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乡里的那段知青旧事（莲山篇）

影音纪事

惠亭公社境内的马鞍山脉一直延伸到钱场吴岭公社的七宝山，马鞍山的山腰之下，是惠亭公社的莲山大队第一生产队，翻过南坡，就岀了惠亭公社的地界。

惠亭公社莲山大队与吴岭公社七宝山大队的山林地界之争，就从来没有停歇过。在全国农业学大寨的农田建设中，莲山人多是以《龙江颂》里的江水英的姿态容忍来自南边的得寸进尺。终有一天，莲山人忍不住了，他们想起了当年插队莲山大队的武汉知青在高关水库工地上的威武，他们认为武汉知识青年无牵无挂，不怕外人来报复，于是，找武汉知青商量并由武汉知青为主力组成护山队，争取在地界纷争中首战必胜，一劳永逸。

鄢普生对自己小组的同学不抱什么希望，仅仅只是在高中同学了两年，相互之间缺乏足够的信任，这样的大事不能依靠他们。他信任的还是原四连一排的老同学，遇事心齐，处理突发事件相互照应，有安全感。所以，他极力推荐与袁道中、刘年富一起在城山三队插队的顾新华，说顾新华练过武功，搏斗的时候，三五个人近不了他的身。鄢普生此言一出，语惊四座。城山三队的武汉知青有高人，比莲山四队的武汉知青还厉害。这让当地的贫下中农充满信心，有武汉知青的支撑，谋划山林地界保卫战的莲山人有了足够的底气。

顾新华不动声色，心里还是很紧张的，鄢普生把他夸大了，他哪里有什么武功，如果真的打起来，他只能打一个算一个。顾新华学过木匠活那才是真的，他练就了一副好手艺。此时此刻，他端着紧捏双拳，在外人看来，还真是有功夫的样子。

鄢普生发现自己身边的同学人多势众，也没把对面七宝山大队来的农民和几个武汉知青当回事，气势上已经压过了对方一筹。这哪里是什么农村山林地界保卫战，简直就是小孩过家家，武汉知青成了各自的镇山之宝，由于七宝山大队的退让，莲山大队不战而胜。

鄢普生的强项不是打架斗殴，他没有这个实力，他是因为能言善辩语不惊人而赢得了社队干部和贫下中农的信任。

鄢普生的强项在哪？在舞台。武汉市第四十五中学革委会用了整整四年的时间为他训练基本功，帮助他塑造大春和洪常青的舞台形象，成为当年武汉市革命现代芭蕾舞剧优秀学生表演者。为了演好“大春”，非常投入且已进入角色的鄢普生专程到湖艺去了“喜儿”的家，这让“喜儿”喜出望外，不知如何招待站在眼前的“大春”，显得手忙脚乱，这让她真的很感动。“喜儿”她爹好象对宣传队的排练并不关心，他只是非常耐心地询问鄢普生的家庭情况，父母在哪上班？兄弟姐妹有几个？一连串的询问就象是一盆凉水，漫漫地淋向鄢普生，让他刚进“喜儿”家时萌生的亲切感在突然之间淋的烟消云散。

学校倾其所有费尽心思的编排却不知为日后成立的京山县惠亭区知识青年宣传队输送了人材。

知识青年宣传队的上级主管部门是惠亭区知青办，秋收过后集结排练，冬闲的时候到各生产大队巡回演出，以派工的形式借用，食宿由知青办安排，派出的生产队记工分。

城山大队礼堂里的舞台前，两盏汽灯格外醒目，舞剧《白毛女》的音乐已经响起，台下的村民全神贯注急切地期盼着喜儿和大春的岀现，当大春端着面袋随着旋律与喜儿相见的时候，台下顿时响起了热烈的掌声，村民就是喜欢看这一幕，大春的扮演者鄢普生非常投入，完全沉浸在了自己扮演的角色中，农村女孩子喜欢的就是这个模样，热情、帅气。

城山大队礼堂，曾是城山大队小学的大教室，诺大的礼堂里为一个年级一个班划一块地方，陈义忠在这里代课的时候很不习惯，上课的时候互相干扰，但还是认认真真地教三、四两个年级的语文和算术。学校教室盖好后，课堂迁岀，礼堂恢复了原有功能。舞台是土垒起的台子，鄢普生的舞歩卷起尘土飞扬，恰到好处的喧染了现场气氛。

宣传队来到城山大队，队员们受到大队革命委员会的热情接待和精心安排。小提琴手吕汉钦是插队鄢郝大队的武汉知青，他的演奏给人一种非常熟悉的旋律，激动人心。

鄢普生的到来，引来了城山大队知青们对他的戏弄。从武昌解放路小学到武汉第四十五中学，一直同窗就读，他的到来，陈红明、肖义、朱汉清直呼他绰号：“小麻了”。鄢普生的脸上没有麻子，如果有的话，也就是在鼻梁侧的一个小凹点，不仔细瞧，是看不见的。

初中的时候，学校编排《红色娘子军》《白毛女》《一块银元》等歌、舞剧。有文艺天赋的廖老师一脸的酱油麻子，背地里时常会有人喊廖老师“廖麻子”。排练中，饰演洪长青、大春的鄢普生与廖老师形影不离，同学也就习惯喊鄢普生“小麻子”了。

从城山三队的深山里转到城山二队知青新屋的袁道中、顾新华、刘年富都很含蓄，他们和鄢普生一起留校读高中，鄢普生却被单独分到了另一个班，或许他们有所顾及，只喊其名，不喊外号。鄢普生入乡随俗，老同学喊一声“小麻子”，他也迅速应允，在一起侃，无边际。谈话间他把每一个队员都一一作了介绍，陈红明不放过“喜儿”的扮演者，执意让鄢普生把她拉过来，让大伙仔细瞧瞧，当众开开玩笑。但是，此时的“喜儿”已经不再是中学时期的那个“喜儿”，鄢普生对眼前的“喜儿”的交流少了许多。金卫红出于对鄢普生的怜悯，横加阻拦：“玩笑不要开得太过分了”。鄢普生面对同学们的嬉戏只是随和一笑。山村的青年人台前幕后的转，对知青们的嘻闹极感兴趣。

从舞台上走下来的鄢普生一副“大春”的样子，不卑不亢，目中无人地任玩笑无边际地开，一副自傲的神态。此时的他还没从戏中的角色中走出来。

城山大队的贫下中农像赶集一样在昏暗的礼堂里继续看他们喜爱的节目。山里的娃儿被他们的父母或兄长高高地扛在自己的肩上，台下折射着舞台余光。

山下的农科所是大队的一个农业科技机构，演出完毕后，宣传队的夜宵安排在农科所。

清点人数，安排住宿，大队党支部书记胡宜成是没功夫看戏的，他在跑后勤工作，像个剧务。

围着鄢普生的嘻闹直到演出结束。山乡里的村民喜欢模样英俊的“大春”，女孩子不时有几句嘻笑声从鄢普生的身后传来，每一声嘻笑都是男生们对鄢普生取笑的素材。

这是一个特殊的夜晚，知识青年在广阔的天地里为城山送来了欢乐，也给知青们营造了一个团聚和愉悦的山乡之夜。

区知青宣传队的主要演岀人员来自武汉市第四十五中学的插队知青，但排练场最具戏剧性的一幕鄢普生没有看到。

陈东明在县城转悠的时候，城畈的校友找到他，对他诉说了自己的心事，请陈东明帮忙教训一个人，帮他岀出气。闲来无事的陈东明二话不说就应允这茬棘手的难事，说这事棘手，是因为他要教训的人曾经是自己的同班同学。

陈东明径直走进区政府院内的宣传队排练场，四下搜寻目标，正准备排练的演职人员也没太介意这个头戴草帽、身穿棉衣，腰间还系着绳子的人。当他看见当年学校排演舞剧《红色娘子军》中“小庞”的扮演者的时候，即刻锁定目标走了过去，上前就扇了对方几巴掌，这让对方目瞪口呆，“打的就是你！”撂下这话后，陈东明扬长而去。

过了许久，“小庞”才晃过神来，自己为什么挨了这几巴掌。这一幕，在场的人都很惊讶，杨汛清看到自己的同学打自己的同学，她搞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鄢普生却连实况也没有见到。

不能说陈东明的岀手没有效果，他的不得已而为之换来了校友在情感上的安宁。

流径京山县城的溾水一直向南流去，县城里的人习惯地称这条河为南河、京山河、富水河，河水经过城山四队胡家湾的时候，绕了一个“S”型弯，把胡家湾和汤堰温泉隔离起来，河水中的石墩是胡家湾里的人摆放的，就是为了方便湾里的人收工后过河洗澡泡温泉。

鄢普生熟知这条线路，下午便从莲山启程，直奔汤堰温泉洗澡，虽然他背着黄挎包，但挎包空荡荡的，一路走来，胡家湾是他穿过的唯一的村庄，而且是从城山四队知青屋的门前走过。洗完澡返回的时候便会在知青屋里坐坐，随便弄点吃的，能管饱就行。往返十几里的山路，每次都是一人独行，他不走夜路。

鄢普生离开知青屋返队的时候，陈义忠常常是站在门前池塘边的杨树下目送他渐渐远去。

村北刘妈家门前的禾场东边，有一座高高的稻草垛，这是她家为生产队代养的耕牛的过冬草料，草垛旁有几只鸡正在觅食，鄢普生放慢脚步轻轻的走过去顺势一踩，立即弯腰抓住踩在脚下的鸡，把鸡头扭在鸡翅膀下，迅速地装进随身携带的黄挎包里，回头看了陈义忠一眼，若无其事地离开了城山四队胡家湾。

傍晚的时候，刘妈站在自家门前嚷着说：不见了一只母鸡，上谁家了？先是他的大儿子望喜莫名其妙地到知青屋转了一圈，随后就是她的丈夫周世泽到知青屋来看陈义忠在灶房做饭。其实，他们心里明白，城山四队的武汉知青从不偷湾里菜，更没偷过湾里的鸡。少了一只鸡，到知青屋看看，心里放心，只能怪左邻右舍了。

鄢普生去城山四队必须经过插队莲山四队的王德胜的村子，但他没有进村，更没有与王德胜相约一起洗温泉，一是没办法联系，二是碰不到面。王德胜对洗温泉没有兴趣，他认为只要有水，在哪里都能洗。

王德胜有去处，穿过京山县城往西沿着公路走十几路，那里有他的牵挂。他牵挂的人，没有同学知道她是谁。但鄢郝公社的武汉知青都知道，谁要是敢欺负王德胜在鄢郝大队插队的女朋友，王德胜就会用砖头拍谁，而且是力战群雄。

读初二的时候，王德胜就读于四连六排，情窦初开的他有自己喜欢的女同学，却被动地接受了班上女同学对自己的表白。两人之间那种微妙的关系是不是谈恋爱，连他自己说不清道不明。

直到有一天，王徳胜突然被学校通知进了封闭式的学习班，四连一排的袁道中被抽调到学校保卫连，与其他同学一起负责监控学习班的学员，王德胜一直没弄清楚自己是什么原因进的学习班，他认为自己根正苗红，不偷不抢不打架，到底是为什么？他没办法写交代写认识写检查。当有人给他递话，原因是早恋的时候，他才愰然大悟。自己被女生的意外出卖了。此刻，王德胜发誓：这辈子就是打光棍，也不会和四十五中的女生谈恋爱。

上山下乡到京山插队，王徳胜和金学工、张新建、胡新民共四个男生编在一个知青小组，而且不是同班同学，这在同批下乡的知青小组中显得很特别，因为其它知青小组都是男女生混编。

扎根山乡与贫下中一起劳作的王德胜在鄢郝公社找到了知音，这对他来说终于有了托付终身的情感依靠。在处理社会问题的时候知道了如何克制自己的情绪，少了许多的冲动，变得成熟起来。

【为一九七一年二月十二日徒歩到达京山县惠亭公社的山村插队落户的武汉知识青年特别写作。如有不妥之处，请电告细节，即刻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