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奠一段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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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1><font color="#010101">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前后,农村地区刚刚开始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这当然是邓小平同志的远见卓识和伟大功绩。这一历史性举措的全面实行,极大的激发了全中国广大农民种田的积极性。多少年被禁锢了的农民的创造力像电站大坝开启泄洪口一样,得到了空前释放。山雨欲来风满楼。<br> 沿袭了几十年的生产队形式的集体劳动形式几乎一夜间彻底奔溃。几十年吃惯了大锅饭、也永远没有吃饱过一顿的农民兄弟,开始以前所未有的罕见热情和忘我态度,想尽一切办法,各显神通,采取最有效的手段,纷纷开始企图在自己分得的那块土地上种出的庄稼达到黄金一样的价值。<br> 这一阶段时间,正好是我的中学读书时期。那时候家里特别困难,加之母亲长期患病,日子过得分外艰难。几十年后的今天,每当想起那时候的点点往事,我还会心灵颤抖。多少次,我都想把那段经历写下来,告诉我的读者,但是繁忙的工作迫使我好多次提笔写作的时候,又不得不搁笔作罢。然而,每一次搁笔之后,那远去的难以忘却的无数情景始终浮现在我的眼前。</font></h1><h3></h3> <h1></h1><h1>   一九七九年春季开学的时候,我是一个初二年级的学生。按照国家当时的校历,那个春季就是我们初中毕业的时间。就在那一年,国家把基础教育阶段春季学期的毕业一律改成了秋季学期,我们在初二年级多读了半年。毕业的时间就相应推迟了整整一个学期。<br> 现在想来,那是老天对我特别的眷顾。那时,我刚从家门前的汪胡学校转到三中还不到一年,相对来说,在全班同学中我的各门功课还不是靠前。和班上那些咸丰、广陵等优等生同学相比,我还是有明显的差距。读完初二后,又增加的半学期对于我这个刚从村校转来不久的学生来说,是一个难得的追赶他们的机会。一九七九年春季开学后的那个学期,是我的成绩得到大幅度提升。成绩的提升主要得益于几位非常好的老师,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在我的前面巍然屹立着几个学霸,他们始终是我不断追赶的标杆。<br> 现在想起来,那时候,我从一个教学力量极度薄弱的村校果断在我哥哥的帮助下转到三中是明智之举。那个村校勉强凑合刚刚办起来的戴帽初中所有任课老师都是从原来的小学选拔上来的。有的老师根本不熟悉初中的学科。一个代课教师在给我们讲二元一次方程组的解法时常常挂在黑板上,到最后,他只好尴尬地告诉我们,这个问题他回去了再好好熟悉一下,完了明天给我们再讲。有门路的学生纷纷开始往外转,我就是其中一个。<br> 来到三中后,我的学习有了明显的转折。一个姓焦的物理老师那时候对我们要求非常严格。平时的时候,他一般不苟言笑,他在校园里走动的时候,总是穿着一套洗得发白的中山装,所有的纽扣甚至连脖颈里的小口子都扣得严严实实。他的物理课上得非常精彩,同学们都特别喜欢听。那时候,学校里各种实验仪器相当短缺。但是焦老师的物理课所有的实验他都想办法一个不拉给我们做。记得有一次,物理课上我把一个问题答错了。他严肃的批评并告诫我,下不为例,物理是真正的科学,来不得半点虚假,要求我必须下苦功夫。同时要求我期末物理考试成绩必须达到九十分以上。<br> 记得那段时间,我们学的是热力学传导部分。经过他的那次批评,我对物理课开始格外重视起来了。每次上课的时候,他总是少不了提问我。可能得益于他的课堂具有极度吸引力的缘故,到了期中考试的时候,我的物理成绩取得了全班第二的好成绩。课代表去他的办公室拿作业本的时候,他说,“这个娃来学校时间很短,但是进步很大,这样下去,他肯定有一个好的出息。”听了他的夸赞,我很得意和高兴。学习的积极性又开始格外高涨起来。<br> 班主任老师教我们的语文。姓张,身体稍胖。身高大约一米六五左右。他讲课的时候,我们听得不是特别的舒服,他总是找机会批评挖苦学生。他讲课不完全是普通话,略带一点方言,一节课总要抽一两支烟。一次,他发现我在看一本厚厚的数学练习集,他很不高兴。他恨不得大家都学他的语文。他说,数学是一门难以得分的学科,大家都是这样,希望我不要再入圈套。说我们再刻苦学习,永远得不了语文学科的成绩。他的这次冷嘲批评着实对我这个喜欢数学的学生无疑是一次摧毁性的打击。但是,还好,我并没有在他的批评下改变我对数学的偏爱。对数学的兴趣一直坚持了下来。几年后,我高中毕业,我考取了师范大学的数学系。<br> 那时候,数理化是最吃香的学科,当时流行的一句话到现在都刻骨铭心,“学好数理化,走到天下都不怕。”记得那时我们学校高一年级有一个姓史的学生,他的数理化特别优秀。在学校里誉为神童。他在高一的时候,自学完了高中的全部内容。一九七八年他提前参加了高考,被甘肃师范学院生物系顺利录取,一时间在学校里传为佳话。他成了大家茶余饭后的首要谈资。可能是从我们三中连续考了好几个大学生的原因,当时我的母校的办学质量被一度传为佳话。<br> 一次我们初中四个数学成绩最好的学生,包括那个姓史的同学在内的几个高中学生被抽调到县上参加当年的数学竞赛。那个史同学取得了高中组第一名,他得到的奖品是一大摞数理化丛书,我们羡慕得要死。我们初中组四个学生都没有获奖。虽然咸丰成绩很好,但是还是没有进入前三名行列。我和一个我们同去的姓孟的同学都取得了七十三分的成绩。她是我们学校孟校长的姑娘,学习一直很刻苦,也很优秀。本来她是我们被学校派出去的四个尖子学生中最有获奖希望的学生。但是不知什么原因,最终还是没有获奖,最后的结果出乎大家的预料,孟同学竟然和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插班生考了一样的分数。这个残酷的结果可能对于她来说是一次严重的打击,但是对我来说,是一个极大的信心提升的转折点。<br> 从那次考试中,我终于发现,我这个农民的孩子也能考到和校长的孩子一样的成绩,这是我永远始料未及的。从那天开始,我的学习干劲有了大大的增强。开始每天放学回来,总要跑到家里父亲所盖的那个摇摇欲坠的小土楼上关起门来,连续学习好几个小时。直到母亲叫我吃饭。<br> 到了七月份的时候,面临初中毕业考试,我们开始紧张起来。我们夜以继日地复习复习再复习。终于,初中毕业、高中升学考试顺利结束了,我们拿到了梦想很久的那个红皮子的毕业证书回到了家里。学校通知我们暂时回家等候,成绩一星期后出来,让我们在乡政府大门旁边的墙壁上等张榜公布。我清楚地记得,刚好过了一星期时间,听见有同学说,成绩公布出来了。我迫不及待地跑到乡政府大门的墙上去看,我的成绩在全乡镇初中毕业生中排列第三,是二百二十二分。令我大吃一惊的是,我和孟校长的姑娘,那个孟同学的成绩竟然又一次和我一样,我们并列第三。<br> 我们大家都被三中高中部顺利录取。因这两次无独有偶的相同的考试成绩,被班上很多同学对我俩起了一个绰号,说我俩是班上的一对拉。尤其是咸丰同学寸步不让,一见面就是一对拉,回过头又是一对拉。喊得我实在不好意思,甚至乱了学习的阵脚。最后只好向他求饶,放我一马。更为惊奇的是,进入高中后,我们又一次经历了期中考试总分相同的遭遇。这样巧合的结局让我们两个差一点被同学们的唾沫渣滓彻底淹死。但是不管怎么样,我和孟同学的成绩出现再次相同,充分说明我在不断地进步。那时候还不知道国内都有什么大学,但是那个提前考入大学的史同学成了我的榜样。我悄悄给自己鼓劲,我也一定就要考上他上学的那个师范学院。<br> 九月初,我们来学校报到。我们开始学习高一年级的新课程。高一年级一共有两个班,我们是高一一班。原来初中的老师都不再是我们高中的老师,全部都换成了新面孔。<br> 也就是这一年,整个我们家乡的农村地区,人们的生活水平逐渐开始好转起来。我清晰地记得,一九七八年的时候,分田包干还没有开始。依然是生产队集体劳动,因此,整个农村日子还是异常的艰难。我们家那时候整天吃的基本都是玉米面和煮黄豆什么的,白面是很难吃到的。记得平常的时候,母亲只是给父亲做一个小小的白面饼子。看在我是最小的孩子的情面,他每次开吃前给我撕那么小小的一点。最让我难忘的是顿顿难以下咽的煮黄豆,膨胀得肚子总是不好受。那时候,我悄悄发誓,将来有一天生活好起来了,我永远不吃黄豆。果然,几十年来,我一直对黄豆有一种极度的排斥。<br> 我要特别感谢我的外爷和外奶奶。他们两个老人那时候和我们在同一个村子。外爷是一个勤劳朴实、心地善良,特别疼爱我们的老人。那时候,因为他们两个是实劳力,不像我们家口多饭少,因为家里实际上只有父亲和大哥两个劳力,我和二哥那时都还很小。因此一年下来,他们家分得的口粮就比我们家多。每当家里饿得没什么吃的东西的时候,我们哥几个总是朝外爷家跑。两位老人即使自己饿着肚子,也要把存下来的馍馍拿出来给我们吃。外爷和外奶只有包括我母亲在内的三个女儿,我没有亲舅舅。姑娘们打发出去后,两个人相依为命地一起坐家。他俩不等不靠、不偷不抢,靠自己的双手劳动生活,凭着罕见的节俭和勤劳,日子像流水般安详平静地流淌着。可能是我们两家生活在同一个村子的好处吧,那时候,母亲常常抽空跑去为他们洗衣做饭,两位老人的晚年生活在母亲和我们大家的帮助下,一天一天翻页而过。年底的时候,从广播里听说,农村的土地政策要全面改革,中国还要全面改革,改革会让我们吃上白面馍吗?我们全村翘首企盼。</h1><h3></h3> <h1>  一九八〇年春天,全国上下开始涌动改革的滚滚浪潮。读书的人很快突增起来。我们学校的管理和办学声誉越来越好。进入高一的第二学期以后,一个叫孙方山的兰州老师开始当我们的班主任,他上我们的数学课。语文高老师,化学罗老师,物理郭老师,外语李老师,我从这几位老师严谨的教学态度和做人品德上最终感悟到一个重大的教育之道。那就是一个人在一生中遇到一个或几个好老师就是他最大的福气。我想把他们各不相同,自成一体的教学风格在这里做一些描述。让他们永远定格在我们的心里。<br> 高老师的语文课是我们的享受课。他讲起许多经典文章,总是把文章解析得淋漓尽致,入木三分。记得他给我们上朱自清先生的名篇《荷塘月色》的时候,他把作者在那个夜色朦胧的晚上行走在荷塘边上的复杂的心情用自己朴实的语言描述得让我们所有学生如临其境。仿佛看见一个穿着长衫,架着眼镜的文学教授,活灵灵出现在我们的眼前。有时候,他让我们声情并茂地朗诵文章的精彩片段,特别是那些经典话剧,不但要求我们朗读台词,还要求我们进入话剧角色。他说只有进入了角色,才能彻底领略文章的意境。遇到经典的文章,他还让我们全文背诵。他常常提醒我们说,学好语文的诀窍一是精读,二是泛读。精读就是要对所读文章彻底吃透。泛读就是要广泛阅读课外书籍,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这句经典句子,我就是从高老师的口里学到的。<br> 让我至今难以忘怀的是,他讲的《六国论》那篇古文我至今不忘,里面的一些片段我到现在还会背诵。<br> 罗老师是我们的化学老师,他是临洮人。他高大结实,皮肤黧黑。爱打篮球,喜欢运动。他的化学教学风格非常独特,每次讲课,他总是带领学生一起回忆上节课的内容。他会按照大家的回答把讲过的内容归纳成若干条精炼的话句。我最忘不了他讲的化学反应方程式的平衡。他由浅入深,由表及里,由简到难。他容不得任何学生开小差。一旦发现那个学生不专心听讲,一根粉笔像箭一样在你毫不防备的时候向你飞来。他把整个课堂把控得非常好。别看他在聚精会神专心讲课,其实他在每一个转脸的间隙一直在掌握班上学生的动态。他批阅作业的时候也很细心。一旦作业错得太多或字迹潦草,他的一贯做法就是,在本子上大大的写两个字:重做。<br> 当教导主任的他在学校以严厉著称。记得有一次一个平时成绩很好的同学迟到了,她是化学课代表。刚好被那天值周的罗老师发现了,他让那个女同学在校门口站了好长时间,他就是不给面子。后来这个同学委屈得哭了起来,他才勉强让其回到班级上课。临走时叮嘱以后再不许迟到。<br> 罗老师后来离开了三中,在东乡县一中、二中当了多年的校长。他为东乡的教育做出了巨大的贡献。培养了数以千计的优秀学生。他的名字在东乡的山山沟沟家喻户晓,妇孺皆知。<br> 郭老师的物理课上,我第一次听到了伟大的物理学家爱因斯坦的名字,我也知道了牛顿、笛卡尔、阿基米德等世界学术泰斗们伟大的科学发现。郭老师的板书那时候在全校是最规范的。他的钢笔字和粉笔字都写得很棒。他完全是在用家乡话讲课,很少发脾气,脸上永远是一副活菩萨的样子。一旦讲起一个物理学家的科学发现时,他的脸上会神采飞扬,滔滔不绝。他对科学家牛顿好像情有独钟,一讲起来总是有说不完的牛顿的事迹。受他的熏陶,我们班很多学生喜欢上了物理,一个叫张自忠的同学发疯般地热爱牛顿。他买来很多关于牛顿发现万有引力定律的高深书籍,在课余时间不断钻研。说自己将来一定要考物理专业。后来的结果还正验证了自己的梦想,他考进了一所水利发电学校。毕业后分配到一家水电站。大家都说,物理难学,但是在郭老师的课堂你只要专心听讲,再难、再深奥的物理学真的变得通俗易懂起来。郭老师也很重视家庭教育,他的几个孩子高中毕业后,都很有出息,考上了几所好大学。看来,有什么样的父亲,就会有什么样的儿子,这话一点不假。<br> 李老师是四川人,人很精致精干。在课堂之外他的话我们不大听得懂。相处的时间长了,慢慢也习惯了。但是一上起课来,他是标准的普通话,他的英语发音也很标准。据说他是师范院校毕业的科班生。那时候,我们把外地来的讲话不好听懂的老师叫瓦达拉老师。李老师是一个典型的瓦达拉。李老师的粉笔字也很漂亮,特别是他写起英语的短句来,非常流畅自如,写字从不潦草。他那个眼镜的鼻夹好像永远和他的鼻梁不很般配,总是在找机会往下滑。他最常用的动作手势是一次一次的用右手往上扶眼镜。<br> 李老师任何时候不批评学生。他对学生总是和蔼可亲。一丝不乱的大背头总是油光发亮,衣服上永远没有丝毫的污点。他娶了一个我们家乡的温柔漂亮的姑娘。两个人常常双双对对的在学校院子里出出进进,看上去十分恩爱。那时候,他的俊媳妇也在我们学校上班,他除了上课总是和媳妇在一起。好多同学说,要是将来能娶上一个和李老师的媳妇那样的女人,那就一辈子知足了。不过我们毕业几年后,听说李老师两口也开始闹矛盾,常常在学校里打架抬杠什么的。于是,珍藏在我的心灵深处那段对李老师最美婚姻的记忆,出现了不愿看到的阴霾。不过,我还是祝福李老师永远幸福。<br> 最后,我想写一下我的班主任兼数学老师孙方山。孙老师一开始在商业领域工作。据说人事部门鉴于全县老师短缺的实际,有一次县上从各行业推荐选拔推荐老师。听到这个消息后,教师出身的孙老师主动报名,结果被分配到了我的母校。李老师的数学课功底非常扎实。他对高中数学的三角函数、数列、立体几何、复数等重要教学篇章尤其擅长熟练。现有班长由于性格内向,不善于管理班级被孙老师多次批评,但是效果依然没有好转。因此,他决定要改选班干部。<br> 好几个同学私下推荐我。孙老师把我叫到自己的办公室,问我能不能当班长。我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他。那时候,中学的班长一般是班上学习最好的学生。可是我那时候成绩还不是最好的。于是他鼓励我,说一个男孩子,既然有人推荐你,不要瞻前顾后,人是锻炼出来的。让我大胆当,他会后面好好支持我的班级工作。听了他的话,我的胆子大了起来。我说可以。于是第二天在班会上他提出了我的名字,然后大家投票选举,全票通过。就这样从高一第二学期开始,我上任执掌班长一职,直至毕业。<br> 我最刻骨铭心的是孙老师对我的关爱。我的数学在孙老师的教导下说实话一直在大踏步进步。虽然没有赶上张自忠他们,但一直也在班上名列前茅。又一次考试,我因家里耽误了几天,考试非常糟糕。于是,我害怕极了,我作为班长,成绩一旦糟糕透顶,将怎样面对大家?令我没想到的是,孙老师竟然最后给了我七十几分,我算是在全班同学面前保住了班长的面子。过了几天他把我叫到房间,他说,今后无论遇到怎么大的困难,你首先要把学习搞好。学习上不去,一切都是徒劳的。高考在即,他让我全力以赴,必须考上名牌大学。我深深的点了点头。<br> 后来我算是如愿以偿考上了大学。临毕业时,我和孙老师特意照了一张合影。后来在上大学和参加工作的很长日子里,我一直带在身上。在一次搬房子的时候,不小心丢失了。时间长了,我想不起他的容貌了。由于别的几位老师都在临夏地区,时间长了,我们还能见面。但是孙老师,我打听了了好多同学,都没有音讯。我在网上查了他的名字,也没有结果。真的,我很想念他,我可敬的孙老师,你到底在哪里啊?我的老师,我永远忘不了你曾经对我的恩情。<br> 一九八〇年初夏,一本书震撼了我的心灵。这本书的名字叫《生活的路》,是一部长篇小说。作者叫竹林。我是在不经意间从一个学生的课桌上发现的。当我第一次拿起书翻开第一页的时候,我就喜欢上了这部排版和印刷大方得体的书。我很快地读了好几页,我被作者精细的描写和精彩的文字深深打动了。读了几页,就被一个知青少女的美丽和大方所吸引了。回家的时候,我给那个同学说了一声就带了回去。我花了不到一个星期的时间断断续续读完了这部长篇。那是我读书生涯里看过的第一部小说。<br> 那时候,学校里可阅读的图书非常缺少,都是一些封面发黄的旧书,不是马克思恩格斯的书,就是一些《金光大道》《艳阳天》什么的。那时候,我们几乎没有读过什么反映当时社会现实的小说。很可笑的是,在我们自己的概念里还总是把小说里的故事当做真实的事件。带着这样的稚嫩的文学阅历,我看完了《生活的路》,我被书中那个最终没有回城机会而走上绝路的女青年的故事感动的好几天睡不着觉,吃不下饭。短短的一段时间里,我几乎彻底变了一个人一样,我对这个朦胧的世界开始有了自己的一些粗浅看法。我恨不得马上找到远在上海的作家竹林,我想问问她,这个叫娟娟的姑娘最后难道真的死了吗?<br> 就这样,我一个懵懂少年的心灵,开天辟地被文学的力量第一次降服了。从此开始,我在做完浩如烟海的数理化习题之后,时不时的找一些小说,开始领略文学的甘甜,随之我的骨子里便有了文学的基因。<br> 也是在这个时候,我还初次知道了什么叫初恋。一个初中同学,歌唱得很好。那时候学校里每学期总要举办一两次歌咏比赛什么的活动,每个班推荐节目,我们班总是一个张同学代表参加。她唱得最好的两首歌是才旦卓玛的《翻身农奴把歌唱》和李谷一的《边疆的泉水清又纯》。那时候明星很少。那种很笨重的录音机才开始渐渐流行,一般人家都买不起。所以我们当学生的只能从学校的文艺演出等活动上看别人唱歌跳舞。张同学的歌唱得很甜。听上去确实有一股歌手在场的味道。所以学校里还是很有小名气。就是这个同学偏偏进入了我的视线。她偷偷曾经给我送过一条手绢。说是去兰州的姑姑家串门的时候专门给我买的,我把那块洁白的手绢一直在保存着。可是,她的学习总是跟不上别的学生,每次考试,大多数科目就是不及格。终于,她坚持不下去,辍学了。临走时,她留给我一个字条:我不准备读下去了,希望你好好学习,将来考一个好大学。说她很喜欢我,但是成绩太差,配不上我,只是希望我一切都好。后来听说她早早出嫁了。自此以后再没有见过张同学的面。<br>  忙忙碌碌中,我们高二一班送走了高二年级的第一个学期。转眼,来到了一九八〇年底。具有历史意义的高考恢复以后,第四年高考后录取的大学生学生都已经全部报到。充满挑战的一九八一年元旦在我们渴望和期待中姗姗到来。我相信,在我的生命中,这将是一个很重要的年份。这一年的秋天,成功还是失败,尘埃必将会落定。辞别了一九八〇,我们在紧张的期末复习中迎来了一九八一年的元旦节。利用放假的时间,我回到家里陪了一天有病的母亲,嫂子给我们做了一顿辣辣的玉米面搅团,算是过了一个有意义的节日。第二天,我又忙忙的返回了学校,准备期末考试。</h1><h3></h3> <h1> 一九八一年的冬天,天气格外的寒冷。尽管我们学校的教室里都生了火炉,但是还感到比往年少有的刺骨和冰冷。母亲得知后,她把一些从父亲旧衣服上撤下来的旧棉花经过一点一点撕开,然后给我做了一件厚厚的棉裤。穿在身上,一下子感到那么的温暖。其实在我们家,那时候,凭我母亲那一双能做裁缝的巧手,给我们不知节约了多少非支不可的零碎钱。我们弟兄三个和父亲的衣服绝大多数都出自母亲之手。那架好不容易买来的老牌缝纫机,名副其实,是我们家的大功臣。它陪我的母亲度过了许多年艰苦的岁月,在无数个漆黑的夜晚,它那日夜不停地旋转声和我老母亲那双昏花的双眼,让我们一家人度过了长时间有衣可穿的有尊严的日子。<br> 寒假开始后,我没有浪费丝毫时间,就把自己几乎禁锢在了老家的那幢小小的土楼上。好在父母对我的学习很支持和理解,他们也知道这一年就是我考大学的关键年。就在农村人全面开始给地里送农家粪,家家户户齐上阵,忙备耕的时候,父母也都没有让我去帮哥嫂他们。几乎除了吃饭的时间外,我在其余所有时间都在楼上日夜学习,房间内的四面墙壁上都贴满了数理化公式和定律,还有英语单词和句子。晚饭后还要学习很长的一段时间,好多次不知不觉中,连衣服都来不及脱就进入了梦乡。有时候父亲看见灯一直在亮,上来给我盖被子、关灯。<br> 我的父亲是一个典型的农民。他曾多次告诉我们几个孩子读书的重要。父亲因为是家里的老大,他把家里可以只允许一个人读书的机会留给了自己的弟弟。他在九岁的时候,我的爷爷因去离家不远的山泉里驮水不小心跌入山崖,过早去世了。好在那时我的奶奶是一个天塌下来都不怕的农家强悍妇人,是她带领全家人扛过了那段失去爷爷后艰难的岁月。但是没爹的孩子早当家,十几岁出头的父亲,在奶奶的帮助下还是过早的担起了家庭的重担。当家里稍微好过了一点后,奶奶和父亲商量后,把我的叔叔送到了三十里之外的一家学校上学。可是,我的父亲那时候却偏偏爱读书。没办法,每个月一次等我的叔叔回家的时候,他就拿上叔叔的课本,让叔叔帮助他认字。就这样,到后来,由于家务的缠身,父亲也没有学会多少字。但是,几十年后,他还是发现,当初的那些简单的识字,对他后来的生活带来了很多的便利。记账、打个便条什么的,从来就没有难倒他。<br> 后来,等我们都到了读书年龄的时候,他不由分说把我们都送到了学校读书。我清晰地记得,在我们老家那个村子,七十年代初和我们一起走进学校读书的人寥寥无几。绝大多数人都觉得读书是没有出息的。但是我的父亲和大家的观点不同,就是当年母亲的病常常需要父亲一月一次带到城里治疗的时候,他也都不让我辍学。他说,读书的好处一下子是看不出来的,等以后时间长了,你就会慢慢发现还是有好处的。看来,要是当初没有父亲的明智,我的今天会是什么样,确实还很难说。<br> 高二最后一学期,新来了一位政治老师,我必须要做个介绍。他姓覃,广西柳州人,年轻的时候从西北师大毕业后自愿留在大西北。最后娶妻生子变成了当地人。我们都知道柳州,那是山清水秀的人间天堂。但是为了响应国家的号召,他毅然选择了留下。据说他毕业分配时分到了我的母校。谁能想到,在同一所学校他一干就是一辈子。后来他还当了一段时间的副校长。虽然覃校长的课并没有给我留下太深的印象,但是他对教书育人这个伟大事业的无限敬重和赤诚坚守,让我一辈子对他肃然起敬。他绝对是一位具有高风亮节的共和国的杰出功臣。<br> 我大学毕业后,常常见到他在城里散步。每一次,他都少不了对我再三叮嘱,让我坚守好教育这个神圣的岗位。他说教师虽然一生忙碌和清贫,但是这个事业注定是伟大的。有人劝他退休后,去柳州自己的老家度假养老。他的回答是,柳州虽然也有自己的一分家产,但是现在一家人都在临夏,他都真正变成了地道的临夏人。他说,自己早已想好了未来的归宿,他想安息在这个自己钟爱了一生,奉献了一生的大西北的黄土地上,生死都要当临夏人。这是何等的气概和胸襟。几年前,他在临夏去世了。我刚好不在临夏。很遗憾,没能参加他的葬礼。于是我写了一副挽联托同学送去。<br> 舍弃美丽柳州城落脚大西北<br> 一生育人终不悔黄土埋忠骨<br> 横批:死而无憾<br> 过了五一节,我们就难耐不住了,通过高考预选的同学在各学科老师的反复叮嘱下,不断查漏补缺,千方百计夯实各自的薄弱学科。大家的状态都好像马上要上战场一样紧张和不安。<br> 那时候,高考的时间是六月七、八日两天。就在考试的前一天我来到了县城锁南坝,我举目无亲。那时县城里连一家旅馆都没有。正当我在那条独有的大街上惆怅地走来走去的时候,有幸碰见了我们村一个给某单位当大师傅的少年朋友。当他知道我来县城参加高考,还没有地方吃住的时候把我带到了他的那个单位。在他的帮助下,我参加了两天的紧张考试。<br> 考试结束到录取的时间,是一个漫长的寂寞的过程。我们都不知道最终结果将会如何。那时我们都知道兰州就有三所学校,西北民院、甘肃师范学院和兰州师专。兰州大学是谁都不敢问津的。大家都报的是这几所大学,完了就是中专学校。那时候,临夏民族学校十分吃香,大家都抢着报它。报完了大学,好像我也和大家一样报了民族学校。<br> 因为是考试完了,回到家里,我开始死心塌地帮助哥嫂她们下地劳动。他们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想把多年读书时代欠下的劳动帐给它全部补上。那时候国家开始落实宗教政策,少数民族的村子里都盖起了各自的清真寺,也都搬请了阿訇。母亲让我到清真寺里学一段时间的阿语。于是我跟在一个老阿訇的后面学习阿语。一个月的时间很快过去了。按照时间推算,高考录取的结果也该出来了。我身在曹营心在汉。<br> 有一天晚饭后,我们一家围坐在炕上的时候,母亲开始郑重地当着大哥和两个嫂嫂们的面说:“老三,你就安心去寺里学经吧, 你看你的大哥当了老师,二哥在酒钢当工人,我们家里没有一个念经人。开学阿訇昨天给我说,你脑子很机灵,将来完全可以当一个阿訇。” <br> 我转过头去看父亲,父亲的脸上一片茫然。父亲最后话:“你母亲说的有道理。都高中毕业了,现在你是一个有文化的人了,再不是睁眼瞎了。家里有个念经人,也是好事。老三,就这样吧?”<br> 父亲说完后,大家都不说话。父母和哥嫂都在看我的脸色。到了最后,我慎重地告诉他们,假如这次考不上,我就安心念经。如果考上了,希望他们给我这个机会,父母同意了。<br> 几天后,我和父亲、哥哥在一块自留地上劳动。突然,一个身体肥胖的中年人从路边喊我们。他说我被师范大学的预科班录取了。给学校里来电话征求意见去不去,要求回话的时间很短,他自作主张回答了招生办公室打电话的人就,说你们家里同意了。我回头看父亲,他轮着铁锨的脸庞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br> 父母说,既然老三考上了,那就让他上大学吧。于是,我的命运出现了新的转机。学校的录取通知书明确要求,新生一律在九月初报道。刚好那段时间,西北地区阴雨连绵,半月不晴。大雨把陇海铁路给冲断了,兰州到西安的火车中断。我改乘长途大班车绕道平凉、六盘山去西安报到。去西安的时候,我在兰州住了一晚上。顺便去五泉山公园逛了一圈。站在山顶上,兰州市尽收眼底。从来没有出过门的我,见此情景,无比激动,竟然发现世界原来如此美好。<br> 第二天,经过大半天的奔跑,我们到了六盘山顶。汽车停了下来,司机让大家透透气。于是在那块神奇的山梁上有了我一介草民的脚印。我当然知道,在中国革命的历史上,一个历史的巨人就曾经行走过这块地方。<br> “六盘山上高峰,红旗漫卷西风。”这是毛泽东主席的著名诗词《清贫乐,六盘山》中的句子,这豪迈的诗句,曾几时,感染过无数的中华儿女。站在那红色的山梁上,当别人都在忙于拍照留影的时候,我独自一个人静静地凝神远望。我在思考我的未来。让这魏巍的、神奇的六盘山作证,我,一个走出农村的懵懂少年,一定要像在山顶盘旋的那些大雁,要给这个世界留一点自己嘶哑的声音。</h1><h3></h3><h1> 一九八一年九月四日下午三点,我站在六盘山顶,心潮澎湃,那辽远的起伏的山峦,让我对未来充满了无限期待。</h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