挺进罗布泊（下）

西漫

• 生命本身就是一个转瞬即灭的奇迹，既然奇迹来了，那就一定要划出一道光，点亮自己，照耀他人……
  

六、精神不朽

说到罗布泊，不能不提余纯顺。这位中国现代的徐霞客，用他的生命给我们诠释行走的精神。记得我在大约98年，就拜读了他的著名游记《壮士中华行——余纯顺风雨八年日记选》上下卷，深受感染。

余纯顺，上海人，1988年7月1日开始孤身徒步全中国，8年行程达4万多公里，足迹踏遍23个省市自治区，尤其是完成了人类首次孤身徒步穿过川藏、青藏、新藏、滇藏、中尼公路全程，征服“世界第三极”的壮举。1996年6月10日至13日在徒步穿越罗布泊全境时，不幸遇难。

余纯顺殉难后，关于他的争论一度喋喋不休，有狂热膜拜者，有神化包装者，也不乏有嗤之以鼻者，有的对余纯顺专业水准提出质疑，还有一些人深耕细作，剖析了余纯顺的性格缺陷，少年缺爱，不幸婚姻，以此诟病他的自卑和自负，最终导致了悲剧的发生。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余纯顺魂归大漠已经整整过去24年了，时间给了我们思考的机会，今天，当我们沉淀下来能更多用客观的眼光来看待余纯顺，看待他的行走时，我们则能更冷静地对待这段历史带给我们的思考。余纯顺作为个体，他是不完美的，他有着普通人没有的伟大，也有着普通人一样的缺点，但，无论如何，当他把生命慷慨地投到了精神追求中时，他的倒下，便使得这片拒绝生命的地方，从此有了一个有关生命的标杆。

古人已去，生者如斯。这种行走的勇气和精神是不朽的，照耀着来者。

余纯顺已经不再是一个个体的名字，他象征了一种精神——用无畏的勇气，坚定的步伐追求自我，追求生命的本真！

这天，当我不远万里亲自踏上这块英雄殉难的土地，来到了这块不起眼的墓碑前，我虔诚地恭揖作拜，送上我对他的崇敬！

挥手作别时，在罗布泊诡异的夕阳下，我仿佛看见了茫茫戈壁中缓缓升起的一座丰碑！

山川异域，风月同天。岂曰无衣，与子同裳。

英雄走好！

世事蹊跷，这天，正是20年前余纯顺走入罗布泊的日子。

七、长河落日

拜谒完余纯顺的墓地后，我们启程前往露营地。钟明是非常有经验的，他选择了龙城雅丹作为我们的营地，一者可以让我们欣赏到这大自然鬼斧神工的杰作，二者雅丹群也是茫茫戈壁中避风的港湾，适合扎营。

在头车的引领下，我们继续北行，此时西边的天空乌云密布，太阳时而破出云层，一片光柱倾泻而下，落在远处的戈壁滩上，时而藏头隐曜，撑红了天际，我们的车辆艰难地爬行在翻翘的钾盐壳上，一颠一晃的，没了前段的洒脱，环顾四周，茫茫的盐壳地似大海，望不到尽头，起风了，窗外不时飘来一两点雨滴，貌似一场风暴即将来临。

进入罗布泊深处，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单调”，单调到车在行进中，没有发现周边景观有任何的变化，甚至感觉到我们的驾驶没有取得任何“进展”，盐碱地还是那种盐碱地，地平线还是那条地平线，唯一变化的就是随着时间在流淌慢慢地日薄天边，这种“单调”带给你的不是懒散和百无聊赖的“视觉疲劳”，而是强烈的视觉神经冲击，越来越强烈的不安甚至恐惧感。大约过了一个小时，终于发现远处有一些地貌的变化，貌似出现一些突起的山包，这小包成了我们全部的希望……

9点时分，车辆爬上了一段小坡，在一个大土台前停下，进入龙城雅丹领地，露营地到了！

此时，暮色降临，大土台的后方，夕阳映红了天际，我迫不及待停下车辆，赶紧带上长枪大炮，小跑绕出土台，奔向前方高处的另一个土包，爬上顶端。

眺望远处天边，一轮红日半掩在乌云中，即将落幕，透出的光芒映红了地平线上的一片天空，乌云上方霞光道道，金光灿灿，那地平线一如刀切，把天和地划得分明。很快，巨大的红日就被黑色大地吞没，唯剩鲜红柔和的余晖残留在遥远的地平线上久久不肯逝去。

在我看来，罗布泊的日落充满了自然的沧桑，和阳关的日落比多了一份悲壮，阳关的日落是凄婉的，多了些人文色调，“西出阳关无故人”，那是过惯了温润生活的矫情，他们日落之际，“望断天涯”的这个“西”，正是罗布泊的浩瀚大漠，罗布泊才是真正的“天涯”，它是苍老和冷酷的，它太孤独了。

而罗布泊再一“望”便是楼兰了，其实，罗布泊的日落也少不了历史的哀怨，应该也就是在那个落日的方向，千年前那个辉煌国度里的先民们，他们也曾和今天我们一样，看着和今天我们看到的几乎没有两样的日落景象，而如今，他们连同家园却早已淹没在漫漫的黄沙里。

我常说，对历史的多情和对自然的多情都会引发起一种怆然和哀叹，使得我们的旅行变得脚步沉重，正所谓“触景伤情”，人看景焕发出的思虑，跟景的自然属性、历史脉络息息相关，也与人的个性类型、心境心思有关。也好，这样的行走，也就贴近了我们内心，也便成了心的旅行。正此，我愿将这般“长河落日”，化成一身风尘。

八、雅丹之夜

回望龙城雅丹，历经大自然千万年的鬼斧神工，那一座座大小不一的土包，千姿百态，在霞光的辉映下，显得特别静默庄严。有的像城堡，有的像船舰，更多的俨然似一个个定格了的千年怪兽，惟妙惟肖。据说龙城雅丹是中国三大雅丹中最浩荡的，长达百公里，分布面积达3000余平方公里，由于地处罗布泊腹地，鲜有人进入，显得特别原始，狂野和神秘。

很快，霞光消散，天色暗淡下来。

按照钟明的布置，我们三台车一字排开，垂直于雅丹，用来抵挡开阔一面的来风，露营地刚好处在一个洼地里，背倚一个大约20米高的大雅丹，其余两面都有小雅丹和高坡防护，比较稳风，也相对隐蔽，有一定的安全感。

钟明是个多面手，夜幕降临时分，一锅热腾腾，香喷喷的水煮羊肉已经出炉，大家席地而坐，倒上酒来……

这夜的酒，是用来壮胆的。这方圆600公里的无人区，人称“东方百慕大”，尤其是这龙城雅丹群，土台林立，沟槽纵横，也称“魔鬼城”，充斥着很多惊悚的不解之谜，也许也因为一天奔波的劳困，“饭饱酒足”后，很多人早早钻入车里、帐篷里，装进睡袋中。而我，绝不舍得这个戈壁之夜就这样悄悄溜过，趁着半弦的月色，带上露营灯，去寻找传说中的玉石去，听进了大侠的忠告（有人因夜里离开营地太远而迷路），不敢走远，绕着大雅丹兜转了半个多小时，捡了一大把黄豆般大的小石子，勉强过瘾，深夜时分，最后一个装进了帐篷。

半觉醒来，帐外月白天清，听见远处似阴风怒号，极像是传说中的野狼嚎叫声，令人不寒而栗，一直来关于罗布泊有没野狼或其它大型动物，也是众说纷云……

清晨，天幕拉开，碧空如洗，罗布泊赐给我们暂新的一天。早起的人儿，悠然地徜徉在周边的雅丹群里，这种无人区的晨，无风，无声，没有一丝干扰，好像空气都凝固了，这个清晨，我们每个人都是“龙城”的主人。

赏完晨景，洗漱清身，烧水泡面，收拾行装。9点左右，三台车爬上坡地，开始浩浩荡荡返程。

没有沙尘暴，没有野狼骚扰，没有“鬼压身”，我们的车队绝尘而去，窗外，无边的戈壁滩，四顾茫茫……

这天，公元2016年6月11日，20年前的这一天，余纯顺迷失在罗布泊。（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