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和他的那個時代

雁蕩山人

<h5> (圖片來自網絡) </h5><h5> </h5><p class="ql-block"> 爺爺生於民國六年,也就是1918年。也就是“十月革命”那一年。爺爺是個銀匠,做銀生活的,也算手藝人吧。除了做銀生活,爺爺還會做紅白事的宴席、油漆模式的花鳥畫及裝飾圖案等。 </p><p class="ql-block"> 山人少年時代學畫畫的時候,曾拿了張爺爺畫的牡丹畫問老師,說爺爺的畫怎麼這樣畫,一個花心就快把我半管子顏料用完了。老師說,對的,就是這麼畫,這是正宗傳統的畫法,這樣畫的花心才有立體感。老師問,你爺爺畫畫的?山人說不是,說解放前是銀匠,會給婚嫁家具上畫花鳥圖案。老師說,這就對了,銀飾上的圖案也是很複雜,難度很大的,必須要具備一定的繪畫功底。</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老師一九二幾年生人吧,比爺爺也小不了多少,差不多算一個時代的人。若健在的話也九十四五歲了。山人參加過老師兩次壽慶,分別是七十榮壽和八十華誕,九十壽慶因路途迢遙沒參加。八十華誕時,山人給老師畫了棵大松樹,請著名書法家寇北辰先生給題寫壽文。老師六幾年的時候是省報編輯,上面發文件,要求報道文章要實事求是,就派老師下一綫做真實報導,結果後來就因他發表的真實報導,被打回老家做了文化館館長。</p><p class="ql-block"> 老師會畫畫,就義務培訓學生畫畫,後來學生太多,就申請經費,辦起了美術培訓班(公費的)。從1974年開始辦直到現在,老師不管在還是不在,現在的校長是老師兒子武丁,山人讀詩經後才知道“武丁”之名出自詩經“玄鳥”篇:……商之先后,受命不殆,在武丁孫子。武丁孫子,武王靡不勝……。可見老師文底之深。山人是第二屆學生,1975年的。</p><p class="ql-block"> 山人有時覺得,不算絕對,但有些事也絕非屬偶然,真有點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生來會打洞。就拿畫畫寫字來說吧,山人三歲多時就要求畫畫,就有動手的心念,清楚的記得第一次畫畫,由於桌子高,要大凳子加小凳子才能夠著桌子。爸爸媽媽問,你想畫什麼,山人說,想畫兩個人划船,拿著划船的棍子打岸邊的核桃樹上的核桃,畫完後,說給那兩個人一人頭上綁條白毛巾,一直畫不成,老爸就接過筆,給每人頭上添了條白毛巾。</p> <p class="ql-block"> 山人四歲多時就認識“敬祝毛主席萬壽無疆”,“毛主席萬歲”,並且會寫。這是因為老爸會寫字,房間墻上貼的就是老爸寫的字。不僅如此,廠區大門口門頭上面鐵皮做的紅色立體大字“毛主席萬歲”就是老爸寫的,直到山人三十幾歲那字還在。老爸在廠裡外號叫“黑手”,因為經常寫大標語,手上沾有墨汁。有次,地委開會,各單位都派有寫手去寫大標語,老爸寫的好,看的人多,另家造反派寫手寫不過老爸,就商量把老爸抓起來批鬥,老爸上廁所路過,正好聽到,沒敢回到寫標語的地方,一會兒,一羣人就跑到寫標語的地方要抓保皇派的“黑手”,被老爸逃脫。</p><p class="ql-block"> 老爸畫畫寫字時,經常是帶著山人的,耳濡目染真是管用的,好像就是不知不覺就懂了,遺傳不太可信,但愛好應是自然而然就接受了。這麼說。歸根到底還是爺爺影響了爸爸,爸爸影響了山人。根還是在爺爺那裡。</p><p class="ql-block"> 爺爺最出色的是社火的總指揮,就是魯迅先生所說的那種“一呼百應的人物”。盡管爺爺會的挺多,挺全,家裡生活依然是很窮,很艱難。做銀生活雖然天天和銀子打交道,但和擁有它完全是兩碼事,兩個概念,就是個加工,僅僅是個手藝,掙的是個辛苦的手工錢。</p><p class="ql-block"> 爺爺民國三十七年也就是1948年加入的共產黨,是村子裡最早入黨的人。爺爺為什麼入黨?爺爺沒上過學,沒文化,就是爺爺說的,共產黨是窮人的黨,是為老百姓謀福利的黨,就是讓窮人翻身得解放,一起過上有吃有喝的日子。爺爺說了,如果不是共產黨,我們家的生活就已經過不下去了。田地雖有一點,但不足以果腹,每天都是在饑荒中度過,一年四季都是以野菜、穀糠,麩子為主食,而且還吃不飽。爺爺所謂的那些小手藝,除了做銀生活能掙點錢,其它的都是不能用來掙錢的。</p> <p class="ql-block">  小農經濟時代,鄉裡鄉親的,都是你會這個,他會那個,村子裡不管誰家的事,大家各憑技藝,各顯身手,互相幫著就辦了。婚喪嫁娶,蓋房壘墻,都是大夥一起相互幫著完成。捄(jiu)之陾陾(reng),度之薨薨,築之登登,削屢馮馮,百堵皆興,鼛(gao)鼓弗勝。這是一種相互協作共生共存的精神文化,也是小農經濟時代,大家在生產力極其低下的情況下,為保持那種原始狀態下,經濟生活的正常運行而自然形成的規矩。至於說沒什麼手藝技術的也沒關係,只要能出力就行,有智出智,沒智出力,能者用而智者謀,都有用的著的地方。用人前,說個請,用人後,道個謝,吃虧常在,能者多勞,少有不平,亦無怨言,一般相互之間也都不會提到報酬的事,最多也就是根據自己的情況以其它方式意思一下。當然也有人經不起禮讓,做事後會收點報酬的,但若做的過分,是會被人看不起的,弄不好在以後的處人處事上也是會受到影響的。常規是,一般做完活,大家都會從禮節上走個過程。這種禮節有幾種,一種是象征性禮讓下,一種是實心的禮讓,另一種就是不要不行的硬讓。所謂虛讓,就不是誠心的給,光用嘴說,就是不付諸行動,即便是你想要點什麼也是得不到的。大家能聽出哪個是真,哪個是假的。這有兩種情況,一,是你以前欠著人家的工,人家裝不知,是從禮節上給禮讓下,意思是和以前雙方的所欠抵消。明白人會說,算了,以前你還幫過我呢,推讓幾下就算了。所謂實讓,就是把錢排出來。這種情況是,第一,雙方各不相欠。第二,主人大度,家境條件好,即便有所欠也無所謂。還有一種是強讓,就是不由你說,不論以前,你一定要收下的態度。而爺爺屬於那種,給人做事從來不收報酬,而人做事卻一定要給報酬,而且是家境又很拮据的那種情況下,若按做生意之道,爺爺淨做些只賠不賺的買賣。</p><p class="ql-block"><br></p> <h3>  爺爺也不是不懂來往之事,有時,太過分的,私下也會講,給你出多少力你都忘了,請你幫個忙還真收點!不過,也僅只是偶爾講講而已,一般不會講的,爺爺在村子裡也算是相當有容量的人,能吃虧,愛吃虧,落人不落錢,落個好名聲而已。而與之相反不識大體者則是,受人之用而不付出,用之於人則收之不拒,淨做只賺不賠的買賣。爺爺說到頭,就是個寬宏大量,為人仗義的人,仗義疏財嘛。</h3><h3> 有戶人家,同姓,但不是本家,地比較多,種不過來,經常會叫爺爺幫忙,劃成分時,有人舉報說爺爺經常給他家打工,也就是說,僱用關係好,有忙就叫爺爺幫工的那種,爺爺屬於包著給他們家打工的,舉報人說不算長工也算短工,本來要給他家划地主成分的,爺爺說,偶爾幫下,沒有僱傭關係。爺爺又是領導,結果給劃了個富農,這樣好多了,免了時不時被批鬥之苦,即便是富農,爺爺也常常袒護著他家。爺爺說,給人家打工也會給相應的收獲,斷糧時,人家也沒斷接濟咱家,應該感恩的。山人小時候,經常見兩家互送菜蔬有無,不解,以為是親戚,爺爺講後才知道。</h3> <h3>  還記的小時候,臨近過年,村子裡排練舞獅子,好多爺爺同時代的或者再靠前一點的老人各帶後生,披掛上陣,各扮一角色,原想舞獅子,就是披個獅子皮蹦蹦跳跳,沒想到大鑼大鼓一開,規模盛大,氣勢浩蕩,鑼鼓喧天,驚天動地。<br></h3><h3> 當時就已是高齡的好多老人,平時看著都有點病懨懨的樣子。那時看小病是不要錢的,老弱病殘不幹活也有飯吃的,有的可能是裝病,有的還拖根棍子,不知是人扶棍,還是棍扶人,應該是棍扶人吧,陶淵明有文為證,“策扶老以流憩,時矯首而遐觀,雲無心以出岫,鳥倦飛而知還。”哈哈,雖說是爺字輩的,不過也裝的確實像大爺一樣。隨著一聲令下,拐棍一扔,突然像換了人似的,大斗笠一樣的大銅鑼,殺豬鍋一樣的大鼓,被他們蹦著跳著,左右搖擺,前仰後合,敲擂的震天動地,感心動耳。他們瞪著眼,咬著牙,坎坎而鼓,蹲蹲而舞,上下其手,有節有奏。鼓錘盡管是用手拿著擂的,但力量不在手,集中看見的是人在動,人跳起來,一百多斤的身體帶著手,帶著鼓錘往下砸,那鼓聲鑼聲髣髴是他們的身體砸出來的,是用他們的身體在敲在擂。山人當時小,不解,感覺動作太大,擂鼓為什麼要跳起來,鼓錘為什要扔到天上,再跳起來接住再往下錘?這威猛之勢和向時那老態龍鐘的猥瑣形象判若兩人。這要是年輕時,那一錘下去還不把鼓皮錘破了!山人也掂量了下鼓錘,又粗又長,很重很重的,這些平時路都走不穩的老頭兒們,擂起鼓來怎麼突然就來了力氣,難道都是裝的,還是胳膊沒氣,要借助身體重量往下砸?後來,山人拜師練了功纔知道個中奧妙——拳不離身,身不離腿,就是用身體發力的。</h3><h3> 再看爺爺的活就輕多了。爺爺拿了個像籃球大小的用紅布條綁起來的鐵絲編的圓籠子,人說是繡球。這也是山人第一次見實際的繡球,以前只是在小人書上看到過。書上畫的是古代女子拋繡球招親,畫的繡球挺好看,真實的繡球沒有書上畫的那麼好看,也許是舞獅子的繡球和那小人書上的不一樣。山人也是第一次看到爺爺亮把式,像練功,舞動繡球時,是用腰用腿帶動胳膊在舞,給人看起來,有板有眼的樣子。好像記得繡球上係著好多小銅鈴,爺爺在舞獅的前面,左一下,嘩嘩的晃晃,右一下,嘩嘩的晃晃,像過去照相館逗小寶寶照相一樣,一會兒劃圈,一會扔起,當時不知爺爺玩的是什麼招式,總之,從神態上看,和那些擂鼓的、敲鑼的、舞獅的都好像一個模式。</h3><h3> </h3> <h3>  一場排練結束,大家都坐下來休息。山人拿著繡球,一邊玩,一邊問爺爺,說爺爺,你怎麼不去擂鼓,舞獅子,玩這個多沒勁兒。爺爺笑笑說,要那麼大勁兒干嗎?爺爺干的是輕巧活!旁邊比爺爺晚一輩的中年人說,小家伙,你可別小看你爺爺,這麼多人全憑你爺爺玩兒的,一場獅子會,舞的好,也是你爺爺,舞不好也是你爺爺,舞獅子的,敲鑼打鼓的都是看你爺爺手裡的這個繡球來玩的,你爺爺是總指揮!山人羨慕的看著爺爺問,他說的是真的嗎爺爺?爺爺抽著煙笑瞇瞇的沒說話,看出心裡還是很自豪的。</h3><h3> 果然,抽了幾支煙,歇了一會兒,爺爺站起來,搖搖手裡的繡球高喊一聲,大家都歇好了沒有?坐在地面休息的,那些個舞獅子的,敲鑼打鼓的,一齊大聲回答,歇好了!爺爺說,再來一碼兒吧!大家一齊回答說,好!爺爺真的是一呼百應的人物!大家儘管不像部隊軍人那樣,說乾就乾,應聲而起。但起碼嘴上回答是統一及時的,畢竟是老百姓嘛,是民間活動。大家說著都陸陸續續的站了起來,或披掛,或穿戴,或提鑼,或執錘,有執事者穿梭於鑼鼓間,呼號於眾人前。參練人員,各執其事,各就各位,凌亂的鑼聲,鼓聲輕輕的敲打起來,這是大家在熱身,調試。爺爺先伸出繡球嘩嘩的輕輕一晃,大家都靜了下來,突然,爺爺繡球一揮,眾人便舞動起來,鑼鼓,獅子也都響起來,動起來。這時纔看清,鑼鼓聲和舞獅是隨著爺爺的繡球揮動而動的,以前以為獅子是隨著鑼鼓聲舞動的。真的是總指揮了,爺爺繡球往左,獅子就往左,繡球往右,獅子就往右,往上,獅子就站起,往下,獅子就伏身。</h3> <h3>  爺爺為什麼會入黨呢!小時候沒問過,爺爺也沒說過,光知道他是村子裡最早入黨的干部,從土改開始就是村子的領導,先是初級社社長,後來成立高級社,又任高級社社長。高級社是多大的社,山人也沒問,就知道爺爺說管好多村子,再後來就成立了人民公社,爺爺手下讀過書的,好多都在人民公社任職。爺爺沒文化,光靠一呼百應做大的工作那是遠遠不夠的,於是,爺爺就在村子裡擔任領導。</h3><h3> 後來,村裡有個抗美援朝復原的軍人,爺爺幫他入了黨,又讓他當了正的村書記,自己當副的。再後來,一個從人民公社下放的幹部,爺爺就讓他當副的,爺爺就回到生產隊當隊長,別人當官都是想盡一切辦法往上爬,只能上,不能下,若下,一定是犯錯或者被搞下,一般都沒好下場。爺爺知道自己沒文化,就不斷的提拔新人,自己往後退,直至退到生產隊長的位置,這個位置好像不要什麼太多的文化,即便是村子傳達文件政策也都是口頭的,爺爺傳達是沒問題的,若要讀學毛主席語錄什麼的,就讓初中畢業的小年輕擔任就行。出工前要對著毛主席畫像唱東方紅等革命歌曲,爺爺就叫愛吹拉彈唱的一個本家孫子山人叫哥哥的負責起歌。</h3><h3> 爺爺退到此還不為止,本家有個姑姑初中畢業,幹活積極,敢想,敢說,敢幹,有破力,爺爺就提拔她當隊長,自己當副隊長,並切還幫她入了黨。今天幹什麼,明天幹什麼,爺爺都手把手來教。剛開始,本家姑姑由於沒經驗,阻力還是蠻大的。有不服的,出難題的,經常頂撞找事的,有時竟會難過到哭鼻子。爺爺說,你只要一心為公,起到模範帶頭作用,問心無愧,他們就怎麼不了你,天塌下來我頂著。在爺爺的扶持下,這個本家姑姑竟然把工作幹的風生水起,有聲有色,先是村裡出名,然後是公社出名,接著是縣裡出名,最後被推薦上清華大學,當然,結局是沒上成。</h3><h3><br></h3><h3><br></h3><h3><br></h3><h3><br></h3><h3> </h3><h3> </h3> <h3>  本家姑姑要上清華大學,這可是件轟動的事,村裡人幫她做了新棉衣,看望的人絡繹不絕,像是過了場大喜事一樣。村子裡到處貼的是歡送的標語,在一片熱烈的鑼鼓聲中,送走了本家姑姑。沒過幾天,本家姑姑又哭著回村,很傷心很傷心的,好像出什麼大事了,來勸說的人也是一撥又一撥,原來,本家姑姑的入學通知書,被一個縣委書記的女兒頂替拿走上大學去了。有人說文化大革命是中國最公平的時代,也不完全是,在私利面前權利也常常會被濫用的,老百姓永遠都讀不懂。</h3><h3> 沒幾天,本家姑姑又重新擔任她的隊長,爺爺則還做副隊長。又過了段時間,縣裡來了通知,讓本家姑姑調縣裡當幹部,工作是分配到貧困山區帶隊。好像剛開始還偶爾回來和爺爺說說工作情況,慢慢的爺爺提起的也就不多了,可能後來就再沒有什麼音信了。聽說後來做到民政局長的位置上退休。這個也可以算上爺爺最能引以為自豪的傑作吧。</h3><h3> 一個不識幾個字的大老粗竟能培養出個局級幹部,可能爺爺沒這麼想過。山人知道的不多,也只是些只言片語,不過有一點可以說明問題,平時她有沒有回來看過爺爺不知道,但爺爺去世,山人證明她絕對沒回來參加追悼。爺爺是唯一一個去世後,全體村委參加追悼會的黨員。</h3><h3> 爺爺臨去世把村黨委叫來,說,我這一生最高興的事,就是能成為一名共產黨員和為黨工作,基本上能以共產黨員的標準要求自己,沒有大的成績,也沒犯過什麼錯誤,不能說大公無私,起碼還算清正廉潔。我老了,今後也沒機會為黨做貢獻了,但有一條不能忘,是黨領導我們翻身得解放的,讓我們有吃有喝的。我最後還有一個心願,就是再向黨交一次黨費,交了這一次,以後就再也交不了啦。說我一生也沒什麼積蓄,錢不多,但不管多少,這是我最後的心願,請你們收下。說著,爺爺從裡層衣服裡掏出幾百塊錢,還有零錢,一齊交給村委領導,村委領導感動的眼含熱淚接下。</h3> <p>  爺爺身上的錢誰都不知道,看來爺爺是早有准備的。爺爺在位上能上能下,從沒有下去有什麼不平的感覺。村裡安排工作都是小跑著服從安排,他們不過是自己的晚輩、繼承者,卻表現的“受寵若驚”的樣子,下級服從上級嘛!</p><p> 可能是人到無求品自高吧,說這話有點過了,可爺爺一直是堅持不佔公家便宜,生活水平一直在社員之後的。工作中,有時也發火,但很少,批評人也很嚴厲,但爺爺是對事不對人的,社員們絕對沒有一個因批評而得罪的。不管滿意不滿意,他們常說的一句話就是,老黨員說的對,聽老黨員的,心裡聽還是嘴上聽就另當別論了,反正面子絕對給的。</p><p> 爺爺首先是清正廉潔,吃苦在先。當幹部,又不多吃多佔,和大夥同樣出力,誰又能說出個什麼。生產隊有個人稱小諸葛的伯伯(和爺爺差不多同齡)說,你爺爺為人上沒一個人敢說個不字,就是沒文化,太糊塗。說給你講個笑話,說你爺爺和他們幾個出去辦事,遇到個賣柿子的,要三分一斤,大家搞價說二分一斤,賣柿子的說最低二分五,再少不賣,雙方僵持下來。爺爺看到這種情況知道生意做死了,就打圓場說,來,一毛錢四斤行嗎?賣柿子說,行行。給爺爺秤了四斤,又給爺爺添了個大的,爺爺同行的幾個人都笑爺爺,說,你搞了半天還不等於沒搞價!賣柿子說,我也沒讓人家吃虧,我添這大柿子沒半斤也有四兩。爺爺買了柿子分給大家吃了。山人問爺爺,有這事嗎?爺爺說,我會不知道一毛四斤還是二分五,你爺爺是幹什麼出身的?是做銀生活的!那秤都是藥房用的戥子,錙銖必究的。他們誰會做這麼細的生意?爺爺說,那生意做死了,人家三分,他們出二分,很顯然,二分五是大家的中線,但他們想吃不添添價是不可能的,人家自己落到二分五,就是死價了,不可能在往下,二分四、二分三,沒那說法。另外,砍價是買主,他們不想吃是不會還價的,想買想賣,這就是生意,他們說到二分是大家都不想出錢,我就裝糊塗買了給他們吃就行了,吃了不吭氣會顯得佔便宜了,就再說我點什麼來掩蓋佔便宜的行為,有句話叫,得了便宜還賣乖就是說他們的。哈哈,原來爺爺裝糊塗就是為了喫虧,喫虧還不讓別人看出他是有意吃虧,讓人佔光還給人留足面子。那只能裝糊塗了,虧爺爺想得出,想的周到,真難為爺爺了。</p> <p>  當不當官在爺爺看來是沒區別的,反正一切都是為公的,故不存在什麼得失。但人非聖賢,孰能無過。有次,爺爺要修房子,想用生產隊的大馬車拉點磚,就安排車把式套了車,正准備出行,隊裡的小會計攬住了。小會計是本家孫子輩的,也是爺爺提拔的,他就說,爺,你這是公車私用,你是老黨員,老幹部,有名的大公無私,要起模範帶頭作用,你怎麼能夠佔公家便宜。爺爺說,哪個社員沒找我用過車,大家都能用,就我不能用?我就是負責的,我再一個一個去和社員們請求一下?小會計說,你是老黨員,覺悟高,不能混同於普通老百姓!今天我當家,堅決不能用,卸車!老車把式也是爺爺輩,他眼睛大,一瞪眼,連牲口都怕。他眼睛一瞪,罵小會計說,你個小蛋孩子算什麼東西,我聽老黨員的還是聽你的?爺爺說,算了,算了,卸車,卸車,他說的對!我用人力車自己慢慢拉。爺爺說,這個小毛孩子還真不簡單。也就說說而已,苦笑一下,也沒生氣。其實換換任何一個社員用車,只要和爺爺說聲就行,(一般是農閒在不影響公家事的情況下),他會計一是沒權管,二是不能管,集體的東西,大家都能用的,他自己也要用的。他太了解爺爺了,他不怕爺爺打擊報復,因為爺爺有原則,也從不會這麼做。</p><p> 後來聽說,好像是別人惡作劇唆使他,說老黨員不是一心為公嘛,辦他一個難堪。他呢,除了會算賬,會個加減乘除,論智商,算起來應該是有點低於大部分社員的那種。因農閒,他們幾個無事,結果他就被人當槍使,其實會計沒這個權利的,人家說他也算干部,他就不知天高地厚了。當會計,會計,出納,保管一人兼,爺爺從來沒問過干涉過,因為他是大家都認為有名的老實人。社員們有意見,說這公家的財產不和他家的一樣嗎,誰知道收了多少,出了多少?爺爺不過問,別人也只是提提意見了倒。爺爺有脾氣,但他從不對某個人,遇到社員懶惰怠工,他也會發很大火的,他一喊,大家還是挺懼怕的,都會接著幹,沒人頂撞也不會不給面子,因為爺爺是帶頭幹的。</p> <p>  奶奶說,你爺爺本來是能當大官的命,只可惜沒文化(奶奶上過小學,那個時代是不多的)。說你爺爺的手指頭是十個圓圈紋的。山人讓奶奶看看山人的手指頭,說看我能當官嗎?奶奶看了歎息道,哎!孫子兒,你就三個圈,剩下都是簸箕的,當不了官了。不過,爺爺號召力好像也會遺傳點似的。叔叔上小學時,也是有點號召力的,全校開會什麼的,都是叔叔集合指揮的,叔叔銅哨一吹,立正看齊,然後起歌領唱,等於半個老師了。奶奶說的山人當不了官還真是的,從小學到中學,一直也就是個小組長。不過,小學時,山人也是歌詠指揮。記的有一次,學校開會,天氣有點冷,校長說,大家先唱首歌暖和暖和,讓山人上台指揮。山人起的一首歌是,《大刀嚮——鬼子們的頭上砍去》,那天不知怎麼回事,大家都很來精神,大班小班的學生,一個個臉龐紅撲撲的,使勁張著小嘴,唱的很賣力。山人節拍打的也很到位,幾百人整整齊齊,就像是山人胳膊揮出的聲音,全場氣氛異常熱烈,山人的拍也是越打越有勁兒,到最後一聲“殺”的時候,山人手裡髣髴真的握了把大刀,用力的向下砍去,全體學生也排山倒海似的,整整齊齊的大喊一聲“殺”結束。一直注視的校長也大喊一聲,指揮的好!圍觀的全體老師也齊手鼓起掌來。</p><p> 小時候山人那種越人多越不怕的精神八成也是得益於爺爺的率風。山人小時候對爺爺的印象就是風風火火的樣子,文雅點兒講,就叫雷厲風行。站如松,坐如鐘,那不是爺爺,但行如風那絕對是爺爺走路的樣子。小時候,山人在院子裡玩兒,想學爺爺走路,就把後衣襟用兩只小手提起來,在院子裡走來走去。奶奶問,你在乾啥?山人說,學爺爺走路。奶奶笑著說,學爺爺走路提著後面的衣服幹嗎?山人說,爺爺走路,後面的衣服就是飄起來的,我的不會飄,我得把它拉起來就和爺爺的一樣了。奶奶說,你這個淵野蛋孩子。山人每每想起小時候對爺爺的記憶,都是那種又急又大的步子,早晚好像都有走不完的路,迎著風,揮著手,高聲的喊著話,最常說的就是,社員們都走了!大家都抓緊時間幹了,然後後面就是跟著懶懶散散,說說笑笑的社員隊伍。山人小時候看著那些怠慢的對伍很有點不服和氣不過。爺爺每天都要考慮今天幹什麼,明天幹什麼,男勞力們干什麼,婦女們幹什麼,然後還要一撥一撥的叫,一撥一撥的喊,那麼辛苦,你們為什麼就不能快一點呢!</p><p> </p> <p>  山人讀詩經公劉篇:篤公劉,匪居匪康,迺埸迺疆,迺積迺倉,迺裹糇糧,迺橐迺囊,思輯用光……就會想到爺爺就是公劉的化身,這裡大家不要說山人高攀,鼓吹爺爺,每個人讀沒有形象的文章、詩詞中的人物,都會想像一個形象出來的。在這裡,山人覺得爺爺就是古代篤公劉的形象,風塵仆仆,大步流星,帶著族人,東奔西走,開拓疆土……。在爺爺身上,除了嗓門高,步履匆,奔走而呼,帶頭而做,很少能看到權利的影子。</p><p> 印象中,若生產中用到能工巧匠,比如會趕馬車的,車馬管理都歸他負責。會做鞭炮的搞副業生產,就讓他做總負責。至於蓋房,做木工等,只要用到誰,誰就全面負責,爺爺從不過問,只是做籌備跑腿工作,他們也會在每天幹完活時和爺爺聊聊,幹活中的地位和爺爺是反轉的。在爺爺看來,內行的工作沒有錯對是非,完全以能者為標準。該誰唱主角兒的時候,他們完全就代替了爺爺的角色,規矩他來定,號令他來發,爺爺只是幹活的一員,眾人的化身。</p><p> 每逢開會,全從眾議,有無賴強詞奪理者雖被羣眾否決亦無怨言,亦無可奈何,亦不能怪爺爺。當然,一旦眾議形成,則由爺爺發佈實施。在爺爺看來,權利就是大家的意願。</p><p> 剛解放,爺爺只所以能當社長,能從一個社火的總指揮到統領好多村子的領導,應該就是憑眾議解決所有問題的。否則,一沒文化,二沒心計,怎麼做到一呼百應的!村人有智謀者的意見若沒被眾人採納、通過者,常戲笑說,權利在他手和沒有一樣,一沒文化,二沒心計,啥事都大家說了算,要你幹啥,這官誰都能當。話雖這麼說,也僅是說說而已,因為,一旦他們妙招通過,又會認為爺爺很公平,又會為爺爺不加入任何私利的權力而折服。解放後,社會步入正規,管理強化,上聽下達,爺爺這套遠古方式不適應也是退下來的原因。</p><p> 應該不光是沒文化這一條。那個時代,好多老紅軍,老八路,不識字的也很多。而生產隊這種最基本的形式,民議還是能夠存在的。也是爺爺能夠退回的最基本點。有說爺爺這官誰都能當的,其實是沒有必要驗證的謬論。有權利放之於公眾而不謀私利的太少太少了。</p> <p>  爺爺弟兄兩個,還有兩個姑奶,二爺比爺爺小十歲。因父母(老爺老奶)早亡(不到五十歲),二爺、姑奶是跟著爺爺奶奶生活的,兄賢弟憐,生活唯艱,伶仃孤苦,相依為命,吃糠咽菜,食不果腹。所以,二爺和爺爺奶奶的感情非常深厚。</p><p> 奶奶講到二爺,總是臉上掛滿了笑容,說你二爺小時候挺逗,讓他推磨不想推,奶奶說,你把你那份兒推完你就去玩兒,二爺說好。說完,二爺就拼命的把他那份豆子往磨眼裡塞,等奶奶那邊磨完了,二爺那份還沒磨完,二爺很生氣。奶奶說,心急吃不了熱豆腐,你把磨眼塞死了,豆子怎麼下去。</p><p> 老爺也是兄弟倆,下面有兩個老姑奶,兩個老爺沒能見到,但兩個老姑奶見過,大老姑奶的兒子,也就是爺爺的俵弟,山人的俵爺爺、是解放初期清華大學畢業的。老姑奶都很慈祥,山人推想老爺他們會長的是什麼樣子呢,從兩個老姑奶奶的形象能參考嗎,老爺們連張畫像都沒有。山人小時候,爺爺曾帶山人去兩個老姑奶家串親,看見爺爺叫姑姑,心裡納悶,怎麼還有比爺爺年長的!看到老姑奶奶們叫爺爺的名字,嚇的心驚肉跳,他們怎麼敢叫爺爺的名子?</p><p> 老爺的情況,爺爺奶奶沒怎麼說過,只知道兩個老爺個子都很高(爺爺一米七五,中等個,他們可能更高點),老爺叫王甲一,二老爺叫王甲戌。當然,這不是爺爺奶奶告訴山人的。山人小時候在門口玩,見到大門口的木樑上刻的字,上書“王甲一”,就問奶奶,王甲一是誰?街坊老太笑著說,這要問你奶奶,你奶奶知道。奶奶笑著說,你看,這麼大點兒屁孩子,啥字都認了。街坊老太說,你老爺叫王甲一,你二老爺叫王甲戌,隔壁那老太婆就是你二老奶,是你們家輩分最大的。</p><p><br></p><p> </p><p><br></p> <p>  山人以前不知隔壁二老奶是一家人,以為是鄰居,怪不得好多老頭老太喊隔壁老奶叫甲戌嬸兒。後來聽人說,二老爺不正幹,抽煙,賭博,把院子都輸掉一半。唯一拿手的,就是槍法好,百發百中,是方圓數十里聞名的神槍手。山人一驚,回想起來了,山人從小就喜歡槍,喜歡看電影上的射箭,射擊。曾自製弓箭,看小人書上,古代人能百步穿楊,就二十米開外吊一銅錢,竟能把箭頭射進銅錢的孔裡,再看電影上國家體育隊射箭,那麼大的靶心還竟有的射不到中心。小時候,山人打氣槍也是一打一個準。後來首次衝鋒槍打靶,手托蹲射百米五發五十環。這麼一想,我們祖上原來就有神槍手的基因。前二十多年,在北京見到曾是“八一”射擊隊隊長的姨夫,說了山人第一次用衝鋒槍蹲射就打五發五十環的事,姨夫說,你是神槍手的料,說神槍手不是練出來的,神槍手是天生的,只有神槍手才能練成神槍手。姨夫還不知道山人二老爺解放前是神槍手,把姨夫的話前後一串,山人射擊準確還真是有出處。人生常常是開玩笑,小時候也知道姨夫是八一射擊隊隊長,也聽舅舅說過姨夫彈無虛發,並且舅舅還讓姨夫給他表演過。舅舅曾指樹上的鳥,說能把它打下來嗎?姨夫說,應該差不多吧,說罷,從腰裡摸出槍,一抬手“叭”的一槍,手起槍落,鳥被打的粉碎。舅舅說,你天天帶著槍嗎?姨夫說,這是我的工作。毛主席曾到八一射擊隊視察,接見過姨夫,這張照片也是山人給姨夫裝幀的,姨夫視若珍寶,收藏幾十年,直至到交與山人裝裱。</p> <p>  其實舅舅也是佩過槍的。舅舅是家中老大,又是獨子,比母親大十六七歲,外公很器重舅舅,做小生意盡管很艱辛,仍供舅舅上學,誰知舅舅竟然從學校裡參加了革命,後來在部隊當了政委,具體什麼政委沒問過。路過家鄉時,說回家看看,就帶著警衛悄悄的回了家。外婆聽說舅舅私自去當兵,把眼睛幾乎都哭瞎了,這是舅舅沒想到的。舅舅一回來,外婆就拉著死活不讓走,說街坊有個參加革命的回來被鄉公所抓住了,用紡車的錠子給扎死了。舅舅一看外婆眼睛也因他哭瞎,下面的都是一羣妹妹,母親也纔四五歲,母親下面還有剛出生的妹妹也就是小姨,家中也就他一個男兒,加上外婆抓著他死活不鬆手,只好給部隊寫了封信,解下槍,一並交給警衛員帶走,自己留了下來。舅舅是知識分子,若舅舅不中途回家,解放後的官肯定小不了,但世事往往不可逆料。</p><p> 後來舅舅在本地一所學校當了校長,但革命沒停,給學生講革命道理,繼續鬧革命,國民黨快敗時,領著學生們到洛陽城區遊行示威,並迎接解放,後來舅舅在區委秘書任上退休。舅舅比爺爺也沒小多少歲,一個讀過書參加革命早,一個沒讀書,也參加革命,總的說,我們還算進步家庭。爺爺四八年入黨,舅舅是抗戰入的黨,只是沒舅舅入黨早。舅舅是八路軍,解放軍,爺爺當過壯丁,這麼一算,上輩還都是玩兒槍的。難怪山人對槍有興趣,早知,什麼都不用幹,到新疆去投奔姨夫混飯去(當時,八一射擊隊在新疆)。其實很多事是被無意中忽視了。有機會沒心機,有心機沒機會,有好酒,沒好客,有好客,沒好酒,二難難並呀!人生可能就是個玩笑,就是個瞎忙。</p><p> 小時候,山人也見過爺爺沒事時,偶爾也會擡起右手,閉上左眼在那裡瞄一會兒,當時山人不知爺爺在幹什麼,現在很清楚了,爺爺當過兵,自然是在練瞄準的。</p> <p> 二老爺可能是解放前後就不在的。隔壁有個大伯講過,二老爺抗戰的時候,由於機智,躲過被剿滅的一劫。抗戰的時候,部隊(不知是國軍還是八路)想收編各地的武裝勢力(其實很多是土匪)統一抗戰,在關帝廟召開英雄會。二老爺愛玩槍,槍法好,但不是土匪,不打家劫舍。他就單槍匹馬去了。到了會場,各地很多地方武裝都在,二老爺因遠近有點兒名氣,被人認出來了,大家都起哄讓二老爺表演一個。二老爺說,怎麼表演?大家夥說,就打大楊樹樹梢上的烏鴉,大楊樹可是名副其實的大楊樹,可能都是上百年的樹,很高很高的,後來的村子就叫大楊樹。二老爺擡槍瞄準,一發中的,引起全場賀彩。不久,部隊召集大家進廟,大會馬上開始,有人悄悄告訴二老爺說,你不要進去,有埋伏,有人盯上你了,你快跑,二老爺趁機溜掉。而進去的,因談判破裂,有土匪先開槍殺了部隊幹部,結果全體被伏兵殲滅。</p><p> 因為奶奶對二老奶有很深的忌恨,自然的所提起二老爺家的事也不多,說到二老奶的都是怨,都是恨。說他們家只有三姑奶一個,生活好,常常笑話奶奶家窮,吃了上頓沒下頓。爺爺賣壯丁,她就罵,讓爺爺死到兩軍陣上。爺爺從國民黨部隊逃回家,被她聽見,半夜就跑到保長家去告密。人家保長說,我只管征兵送人,至於死活其它的我是一概不管。這是你親侄子,別人不說,你還來告,你真是大義滅親了。</p><p> 山人小時候對二老奶的印象不深,只記的她老是拄根大木棍站在大門口,見到童年的山人,老是用陰森森的眼光半笑半不笑的盯著說,城留ra(城裡的人的意思),叫老奶!看到她憎白的,朦朦朧朧的,好像古代人的臉,童年的山人吓的扭頭就跑,遠遠的躲著她。那時山人剛五歲,剛從城裡回來,街坊鄰居都不認識,也不知和她家的關係。二老奶的事都是從奶奶嘴裡知道的,而爺爺從來沒說過,所以對二老奶家的事知道的不多。</p><p> 二老爺玩槍的事是鄰居一位姓鄧的異姓爺爺說的。他年輕時也是好吃懶做,崇拜二老爺,和二老爺走的近,所謂什麼人投什麼人可能就是這個道理。鄧爺爺說,你老爺槍打的準著呢,從來不放空槍。後來修二老爺家的房子,在房簷裡面還發現了一把手槍骨架和兩發子彈,證實二老爺玩槍的歷史。槍骨架是完整的,焊接紋很精細,應該再裝了槍管等配件就行了。山人想,這手槍是不是被二老爺拆了藏上去的。子彈很大,又粗又長,是暗灰色的鉛頭,應該不是手槍用的,像是十二毫米口徑的老步槍用的彈藥,彈頭禿禿的,像手指頭。槍骨架山人拿走玩了,子彈爺爺不給,爺爺熟練的擰下了彈頭,彈頭下隔了層蠟紙,掏出蠟紙,爺爺把彈藥倒地上,是那種比小米還小的顆粒藥,亮晶晶的,爺爺用根樹枝引了火點燃,“嘭”的一聲爆出一團火球,力量還挺大,應該沒有失效。</p><p> </p> <p>  日本投降後,不是四五,就是四六年,國民黨大肆征兵。而我們家的生活已經到了斷糧的地步。由於是弟兄倆,為了全家生活能夠繼續,只好當了壯丁。當一個兵,是有糧食補助的,當時的鄉公所說是補給一大號籃子黑豆,結果等爺爺當兵走了,奶奶去鄉公所領黑豆,一籃子黑豆就剩了半藍子,是被鄉公所的人貪污了。爺爺當時是被送往東北前綫作戰的,和爺爺分一個班的有個塔灣的回民老鄉,當時也還纔十七八歲,跟爺爺跟的緊,爺爺就動員他一塊兒逃跑。</p><p> 趁一天夜裡爺爺和小老鄉值班,爺爺說,咱跑吧。小老鄉問,怎麼跑?爺爺說,我看了,咱這兒離鐵路不遠了,只要往南,咱順鐵路跑就行了。小老鄉說,幾千里路咱要跑回去?爺爺說,打仗不還得死,咱一路討飯回去,也許能撿條命。小老鄉說,你老哥了,我聽你的。爺爺當時二十七八歲了,當兵的像爺爺這年齡是沒有多少的。於是,爺爺和小老鄉把槍往地上一放,就順著玉米地(東北的玉米地一年一收,收穫後也不砍倒)往鐵路方嚮跑,跑了好久,突然聽到一種“嗡嗡”聲音。小老鄉問,這是什麼聲音?爺爺說,這是風吹電線的聲音,電線都是順鐵路走的,咱到鐵路邊了,這就好辦了,馬上就可以順鐵路走了。到了鐵路邊,剛一出玉米地,遠處傳來一聲吆喝,“干什麼的”!一個哨兵端著槍走了過來,爺爺說是巡邏的,那哨兵說,什麼巡邏的,槍都沒有,分明是想開小差。爺爺把家裡情況說了說,讓他關照下,那兵說,不行,趕快回去。爺爺說,這樣,我們把兩套大衣給你,你放我們過去,又說了些好話。在東北,大冬天,大棉衣可算上重禮了。哨兵終於松口了,說幾千里路,你們要走著回去!好,你們往那邊走,馬上換崗了,趕快走,遇到有人盤問,你們就說這段哨位下崗的,說往前面幾十裡有個車站,只要有往南去的火車,你們就扒扒火車,能走多遠算多遠。爺爺和小老鄉道了謝,就順著哨兵指的方嚮趕路。</p> <p>  天快亮了,爺爺和小老鄉說,咱穿這身軍裝早晚會出事的,咱找個村莊把衣服換下。於是就離開鐵路綫到了一個村莊,敲開一戶人家的門,說討碗水喝,開門是一個孤寡老頭兒。老頭兒看到兩個當兵的,吓了一跳,說我們家什麼都沒有。爺爺他們倆進去關了門說,老大爺,你不用怕,我們是求您幫忙的。老人問什麼忙?爺爺說,你給我們找兩套舊棉衣,我們把兩套軍裝和兩雙皮靴給你。老頭說,我的都是破舊的衣服。爺爺說,沒關係,只要保暖就行。老人家給找了兩套自己的棉衣棉褲和棉靴說,我的破舊衣服換你們軍裝你們太吃虧了。爺爺說,我們是開小差的,能保命就行。換了衣服,爺爺看到小老鄉的頭上有戴軍帽壓的圈痕,說老人家,能不能再找兩頂破帽子,我們把頭上軍帽壓的圈痕蓋下。老頭兒說,沒有帽子,給你們找兩條布帶,你們把頭纏起來就行了。換了衣服,老頭把兩套衣服收了起來。爺爺說老頭兒挺感激的,又給做了點兒吃的帶著,從老頭兒家出來,爺爺和小老鄉又返回鐵路線繼續行走。</p><p> 爺爺對小老鄉說,咱這是遇到好人了呀,咱許個願,若是老天爺能保佑咱平安回到家,咱一定弄個豬頭給老天爺供供。小老鄉說,老哥,你明知道我是回民,還在這兒燎我。爺爺說,可不是嘛,只顧高興,忘了!</p><p> </p><p> </p><p><br></p><p><br></p><p><br></p><p><br></p><p> </p> <p>  天大亮時,爺爺他們到了一個火車站,也不知扒哪趟車,看到有列往南去的火車,車頭冒著白氣,就過去了。有幾個人圍著司機正在商量什麼,然後往司機兜里塞銀元,這個五塊兒,那個八塊,然後就扒到火車頭上去了。爺爺一看,就知道那幾個人也是逃兵,就趕快拉上小老鄉說,快,趕緊過去,咱就扒這個車。</p><p> 到師傅跟前,爺爺說,師傅,我們倆是新兵,也不會去倒騰什麼錢,就兩塊軍餉,能讓上嗎?司機師傅說,兩塊兒就兩塊兒吧,不過,這是專列,一路不停的,只到鄭州,你們到哪裡下要提前和我說,我把車速放慢點你們跳下去就行了。爺爺一聽到鄭州,心中暗喜,想再遠我還不坐呢,於是就說,好好好,我們就坐到鄭州。轉身和小老鄉說,快拿出來。爺爺掏兩塊兒,小老鄉也掏了兩塊兒,爺爺接過把四塊現大洋一並塞到師傅兜裡。師傅說,上去藏起來,別露頭,別和他們說給了多少。爺爺說,不會的。爺爺說,那時,一個月能有兩塊兒現大洋就是高收入了,能養活一家人的。這麼說,這師傅一會兒收了二十來塊現大洋還著實收入不菲。不久,師傅背了一兜饅頭上來了,一人發了五個,說,饅頭是限購的,這可是兩天的乾糧,你們省著點吃。另外,按規矩,你們分開班,要負責給車頭運煤加煤。爺爺自然和小老鄉一班,換著運煤添煤。給了吃的,大家已經很感激,連聲說好,好,好。由於給火車頭運煤加煤,等於烤火了,又有吃的,一點也不冷。車過山海關,司機說,過山海關了,你們看看山海關,一入關,你們就算到家了。</p> <p> 爺爺講山海關時,山人還沒去過東北,但是是知道“天下第一關”的,說爺爺,你真了不起,還過過山海關,能看到海嗎?爺爺說,有一段能看到海,一進關,起碼感覺心裡熱乎乎的。經過兩天奔波到了鄭州。鄭州離家僅有三百裡路了。爺爺和小老鄉說,這就算到家了,咱就還順著鐵路走吧。第二天天黑,爺爺他們到了家附近的車站,爺爺和小老鄉說,可算到家了,我近,要不要先跟我到家歇歇。小老鄉說,我再有十里也到家了,你還隔條河,也未必比我先到家。爺爺說,別忘了那件事!小老鄉問什麼事。爺爺講,還願!小老鄉說,老哥,你咋又忘了,你是故意在這兒逗我的吧!</p><p> 爺爺晚上剛到家,隔壁二老奶可能聽到了動靜,確認是爺爺當逃兵回來後,他就連夜跑到保長家告發。前文說的,吃了保長一頓訓斥,這纔碰了一鼻子灰回來。後來二老奶癱瘓在牀,竟然還是奶奶端吃端喝,爺爺端屎端尿給送終的。</p> <p>  爺爺講,解放前的那個世道不叫世道。到處兵荒馬亂的,誰和誰打,為什麼打,也搞不清楚。天上的,地上的,整天不消停。說日本打到開封時,開封機場的飛機動不動就過來往洛陽城裡扔炸彈,還經常見日本飛機和國民黨的飛機在天上打。每逢天上飛機空戰,村子人都跑到寨墻上去看。這裡的村莊,過去周圍都有類似城墻的圍墻,叫寨墻,像城墻一樣,很寬很寬,上面可以走車輛的。寨墻外是護村河,小時候,村河很深,有魚有蝦。等麻地收割,村民就在村河漚麻。把麻打成捆,扎成方垛,上面糊上厚厚的淤泥,像一隻隻小船環著村河飄浮著。寨墻應就是用挖護村河的土築起來的。這種形式也不知始於哪朝哪代。下雨時,村子裡的水會流到護村河裡。發大水時,可以把寨門一封,村子就安全無恙。村子東西南北有四個寨門,不僅防水,天黑一關寨門,也可防匪,加之寨墻還有村丁更夫巡邏值守,就是一個城堡。</p><p> 山人小時候見到的寨墻,已是雉堞圮燬,蓁莽荒穢,墻上僅有尺餘寬殘缺小道,山人和小玩伴們經常在上面奔跑玩耍。小夥伴們還會告訴山人,哪些是可以吃的野菜,有毒的不能摸。山人還在破損的墻土裡撿到過幾枚銅製彈殼,有大點兒的小夥伴說,這是過去守寨人守寨放槍留下的。</p> <h1><span style="color: rgb(22, 126, 251);">日既西傾,車殆馬煩,爾乃稅駕乎蘅䔌,秣駟乎芝田,容於乎陽林,流眄乎洛川。</span></h1><p><br></p> <p>  因為家鄉這裡是伊洛兩河的河心洲,兩河之間,大約有七八里的寬度,土地肥沃,五谷豐登,是古代的魚米之鄉,這裡不僅是古洛邑的所在地,又是漢魏兩朝古都的所在地,是漢魏故城的南岸城區,可以想見昔日洛河沿岸的繁華。桂棹兮蘭槳,擊空明兮溯流光。斜月沉沉,煙柳重重,漁火片片,馬寺鐘聲,清波豰皺,槳聲船影,酒旗飄飄,結彩張燈,富庶繁華與北岸皇城遙相呼應。張衡旁聽的太學遺址就在南岸城區這裡,可以遙想當年張衡在這裡讀書,在這裡寫《二京賦》。曹植就是從這裡出發寫的洛神賦……黃初三年,余朝京師,還濟洛川。古人有言,斯水之神,名曰宓妃,……余從京域,言歸東蕃,背伊闕,越軒轅,經通穀,陵景山,日既西傾,車殆馬煩,爾乃稅駕乎蘅䔌,秣駟乎芝田,容與乎陽林,流眄乎洛川……,想像當年曹植的車隊,車如流水馬如龍,就是從山人老家門口這塊土地上浩浩蕩蕩的走過的,那種場景是何等的壯觀。山人頓覺這塊寶地充滿無尚的榮耀。</p> <p>  這裡就相當於今天北京前門大街的大柵欄一帶。不僅如此,更有讓山人自豪的,詩經周南篇描寫的就是夏商周時期洛邑以南的歷史文化,茂密的闊葉林,清清的河溪,沃野桑田……十畝之間兮,桑者閒閒兮,行與子還兮。十畝之間兮,桑者泄泄兮,行與子逝兮。……採採芣苢,薄言採之,採採芣苢,薄言有之。……總之,這裡是華夏文明的發源地,是一塊神奇的地方。讀了詩經纔知道,詩裡面那麼多難認難讀的字,竟然就是小時候老頭兒老太們的老土話發音,很多根據上下文,現代字典標註的發音明顯韻不對,是牽強附會。怎麼可能突然冒出個怪調呢,而用家鄉土話的發音正好。西安一宣傳,就說是中華文明的正統,可是,我們自古講的通用語言,也就是在此基礎上改進的現代普通話的母本是洛陽話,不是老西安人嘴都張不開的那種山溝溝腔,再說,現在西安人,一多半都會講河南話,實際就是古洛陽話,也就是自古至今通行幾千年的京話。過去人連哭喪都按照洛陽話哭喪,認為是最隆重的官話發音。當然,今天的了洛陽話,也不是古洛陽話。最多也就保留一半,山人曾到附近大山裡去玩。山中老頭老太們的發音讓山人喫驚不小,很淳樸原味的發音,不像今天簡單粗野單調的市面語言。由於推行新的漢語拼音,使許多古文字用途讀法因新發音湮滅。</p><p> 古注者以為,《關雎》描寫的是洛邑以北的黃河之洲,說“河”就是黃河,難道原始社會也是把“河”統指黃河嗎?再說,黃河古代也沒有那麼大的有人生活的洲,也沒有森林,種植的農耕生活,唯獨伊洛河之間廣袤的土地纔能為兩河文化提供可能。……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參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所以,山人則認為此景更像是洛邑以南的伊洛河流域,這個河心洲是伊洛河中下游的三角洲,是一塊兒肥沃的土地,東西長一百多公里,黃河是沒有這麼大的洲的。坎坎伐檀兮,置之河之幹兮,河水清且漣漪……黃河水怎麼會清呢?而洛河上源由於出自秦嶺山脈,山清水秀,這纔有可能使河水清且漣漪,清澈見底的。山人覺的《伐檀》篇就是指這個洲上的故事。若非,豈能讓曹植精移神駭,忽焉思散!</p> <p>  河出圖,洛出書,就是發生在這裡的神話故事。與這裡正北二三十里相對應的就是黃河南岸的龍馬負圖寺。圖寺旁有條黃河支流叫“圖河”。龍馬就是從與黃河相交叉的圖河負圖而出的,而山人老家所在的洛河段,不管是否神龜馱書之地,但肯定是洛神宓妃“翩若驚鴻,宛若游龍,……凌波微步,羅襪生塵”的地方。“河圖洛書,人文始祖”,”根在河洛”。華夏民族的發源地,指的就是夏商周洛邑一帶。所謂農耕文明,就是灌溉文明,三大文明古國都起源於灌溉文明。美索不達米亞平原的幼發拉底河和底格裡斯河下游,印度河流域,黃河長江中下游,都是文明的發祥地。而具體的講華夏文明的發源地乃出自黃河中游的伊洛河交匯的三角洲一帶。或曰,黃河支流的伊洛兩河,怎麼能和幼發拉底河和底格裡斯河及長江黃河相比擬?錯了,洛河儘管是黃河的支流,但古代遠古時期水量是很大的。早的不說,隋代時,洛陽不僅是全國政治,經濟,文化的中心,也是全國水陸交通的中心,京杭大運河的起點。現在常常有人把京杭大運河的起點回答成北京,明是明,隋是隋,誰先誰後搞不清楚嗎?往往是介紹京杭大運河,把洛陽到杭州一筆代過,用虛線表示,而著重介紹的是北京到杭州的開鑿,大明帝有隋帝“航母”龍船嗎?有兩千船工駕駛的龍船嗎?一下讓歷史倒退千年,這豈不抹煞了原創者隋煬帝的豐功偉業。當年,隋煬帝的龍船高十五六米,寬近二十米,長近百多米,活脫脫就是一艘大隋帝國的“航母”。作為隋帝國水運中心,洛河水量可能小嗎?按歷史變化,再往上古水量更加豐沛。</p> <h1><font color="#167efb">隋煬帝南巡</font></h1> <h3>  這裡的二里頭文化遺址的發現將華夏文明向前推進一千多年,使華夏文明歷史跨越到六七千年前。自豪吧,偉大吧,驕傲吧!這是一塊美麗的沃土。小時候記的,這裡遍佈一道道水田,一道道旱田,河上有打魚的烏蓬船,伊洛兩河有渡口,有大型的平底駁船擺渡過河,車馬物資,無不通達,後來還發展到機船擺渡。伊洛之間,有大片的麻地,桑田,棉田,高粱,稻穀。有一望無際的蘆葦蕩,每到秋深時節,蘆花斜飛,稻花飄香,岸植桑麻,水禽鳴唱,隰有荷花,鷗鷺低翔,螺螄滿畈,魚蝦遊蕩。水田河溪縱橫交錯,很有佈局,應該是古代先民對低窪濕地改造的結果,是典型的古代桑基農業。總之,那時,麥麻黍稷稻等農作物、經濟作物種類已很廣泛很豐富。作為華夏遠古遺民,又是王姓,真的很正宗,很自豪。</h3><h3> 說到空戰,爺爺說,有一天,一架國民黨飛機和日本飛機在村子上空打了起來,村人都上到了寨墻上看。說小日本的飛機開的很老練,追著國民黨的飛機從天上往地上衝,國民黨的飛機被擊落,一頭扎在了村南的麥田裡,小日本飛機也跟著從天上下來,就在快扎到麥田時又擡起頭飛到天上跑了。那時父親還小,大概五六歲,爺爺抱著和附近的村民去看打落的飛機,村民把飛機圍成了一個圈。後來來了一羣人,說是國軍的游擊隊,把飛機機艙撬開,把已死的飛行員拖了出來。飛行員是高鼻子,紅頭髮,村民問這是哪國人,游擊隊說是蘇聯人,然後用擔架擡走了。有村民問,你這飛機還要不要了,說不要了。有人說,廢鐵廢鋁可以賣錢,於是好多村民跑回家,拿來鋤頭,撬槓,錘子,斬子,砸的砸,拆的拆,扛的扛,拉的拉,沒多久把一架飛機給解體分食光了。</h3> <h3>  日本人打到洛陽時,已是日薄西山,氣息奄奄。從日出之本,到日落之陽,是壽終正寢,是宿命,日本也就這麼大的氣數。山人問爺爺,日本人是不是就像電影上演的那樣,問日本人有多壞?爺爺說,有的很壞,沒見過,但聽說過,動不動一不順從就“死了死了的”。一般是你不惹他,他也不惹你。這和南京大屠殺時的濫殺無辜的囂張氣焰明顯不一樣了。<br></h3><h3> 奶奶說,日本人個子都不高,就和街坊上的誰誰一樣高,但是很竄實(土語,和前句合起來的意思就是短小精悍)。奶奶說的那個人,可能不到一米六,但很壯實,說日本人個子不高,騎的馬都很高,都是高頭大馬。說那年村子裡過了三次隊伍,都是往西走的。剛開始是中央軍,和老百姓也不打交道,自己生火做飯,晚上就住在街道旁,用玉米杆鋪在地上打地鋪,天亮起來就走。後來來了一支隊伍,都是穿的開花棉衣,棉褲。奶奶說他們是叫花子隊伍。看到這支隊伍來,家家戶戶都關上了大門。不久有拍門喊門的聲音,叫老大爺,開個門,我們有事請你們幫忙。爺爺說,聽叫的聲音挺甜,說看他們到底有什麼事。開了門,爺爺一看,叫大爺的其實和爺爺年齡差不多。像個像當官的,說,大爺,我們是八路軍,是專門打日本鬼子的,我們在村子休整一下,請你們幫我們烙些面餅,我們給面。爺爺說好,然後各家各戶都叫開了門,大家都去領面,規定每斤面烙十個餅,烙三斤五斤都可以。交餅的時候,人家每十張餅退一張作為報酬。沒問奶奶我們家烙了多少,反正奶奶說,讓老爸飽餐了一頓。</h3><h3> </h3><h3><br></h3><h3> </h3><h3> </h3> <h3>  沒過多久,日本兵的隊伍過來了,家家都吓的關了大門。保長敲鑼說,誰家有小孩兒的,都來排隊,日本人要給小孩兒們發糖。大家都陸陸續續的領著小孩兒出來了。有個兵抱著紙箱,當官的就一人抓一把糖給小孩兒們,發完,日本鬼子當官的就開始講話。說老鄉們,你們都不要害怕,我們都是一家人,古代的時候,我們也是中國人,說蔣介石政府腐敗無能,不會領導國家,搞的民不聊生,我們老家在咸陽,我們要打回老家去,推翻蔣介石的統治,讓你們過上好的日子</h3> <h3>  爺爺說,這個日本鬼子軍官講話和我們一樣,一點也不怪,聽不出是日本人,和電影上的怪聲怪調不一樣。這說明什麼,說明他們在中國長大或者在中國生活了很長時間,是在中國學的漢語,說明日本為侵略中國準備的非常充分,擁有一大批不僅精通漢語,甚至對中國風土人情都做過詳細考察的軍事人員。有個本家的小爺爺,那時估計十歲左右吧,膽子大,去摸鬼子的馬,說你的馬真高。鬼子軍官說,小朋友,喜歡不喜歡,帶你騎上玩玩,說著,把他抱到馬上,帶著他到村外跑了一圈。鬼子發糖,講話,搞親民,當然是鬼子美化侵略的欺騙宣傳。老百姓大都是麻木的,也不知誰說的對誰說的不對,也不會在意誰說的對與不對,也僅只是聽聽,對誰都不信,也對誰都無可奈何,一個窮字使他們沒有信仰,沒有對應一切事情的興趣。</h3><h3> 因為這裡是國統區,整天征糧納稅,爺爺說,我們祖上留下的也有幾畝地,一畝地一季也就能打一百多斤的糧食,一大家人本來就不夠吃,加上國民黨三天兩頭派糧納稅,辛苦一年所剩無幾,剩的糧食要換成糠和麩子,再採些大量的野菜伴著吃纔能勉強度日。爺爺去當兵,國民黨征糧,保長來家逼糧,把糧食全搜光,瓦缸磨的平時捨不得吃的一點白麵也給收走,再用麵笤帚掃淨,還把奶奶拉到街上敲鑼游街示眾。那個掃瓦缸面,拉奶奶遊街的就是那個騎日本馬的那小爺爺的哥哥,他還是山人家的近本家,好像八九代內的樣子。他雖然也是貧農,但他和僞保長走的近,混吃混喝,充當打手。幸虧日本鬼子來的時候也沒搞什麼編制,否則他一定是個漢奸</h3> <h3>  那個騎日本馬的本家小爺爺後來參加了工作,竟然和山人的二爺在一個單位,是陝西寶雞的一家大型軍工企業。在外地同一個單位工作,又是近本家,聽說關係還不錯,而他本人在單位為人也不錯,完全和他在老家的哥哥不是一路人,甚至有時談起他哥哥,還頗有微詞。鬼子住了一晚,第二天就走了。</h3><h3> 在鬼子來之前,天上經常有飛機轟炸洛陽,有時也會往邊上的農村扔些炸彈。有個遠本家的伯伯,當時娶親,迎親隊伍走半路,看到飛機過來,大家都四散逃離,各找溝渠躲了起來,就剩新娘子叫她出轎她不出轎,飛機衝下來就在轎子附近扔了兩顆炸彈,把轎子炸翻了,人們以為新娘子炸死了,扶起來一看,新娘子毫髮無損。人們說,大難不死,必有洪福,將來定能生個五男二女。結果還真生了個五男二女。</h3> <h3>  炸迎親隊伍,這是公然屠殺平民行為,山人說的日本鬼子在我們村裡沒殺人,是說那支發糖的隊伍沒殺人,但並不代表他們以前沒殺人,也不代表他們以後不殺人,在這裡沒殺,不代表在別的地方沒殺,不能以點代面,當然,這也更不是給侵略者塗脂抹粉,山人只能按爺爺說的當時的情況來寫。至於說鬼子沒以前猖狂,是因為抗戰已接近尾聲,鬼子實力衰弱了。再說,洛陽是第一陪都,說明蔣介石初期也還是很有把握評估過戰爭局勢的,認為日本打不到洛陽的。所以,即便是打到洛陽也是苟延殘喘,士氣低落。</h3><h3> 這個遠本家伯伯是個讀書人,他父輩十個兄弟,他是老大的兒子,年長而輩份小,他年齡比爺爺也就小七八歲的,在伯伯輩他又是老大。他和他父輩老十的年齡也不知誰大誰小,但見面就點頭哈腰的很親的喊十叔,山人小時候有點蒙蒙的看不懂。由於總的都是一個本家,爺爺也隨著按他父輩的人排行叫哥,山人也按排行隨著同輩的小孩叫爺爺。但山人只見過五爺以下的,其它都已不在世,山人提到過的爺爺培養的那個局長姑姑就是五爺家的女兒。這個大伯他父親是大爺,可能解放前就不在了,父親都是摸模糊糊記憶。有次見山人,他說,你告訴我,日本人講話,“勾幹勾幹”是什麼意思?山人問他是在什麼情況下說的這句話,他說鬼子想要我東西,我不給。山人說,你可能聽跑音了,鬼子說的可能是“果剛,果剛”,他說對對,就是這麼說的。山人說,他說的是“交換交換”,要拿東西和你換東西,他說,哈哈,原來是和我換,我以為是光要,早知道就和他換了。他又問,鬼子為什麼和年輕婦女叫“三姑三姑”,山人說,你聽的是“三姑”嗎?大伯說是。山人說不是這麼叫的,是“塞括塞括”吧,他說像。山人說,伯伯,你不要問,我也不會告訴你,你是老校長,讀書人,以後見別人也不要問了。他說,好,以後不問了。</h3> <h3>  爺爺講過一次洛河灘殺鬼子的事。那是西邊不到三里多的河灘,當時有一個班的鬼子在河裡洗澡,武器都放在岸邊河灘,不遠的村子有個地方勢力武裝,實際就是土匪。這些土匪,他們一般是不在本地弄事的,但附近百姓也還是知道他們在外面吃什麼飯的。他們路過河灘,看到鬼子在洗澡,就覬覦鬼子的那批武器,特別是還有一挺機槍,於是就摸過去搶這批武器,鬼子發現後,就急忙上岸奪武器,被他們一頓火力猛揍,給打的腦袋大開花,滿身篩子眼。有一個在水裡遊的較遠的鬼子,看到岸上開火,便向對岸遊去,土匪們打了一陣槍沒打住,僥倖讓那鬼子逃過一劫。他們知道逃跑的鬼子會回到洛陽城裡報信,知道惹大禍了,急得團團轉。<br></h3><h3> 聽到打槍,周圍村子也有好多老百姓趕來看熱鬧。有個保長出了個主意,說快請人寫些標語貼到鬼子身上,寫上八路軍獨立大隊,嫁禍八路軍。爺爺聽說打死了日本人,也領著父親來看,看到打的齜牙咧嘴大開花的鬼子慘像,父親吓的一連幾個晚上不敢睡覺,一閉上眼,就看到打爛的鬼子。沒多久,鬼子大隊人馬就從洛陽過來了,有一二百號人。詢問保長情況,保長說可能是南山皮定均的八路軍下來幹的。日本軍官說,沒有情報說南山八路軍下來,看看標語也有點懷疑,無奈日本鬼子大勢已去,也就認了,擡著尸體回了洛陽城。</h3><h3> 解放後,鎮壓反革命,一些土匪以殺過日本鬼子為由作抗日申訴,其中也有這件在河灘殺鬼子的事,許多人見證了這件事實,其目的是奪槍不是殺鬼子,而且嫁禍八路軍,裁定為不屬抗日行為。</h3><h3> 000000這次鬼子被殺事件是抗戰末期的事,但鬼子剛來時還是很兇的,他們在洛陽邙山岳村後山遇到一些反抗勢力,因村民不交出反抗分子,竟然殺了一個小自然村的三百口人。這個事件是後來山人外事辦的老師給講的。說中日剛建交時,大批日本人來旅遊,有天,有個日本老頭請山人老師幫個忙,問山人的老師知不知道岳村在哪兒,想單獨去一個叫岳村的地方辦點事,並說不要告訴別人。老師問,你竟然知道岳村?說可以是可以,但你要說什麼事?他說去看個人,給多少費用都行。當時中日友好,老師就當家給派了車,領著日本老頭兒去了岳村。到了岳村,老師說要不要找下村領導問下。日本老頭兒說,不用,我自己知道。到了村北後山,老頭說讓車停下,倆人走過去就行。老頭從車上拿了他的包,一路快走。山人老師說,怎麼回事,你比我都熟,你成帶路的了?來到一個小山溝邊,老頭來回走了幾圈察看那裡的地形,忽然,站下,選定一個位置,然後“咚”的一聲跪下,放聲大哭,用日語說著,大致意思是,老鄉們,對不起了,我終於可以向你們謝罪了,我對你們犯下了今生不可饒恕的罪行,不來給你們謝罪,我一生都不得安寧。邊哭邊從包裡掏出早已准備好的祭祀用品,點的點,燒的燒,完了,重重的磕了三個響頭。老師問怎麼回事?日本老頭說,我跪的位置就是我當年殺人的位置。老師一驚說,你殺過人?老頭說他當年是機槍手,有抗日分子跑到這個小村裡找不到了,村民不交,軍官就讓部隊把他們全抓起來,讓他開槍殺掉,他就和軍官申辯說,他的槍是有原則的,只打軍隊,不殺老百姓。軍官就把指揮刀放他脖子上,說不開槍就砍他的頭。無奈他就閉上眼睛被迫開了槍。說脖子後面的刀口就是那個軍官給割破的。山人的老師看了看,就是脖子後面有個刀割的傷口,老師說,你是被逼開槍,情有可原。老頭兒說,不能這麼說,人畢竟是死在我的槍口下,三百人呢!我罪不可恕。這麼多年,我日夜都在想著來給他們賠罪的,終於等到中日建交,我纔有機會了卻來給他們賠罪的心願,否則我今生不得安心。</h3><h3><br></h3> <p class="ql-block"> 這次鬼子被殺事件是抗戰末期的事,但鬼子剛來時還是很兇的,他們在洛陽邙山岳村後山遇到一些反抗勢力,因村民不交出反抗分子,竟然殺了一個小自然村的三百口人。這個事件是後來山人外事辦的老師給講的。說中日剛建交時,大批日本人來旅遊,有天,有個日本老頭請山人老師幫個忙,問山人的老師知不知道岳村在哪兒,想單獨去一個叫岳村的地方辦點事,並說不要告訴別人。老師問,你竟然知道岳村?說可以是可以,但你要說什麼事?他說去看個人,給多少費用都行。當時中日友好,老師就當家給派了車,領著日本老頭兒去了岳村。到了岳村,老師說要不要找下村領導問下。日本老頭兒說,不用,我自己知道。到了村北後山,老頭說讓車停下,倆人走過去就行。老頭從車上拿了他的包,一路快走。山人老師說,怎麼回事,你比我都熟,你成帶路的了?來到一個小山溝邊,老頭來回走了幾圈察看那裡的地形,忽然,站下,選定一個位置,然後“咚”的一聲跪下,放聲大哭,用日語說著,大致意思是,老鄉們,對不起了,我終於可以向你們謝罪了,我對你們犯下了今生不可饒恕的罪行,不來給你們謝罪,我一生都不得安寧。邊哭邊從包裡掏出早已准備好的祭祀用品,點的點,燒的燒,完了,重重的磕了三個響頭。老師問怎麼回事?日本老頭說,我跪的位置就是我當年殺人的位置。老師一驚說,你殺過人?老頭說他當年是機槍手,有抗日分子跑到這個小村裡找不到了,村民不交,軍官就讓部隊把他們全抓起來,讓他開槍殺掉,他就和軍官申辯說,他的槍是有原則的,只打軍隊,不殺老百姓。軍官就把指揮刀放他脖子上,說不開槍就砍他的頭。無奈他就閉上眼睛被迫開了槍。說脖子後面的刀口就是那個軍官給割破的。山人的老師看了看,就是脖子後面有個刀割的傷口,老師說,你是被逼開槍,情有可原。老頭兒說,不能這麼說,人畢竟是死在我的槍口下,三百人呢!我罪不可恕。這麼多年,我日夜都在想著來給他們賠罪的,終於等到中日建交,我纔有機會了卻來給他們賠罪的心願,否則我今生不得安心。</p> <p class="ql-block">  山人後來提到這個事件,得到了山人一個朋友也是老師的證實。他就是中國古箏協會的會長婁方。他是一九三九年生人,也就是民國二十八年生,他那時五六歲,按這麼推,應該是四四年或者四五年。他父親和一個朋友要到邙山買紅薯,趕了輛馬車,經過岳村後面山溝的時候,在一條路段曾聞到有很臭很臭的腐尸臭味,他問父親怎麼回事,想從車裡站起來看,被父親按住頭說,不敢看,不敢看,這溝裡有一溝的死人。這個溝現在應是河南省監獄所處的地方。</p><p class="ql-block"> 這個慘案不知道有沒有記載,山人是無意從外辦老師處得知的,又無意得到古箏協會樓會長的親證。這是當時山裡的一個自然村。村被屠了,不會沒人知道,但無關緊要者知道了又如何,即便有親慼關係者,知道又不為之伸張又能如何,山人亦聞知四十年矣,除偶爾談到相關話題也纔有機會說與有限的幾個朋友,而這又能如何?然老鬼子不來懺悔,老師也無從知曉,老師若知而不言,山人也無從所知,山人知而不言,或言而又不記之以此傳與人,知又何用,而類於山人知而不言,或言而不記者定不乏眾人矣,故或今日無知之之人亦不為怪矣。此事件乃出之原兇之親口,會長之親歷,定真實無疑。歷史之悲傷不在悲傷之悲傷,而在悲傷之不為所記,悲傷之不為所知,悲傷之重複悲傷矣!</p> <p class="ql-block">  爺爺說,日本快不行的時候,好像是投降了吧,他們都三三倆倆的往洛陽方嚮去集中。有的地方武裝趁勢奪槍,遇到不給的就打死。有天,爺爺聽到敲門聲,說老鄉,開開門。爺爺就把門開開了,是個日本兵,爺爺問什麼事?他讓爺爺給點吃的。爺爺說家裡沒吃的,日本兵看到院裡的雞說,雞子,咪西咪西,兩隻,說著,伸了兩個手指頭。爺爺看他背著槍,也沒辦法,說你逮吧。鬼子把槍往墻上一靠,說幫幫忙好不好?爺爺就幫他逮了兩隻給他。他連說謝謝,謝謝,就提著雞走了。爺爺雖說心裡不快,心想自己都捨不得吃,還給他吃,可鬼子拿著槍,也無可奈何。其實,當時的老百姓就是這種狀態,對國軍,八路軍,日軍都是認識不清的,也不願去認識,除了知道自己窮,別的都不知道。只會每年臨近年關,燒窮帖,驅窮鬼,上寫送窮,然後點火燒掉,一邊燒,一邊說,“窮窮你走吧,你去焦寨馬懿家”。</p><p class="ql-block"> 馬懿是十里八村的大財主,也是那個在河灘殺鬼子的土匪焦萬傑的同村。人們窮怕了,以為是窮鬼纏的,還不敢罵窮鬼,怕窮鬼報復,只好讓窮鬼到大財主家去。等日寇投降,國民黨潰敗,解放軍來了,共產黨來了,給窮人分了地,這纔知道誰是好人誰是壞人。</p><p class="ql-block"> 山人後來想,爺爺入黨,當干部,應該是和他一是窮苦人出身,二有威望,因組織社火,而有組織經驗有關。他有號召力,會召集人,可能是這樣逐步走上領導崗位。</p><p class="ql-block"> 爺爺沒文化,卻有號召力,山人覺得還是和爺爺心胸大,能容人,不和人斤斤計較並愛吃虧有關。那個掃我們家瓦缸的拉奶奶遊街的本家爺爺,爺爺也沒報復過他,仍然和其他人一樣看待他。</p><p class="ql-block"> 奶奶講過那些故事後,山人和書上一對照,他就屬於惡霸走狗一類的壞人,從小就打上仇恨的烙印。他常和爺爺套近乎,遇到問題主動給爺爺獻計獻策,爺爺心明如鏡,早已看透他的本質,但也不計較,就讓他當個隊委。村裡開會,傳達文件,別的隊委都不吭聲,就他有見解,有意見,提一大堆問題。</p><p class="ql-block"> 爺爺說很生氣,說,你個隊委屁都不是,哪有那麼多意見,開會就是上面說什麼,執行什麼就是,你發什麼言,逞什麼能。山人那時小,說爺爺,他是壞人,不讓他幹!其實爺爺當干部還是有秘招的。他們都是看在爺爺糊塗的份上。</p><p class="ql-block"> 爺爺從來不說自己什麼意見什麼主意等,都是說大家看怎麼怎麼,大家討論,然後就是各抒己見,有的還爭的臉紅脖子粗,等吵鬧結束,來吧,誰說也不算,群眾說了算,舉手表決,表決前,爺爺根本就不去謨猷籌劃,討論中也從不發表個人意見,完全不顧討論後果,完全聽任表決結果,毫無私心雜念。</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 <h3>  討論人群為了各自利益相互爭吵就隨他們吵。但不管誰的利益,最後都是大多數人的利益,如果說爺爺有利益也是隨大多數人的利益,與爺爺無半點私情。爺爺當初級社社長時,可以說是村人都了解他,那後來當高級社社長時要管好多村的,不可能人家村子的事爺爺都去了解,也不可能別村人都來了解爺爺,肯定還是爺爺那套,大家說了算,大家討論,大家表決,按大家說的執行。眾議就是民主,民主是最簡單領導方法,最省心的辦法,唯一就是不能加入私心,不允許有私心,一切為公,以民為公,以天下為公。能人很多,智者也很多,就是曾有個伯伯說爺爺糊塗的那位說爺爺的,啥都不用腦筋,都是聽大家說,大家說了算,大家屁都不懂不會,自己不拿事,當這官有啥用,這官誰都會當。然不加私心的官還真不是誰都能當的,只考慮大家的官真是不多,吃苦在前,享受在後的官村子裡前後不敢說百年,起碼幾十年內沒這個人。爺爺讓那個從鄉幹部下來的個人當副書記的,他也是大公無私的,正直清廉的,全村人都怕他。但他最後還是被人告到省裡給就地免職的。為什麼?一心為公也犯眾怒?是的,他家長式的為公,一切他說了算,脾氣暴躁,抓人整人,還親手打人。和爺爺不同。爺爺是大家說了算,不整任何人,一切是大多數人的伸張,主意,誰恨,他就去恨大多數人,和爺爺沒一點關系,故爺爺是村中唯一一位去世後全體村委參加悼念的人。</h3> <p class="ql-block">  從爺爺身上山人體會到,什麼叫心底無私天地寬,和大道至簡至易差不多一個意思吧。還有一個法寶,那就是爺爺的事奶奶從來不參與,有人來家儀事,奶奶根本不插話,也不聽。即便是爺爺做任何吃虧的事,有時爺爺也會自言自語兩句,但奶奶就會笑著說,算了,算了,誰叫咱掛的就是吃虧的招牌,開的就是吃虧的鋪子。要叫你佔點光,佔點便宜你能受得了?你能睡著覺?這也可以算作是吃虧是福的片面或最簡單的理解吧。</p><p class="ql-block"> 山人十幾歲的時候問爺爺,說想把爺爺的經歷寫一下,讓爺爺講講他的過去。爺爺說,都講太長了,撿點主要的給你說說。例如從學徒做銀生活開始,半夜挑著挑子去趕集,一頭挑著小火爐,一頭挑著工具箱,和幾個村做生意的夥伴約好,走到張三村叫一下,走到李四村叫一下,然後一起趕夜路,天亮趕到集市上等等好多。</p><p class="ql-block"> 爺爺沒上過學,字認的不多,但爺爺很會講話,一連講了差不多一天的時間,有聲有色的,很有趣味。山人當時沒能及時兌現把爺爺的故事寫下來的承諾,結果一拖幾十年過去了,本文也就寫了爺爺講的幾個片段,很多記憶已模糊,例如剛解放時,手下有個治安員,睡覺把上著鏜的手槍放肚子上睡,結果走火把一村幹部打死。以及三反五反,鎮壓反革命,人民公社,大躍進,吃食堂飯,大煉鋼鐵,說誰家一冒煙,就要去查是不是還有鍋在做飯,有鍋的話就要沒收。說過去家裡有棵大槐樹,你二姑聽說樹皮能吃,就揭了一塊兒下來吃。說村裡收銅,他把心愛的紅銅水煙袋和一個銅瓢帶頭捐了等等,斷續的記憶,一時難以串起。爺爺誕辰今年是一百零二歲了,現在山人有了想法就寫下一點出來,算是應付一下沒完成的,答應過爺爺的缺憾,待以後能串就隨時再串點,能回憶就回憶一點,總之,爺爺是我們家最有故事的一位,也是最值得寫的一位,也還是我們家唯一的一位,並是村子裡最早解放前就加入共產黨的黨員。</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雁蕩山人庚子新春於秣陵桃花水岸煙波書屋</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