后来又补了一句，”大家都是身强体健的年轻人，应该不会有事。“

高中就认识的两人在十年间经历了三次分分合合，去年才终于领了证。

他们在电视台做搭档时，经历过许多事情，几乎做每条片子他们都吵架。刘莉抱怨想拍的东西丈夫没有拍到，写作时想象的画面和剪辑出来的效果又大相径庭。

刘莉乘坐飞机来到武汉，同行的还有很多医护人员

过去她曾有过落差，觉得这个人不是她所想象的对象的样子。但是在共同的事业中，她后来觉得，找到了最想要的恋爱模样。

刘莉和一对医护夫妇聊过，医生说起自己在前线的妻子满脸骄傲，“十多年的护士了，业务能力非常强。”

她对这样的感情关系感触颇深，“能够一起做好工作，一起上前线，有着同样的梦想，还可以一起为梦想努力，这已经好过很多情侣了。”

疫情中的情人节，依然是情人节

因为疫情，大家对情人节都没有什么特别的安排。

晓冬说，她打算靠外卖订一束鲜花，装点一下家里。蒋明达打算解除封禁以后和女朋友一起去学校附近吃一家说了好久但是一直没有时间去尝尝的烤鱼店。

刘莉则不是一个记日子的人，除了丈夫生日，她几乎什么日子都记不住。他们没有特别过情人节，这天更重要的是救治医院投入使用，他们又要工作了。

张兰这个情人节和男友在一个城市，却分隔两地。她回忆起刚和男友在一起时，他们坐过江轮渡的时刻。

湖北武汉，彩虹桥。紧邻汉江入长江口处

船慢悠悠经过汉江和长江的交汇处，长江黄色的水和汉江绿色的水汇在一起，形成一道泾渭分明的线。日落的时候，阳光洒在江面，洒在每个人的身上，暖洋洋地慢慢地将这座城市带入黄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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