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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是在太阳下的,都是健康的,漂亮的,拍一拍大树都会发响的,叫一叫,就是站在对面的墙都会回答似的。”
初次晓得萧红,是读《呼兰河传》选摘的与祖父一起生活的那部内容。读来只觉得清奇,在平淡的生活中透着些许小欢喜。然而,我真正对萧红的了解源于一部电影《黄金时代》。没有一部电影像这部影片给我留下如此深刻的印记,而又让我没有再看一遍的勇气。
今日再读《呼兰河传》,时间已过数十年。因着对于萧红更多的了解,对于生活更多的理解,再读来时,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
“严寒把大地冻裂了。人的手被冻裂了。”“原来冰雪封满了他的脚底了。”呼兰河的冬天该有多冷呢?且听那卖馒头的说“好冷的天,地皮冻裂了,吞了我的馒头。”旁的人听了这话都笑了。小城的人们年年经历着这严寒,却也在严寒中寻找着些许安慰,在艰辛的生活中寻找些许温情与快乐。
《呼兰河传》里所描写的每一个场景,每一件事都是萧红一生的写照,短暂的一生中一半的时间在奔波,疲于应付一日三餐的饥饿,累于赚钱缴纳房租。逃亡、饥饿、寒冷让这个原本诗意的女子,离尘世这么近,在生活面前这么卑微。萧红老宅前的那座雕像,安静、平和、优雅……那些描写女子的美好的词在这座雕像面前都显得苍白,因为这是人们所希望的萧红的完美形象。然而,看看萧红风雨十多年的经历,我只看到那个被生活所迫、被疾病所折磨的弱女子疲惫的身影。
但萧红打动我的也正是在这悲惨世界里所表现出来的内心深处的柔情与悲悯,还有对于这个世界那一份浅尝辄止的爱意。
“这算什么,一辈子不走几回险路那不算英雄。可也不然,也不一定都是精神饱满的,而大半是被吓得脸色发白。这一类胆小的人,虽然险路已经过去了,但是心里边无由地生起一种感伤的情绪,心里颤抖抖的,好像被这大泥坑子所感动了似的,总要回过头来望一望,大量一会儿,似乎有话要说。终于也没有说什么,还是走了。”
“一年之中抬车抬马,在这泥坑子上不知抬了多少次,可没有一个人说把泥坑子用土填起来不就好了吗?没有一个。”
东二道街上的大泥坑子,体现出底层人们生活的细节与艰辛。绅士一流的人冷漠地看笑话,平常百姓费力的帮忙。随着泥坑子水涨水落,牵动着小镇的心脏。关于泥坑子,人们颇有些阿Q精神,自娱自乐。在这种困苦,悲哀的状态下,没有一个人去用那最简单的办法来解决这个年年困扰人们的问题。与其说人们的麻木、无奈,不如说这泥坑子是小镇的心脏。如果泥坑子没有了,小镇就死了;小镇没有了,还有镇子上的人们吗?
你看,小镇上的人们要在泥坑子里出事时,一起去帮忙,才能感受到自己还是个有用的人;要找个机会证明这个世界上有温暖与爱;还要吃那便宜的“瘟猪肉”,假装它是掉进泥坑子摔死的。泥坑子掐着小镇的命脉,牵着人们麻木的心。
我从中读出了可悲,萧红只是讲了一句实话而已。
“没有什么使别人开心的,也不能招来什么议论。那里边的人都是天黑了就睡觉,天亮了就起来工作。一年四季,春暖花开,秋雨、冬雪,也不过是随着季节,穿起棉衣来,脱下单衣地过着。生老病死也都是一声不响地默默地办理。”
不是单调的生活麻痹了人们的而心灵,而是人们为了同情而同情,生活现状就是如此,人人都要为了活下去而活着,为自己的这个生命的存在而活着。
“生老病死,都没有什么表示。生了就任其自然地生长;长大就长大,长不大就算了。”
整篇文字,萧红都有这样消极的语言描述。呼兰河的人们在这样的状态下生存,他们对于与自己不相干的一切内心里都透着事不关己的态度。然而,对于自己,他们却在努力地活着。萧红也是在这个薄情又悲凉的世界里活了一次又一次,挣扎或是抗争,总之,她努力地活着。
有人说萧红的描述里透着她的寂寞与冷漠,我看到的是她那颗细腻、慈悲的心。不去批判这里的人们生活麻木不仁,不要嘲笑他们的愚蠢,萧红深深地爱过这个小城,爱过这个小城里的人们。她现在的言语间的平淡,是一种看淡后的通透也罢,淡然也好,她都悲悯过这个世界。
萧红擅长描写,呼兰河的人们的一言一行仿佛刻在她的心里一般,读着读来也是栩栩如生。
卖麻花的、卖豆腐的、晚霞(火烧云),有多少个这样的夜晚,萧红坐在窗前,看着天边变幻的云霞,想着那个不能回去的故乡,感叹着这莫测的人间世事。
火烧云那一段,曾被收在小学的课本里。学完那一课的时候,早都忘了作者是谁,今日读起来才知道原来源于呼兰河的晚霞。可是,我对于云彩的喜爱,在学习火烧云的时候已然深刻。
然而,这样美好的夜晚,终会结束。“乌鸦一飞过,这一天才真正地过去了。”我不想去关注小镇人们的麻木或者愚昧的灵魂,我在字里行间寻找一点温暖的记忆。其实这只是大多数人的生活常态,放在现在也不为过,总不能说现在的人们依然麻木愚昧吧。可为什么会以这样的方式来结束一天的描述?我想,大概和萧红当时的心情处境有很大的关系。萧军离去,病魔缠身,一切的不如意,萧红在这一切的不如意中努力回想那些美好的过往,然当她收笔时,又不得不回到现实世界。所以她以一种骇人的方式结束了这一天。
呼兰河小镇上的一天,在太阳升起时开始,喜怒哀乐呈现在一天,又仿佛过了一年或一生,总之在一群乌鸦飞过时结束。那乌鸦将一切美好的、丑陋的都尽归于黑暗。萧红的一生,还是小镇的一生,都陷于一片沉寂。醒来,又是一个新的日子。
呼兰河的人们将所有的心愿都寄予虚无缥缈的鬼神,将自己的悲喜寄予与神灵有关的一切事情 ,就像那河灯,本是美好的心愿,却不知到底漂流到何处,一切都没有结局,又似乎已是注定的结局。
所以萧红在这尘世里,一边贪恋那些星子般闪着的美好,一边悲叹着生活的艰辛。
“满天星光,满屋月亮,人生何如,为什么这样悲凉。”
“灯光照的河水幽幽地发亮,水上跳跃着天空的月亮,真是人生何也,会有这样美好的景况。”
“凡是在太阳下的,都是健康的,漂亮的,拍一拍大树都会发响的,叫一叫,就是站在对面的墙都会回答似的。”
祖父是萧红童年时的太阳,照亮了她的呼兰河。那个后面的菜园子是她的“百草园”,没有饥饿、寒冷、打骂、侮辱,那个菜园一直在阳光下,是萧红一生最光亮的自由和温暖。
可是,终究“我家的院子是荒凉的。”当她开始描写小院里形形色色的人和事时,才是现实最残酷的一面。小团圆媳妇惨烈而无声的死亡,冯歪嘴子简单美好的期盼破灭,有二伯可笑又真实的生存,是啊,如此荒凉。
“逆来顺受,你说我的生命可惜,我自己却不在乎。你看着很危险,我却自己以为得意。不得意怎样?人生是苦多乐少。”
这是有二伯的人生写照,也是萧红写这本书时的心情。萧红在这荒凉的背后看到生的卑微的快乐。小团圆媳妇对于生的渴望在于“回家”,有二伯活着为了那不能当饭吃的浅薄的尊严,而冯歪嘴子为有个媳妇有个儿子这朴实的愿望快乐着。人生固然苦多乐少,可那快乐却是一缕光,让你“健康”地活着。
呼兰河是回不去了,萧红写这些呼兰河的人和事的时候,也许这一切已经不复存在了,可这些都是萧红惨淡的日子里一缕清风,抵得过那饥饿与窘迫。香港的晚霞,也会一会变成马,一会变成狗,就那么变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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