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田的老天才》(小说)

沙棘

<p class="ql-block">作者:卢有成</p><p class="ql-block">图片:卢有成</p> <p class="ql-block">&nbsp;&nbsp;</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 rgb(237, 35, 8);">【一】</b></p><p class="ql-block">塞外春日,乍暖还寒,阳光明媚,路边有一些耐不住寂寞的小草,刚刚萌发。</p><p class="ql-block">卢塑回乡祭祖,看了看一路的风景,唯独找不到老宅门前的老榆树,也找不见爷爷坟头的那棵引魂幡种下的百年古树,因村里种田毁了树木,居然有人把祖坟的老柳树也砍伐了。卢塑心里郁郁寡欢。一路思寻着走回家,踏着多年往复的小路,似曾熟悉。</p><p class="ql-block">回到家,忘记了一路的疲惫,像有什么心思一样,无精打采地随手拿起奉若神明的《史记》读了起来。</p><p class="ql-block">卢塑读着《史记》,感叹文字精彩,拍案句句经典。卢塑突想起了什么,来回踱步。嘴里不停地念叨。</p><p class="ql-block">“《史记》只有王侯将相,历史画面里,怎么也寻不见平常百姓的影子,总感觉《史记》也像清明节一样,望一眼家乡的田野,只能看见准备萌发的大树,怎么看不见那些芸芸众生的小草”。</p><p class="ql-block">此时正是清明季节,他突然想起了一个人,那个人是童年记忆里的老人。</p><p class="ql-block">“谁去祭拜去他了?整个童年的村庄消逝了,又有谁知道过去的生活?”。</p><p class="ql-block">想着想着,自言自语了半天,拿起笔,写了一堆村里人都不认识的名字,这些名字只有他自己知道。</p><p class="ql-block">村里的光棍汉:卢天才、张根猪、老双猪、大山、卢明珠……</p><p class="ql-block">写满了几张纸,放在书桌,似睡非睡地躺在书房的床上。</p><p class="ql-block">让打给他倒茶的女儿看见了,收了起来。</p><p class="ql-block">“爸,卢天才是谁呀?”</p><p class="ql-block">再看看桌子上放着,写的整整齐齐的几页,用电脑打印出来,交给他爸爸卢塑。</p><p class="ql-block">“这都是没有人惦记和去上坟的人,是我们村的光棍儿,写写卢天才的故事,也算为他立一个墓碑”。</p><p class="ql-block">女儿静心地听着,才知道,父亲还没有忘记那些童年的记忆。回答道:</p><p class="ql-block">“要不发我们杂志社吧,我们正需要这样的民间故事,这样保存的会更久,也让更多的人知道尼童年村庄里的故事”。</p><p class="ql-block">“随便写写,发泄一下对过往云烟的思念”。</p><p class="ql-block">卢塑深沉地回答一句。</p><p class="ql-block">正是因女儿的一句话,才有以下的故事。</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 rgb(237, 35, 8);">【二】</b></p><p class="ql-block">那是上个世纪中的一天夏日的午后,雨后放晴,一场电闪雷鸣的暴雨,把午睡的人们惊醒。一阵雷雨后,阳光明媚,一道彩虹挂在天边,格外地耀眼。</p><p class="ql-block">雨刚停歇,忙碌的二娃家突然听见一声高吼:“二娃家,看看是不是你们的猪,怎么圈的?怎么又跑庄户地了”。</p><p class="ql-block">接着,一个中年女人拉开破墙上的栅栏,边忙着放下手里的簸萁边说:“天才爷爷,实在对不起,今天下雨,没有猪草,唉,这猪饿的又跑出门了”。</p><p class="ql-block">她就是每年都要养猪的二娃家。一边赶着猪往栅栏走去,一边内疚地叹口气。</p><p class="ql-block">“早就想弄一下栅栏了,树林归队里了,没有办法弄一点点木棍和钉子、铁丝”。</p><p class="ql-block">二娃家的内心充满了愧疚。心里嘀咕,可能损失不大,老天才也没有说赔庄稼地的损失,嘴里面不停地嘀嘀咕咕念叨着:</p><p class="ql-block">“可惜呀,好好的庄户,不能随便糟蹋了啊,以后好好把牲口看住哇,可不能跑出去糟蹋青苗”。</p><p class="ql-block">关了栅栏,二娃家拉着身边的儿子卢塑,娘两人赶紧拿箩筐去拔猪菜去了。</p><p class="ql-block">五黄六月,青黄不接,这季节,家家户户都没有了口粮吃。而对于二娃一家,唯一的经济来源就指望着这口猪,一年到头能卖五六十块钱,这是唯一的经济收入,也是全家人生存的希望。</p><p class="ql-block">就走就和卢塑说:“猪够了国家收购标准就可以去供销社卖掉换钱了,除掉猪头税,大概能有六十块钱的收入,好好给你们买点过年的新衣服和油盐酱醋”……</p><p class="ql-block">知道这头猪在二娃家心里的重要,娘俩眼里瞅着地里长出来的野菜。什么苦菜和灰灰菜、洋辣辣、打碗碗等说不上名字的野菜……二娃家希望多拔一些,除了喂猪,箩筐里装着的也是一家人的晚餐。</p><p class="ql-block">&nbsp;看着地里面长高了的茴香苗,这是生产队的经济作物,苗子虽然很稠密,雨后分外嫩绿。小卢塑知道该间苗了,跑进地里间了一把茴香苗,让二娃家看见了。</p><p class="ql-block">喊道:“地里的禾苗不能拔呀”。</p><p class="ql-block">“这是稠密了,多余的间一下子”。</p><p class="ql-block">卢塑头也没有回就顺口回答道。</p><p class="ql-block">“稠密的你也不许动,那是生产队里的”。罗粟的妈妈口气生硬起来了。</p><p class="ql-block">“宁可扔掉也不让间回家吃一顿茴香包子,真是可惜”。</p><p class="ql-block">卢塑闷闷不乐地走出来。</p><p class="ql-block">卢塑刚好抬头,远远地看见了卢天才,驼着身子的背影,吓得把茴香压在框里,起身匆匆忙忙赶回家去了。</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237, 35, 8);">【三】</span></p><p class="ql-block">说起来这卢天才,村里大人小孩看见影子都会畏惧。因为他负责给生产队看田,大人小孩想捡一粒土豆萝卜吃,都像猫捉老鼠一样,只能鬼鬼祟祟地像贼一样,久而久之大家看见他有一点反感。</p><p class="ql-block">卢天才年岁略大,村里的人习惯叫他老天才,平时言谈犀利,举止大方,独住他父亲留下的土坯房。北城门的泥土房里,院子和家里倒是干干净净。因为五保户光棍,顽皮娃娃们送的外号叫“一根人”。</p><p class="ql-block">村里面很多人私下议论,也许是家庭成分不好,也许是早年丧父,没有听说有至亲的兄弟姐妹,一直没有老婆和孩子。</p><p class="ql-block">虽然大约五十多,不太高的个头,瘦骨嶙峋的身材,脚下打着绑腿,俨然像一个老人了,走起路显得格外麻利。</p><p class="ql-block">彩虹下,田埂旁,留着湿漉漉的脚印,远远照着弯曲了的背影和他背后随身的镰刀,以及刚刚雨后的彩绛,互相映衬,分外明显。</p><p class="ql-block">此刻,他一个人又踏着泥土巡逻一样,目光里不放过一丝可疑的影子。</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 rgb(237, 35, 8);">【三】</b></p><p class="ql-block">北方的夏天很快就过去了,热浪把麦田烤黄了,麦子终于熟了,家家户户高高兴兴地能按人口分上了一二斗麦子,轮流去磨小麦。</p><p class="ql-block">农村里面的爷爷奶奶和大娘大婶们,对七月十五和八月十五很重视,而且多数人家没有日历薄,只是月亮也能猜出什么日子,二娃家也是一样,犹如一个天文学家。</p><p class="ql-block">暑热过后的初秋,太阳出来,天空格外湛蓝,把白云衬托的格外洁白。</p><p class="ql-block">山村的夜晚,因为夜空过分黑暗,夜空里的月亮和星星格外明亮。</p><p class="ql-block">二娃家抬头看了看分外耀眼的星辰,不由得自言自语说道:“明天就是七月十五了,该怎么过呢?”。</p><p class="ql-block">第二天,蓝天把地平线拉在了遥远的天际。微风扯着人们的衣角,卢塑打了补丁的衣衫在秋风里随风起舞。</p><p class="ql-block">今天老天才和往常一样,早早起来,喝了一口炒面糊糊,习惯带着那把道具(镰刀),早早就下地了。</p><p class="ql-block">猫着腰,鹰一样的眼睛,盯着每一片绿油油的农田,脸上展开了所有的皱纹,跟着队里的妇女们后面又监督巡查去了……</p><p class="ql-block">一早上,妇女队长喊着:妇女社员们和农忙假的学生娃娃,去四十亩地锄地。</p><p class="ql-block">大家一人二垅,在骄阳的熏烤下,个个累出满头大汗。锄头不小心就挖出几个小土豆,卢塑瞅了瞅老天才,谎称上厕所的时候藏了起来了,这可是一年第一次品尝一下新土豆的味道啊,心里美滋滋的地想着,也想着怎么样躲避众人和老天才的眼光。</p><p class="ql-block">终于等到收工了,妇女主任带头走开了,老天才总是最后一个跟着大家。卢塑瞅了瞅骄阳下长高了的高粱地,说一声:</p><p class="ql-block">“我们家的母猪没有吃的了,快饿疯了,我去田埂上拔一点点猪草,顺便看看能不能找几朵苦菜,过节日,回家里吃一顿野菜吃”。</p><p class="ql-block">“晌午了,吃了饭再说吧,中暑呀”。</p><p class="ql-block">老天才关心地高声说,他习惯了最后一个走人。</p><p class="ql-block">“老爷爷,您走吧,您回家也要点火做饭了哇,我顺路去田埂拔一点点猪草,我不会进田里,您放心吧”。</p><p class="ql-block">卢塑哀求的口气说着。</p><p class="ql-block">看在本家人的情面上,看田特别负责的老天才慢慢地弯着腰,拿着一把镰刀也走开了,骄阳似火,烤在他的脸上,那把镰刀格外光芒……</p><p class="ql-block">卢塑拔一点点猪草,悄悄地把哪几颗土豆包严实了,心里忐忑不安地望了望,跟着老天才的背影,饿着肚子有点乏力,揣怀里几粒土豆,向村庄走去。</p><p class="ql-block">卢塑心里忐忑,也渴望有了一顿中午饭,能有难得的几粒土豆,过节悄悄包个土豆馅饺子,解解饥馋,鼓足勇气,大步流星走回村里……</p><p class="ql-block">话说老天才,虽然贫穷落后,虽然管着那么多田,可是从来没见过他拿过一粒土豆或者是米粒。</p><p class="ql-block">他一人回了家以后,就着了火,弄一个用牛羊饲料做的窝窝,烧开水贴了几张锅贴。一个人没有一点菜可吃,一件衣服,大概也是一穿就是好几年了,破了总是自己补衲补衲,万事不求人的样子。</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237, 35, 8);">【四】</span></p><p class="ql-block">月亮圆了一次又一次,因为夜晚特别黑,七月十五的月亮分外亮。夜晚,二娃家看了看皎洁的月亮,看了看睡着了的卢塑。感慨万分说:</p><p class="ql-block">“月亮送走了爷爷奶奶,送走了我的爸爸妈妈,送走了昨天和今天,也送走了瘟神鬼怪,也会送走明天的明天,可是什么时候才能送走饥饿和贫穷,让孩子们吃饱,让孩子们穿暖呀?”。</p><p class="ql-block">静静的月光下,窗外远方是田野传来的蟋蟀声。忙乎一年到头,思想着为什么这么大的土地,大家饿了一年又一年,老天才一个人,看田护院也是填不饱自己的肚子……</p><p class="ql-block">十五以后,转眼秋风瑟瑟,老天才依旧早出晚归,依旧衣着那一件补丁打补丁的黑市布夹袄,大衣襟上黑桃口子掉了的时候,跑来让二娃家缝补一下子,穿了几年,应该是比卢塑的年纪多。</p><p class="ql-block">这一年的秋天,秋风来的早,落叶随风飘,土豆刚刚起回家,分了一些树叶遮盖土豆窖过冬。</p><p class="ql-block">看田老天才有点感冒,弯着腰吃力第背着树叶子,走起来有点蹒跚。这一天,卢塑拿着一把耙子,夜空中最亮的星已经升起了,跟着大人摸黑回家,看着老天才实在走不动了。</p><p class="ql-block">“老爷爷,我帮你背一下子啊”,卢塑壮天大胆地上前说了一句。</p><p class="ql-block">“哎呀,哎呀”。“今年感冒咳嗽就是不好,也没钱买一点药”。</p><p class="ql-block">月光下,星空里的老天才,说话也是一种慈善和气。</p><p class="ql-block">“你年岁小,不行了我倒掉一半背吧”。</p><p class="ql-block">老天才不忍心地说。</p><p class="ql-block">罗粟一把拦着他,替他背着树叶子,走向村口。把树叶遮盖在老天才的土豆窖,进屋里点亮了油灯。</p><p class="ql-block">老天才喝了一口水,吃了一点点炒面,就睡去了。</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237, 35, 8);">【五】</span></p><p class="ql-block">秋天一晃而过,天空又开始飘雪了,冬天又要回来了。</p><p class="ql-block">分完了白菜二娃家腌酸菜,卢塑也开始上学校,每天习惯早出晚归。</p><p class="ql-block">冬天的老天才,没有田看了,呆家里面,喜欢管管队里的饲养院和粮食,有什么事情总是积极分子。也许是光棍汉没有家可管的缘故。</p><p class="ql-block">可是这个冬天特别冷,老天才的感冒咳嗽,就是不好,病了以后一个人在家,没人挑水煮饭,夜晚的油灯好几天不亮了。</p><p class="ql-block">下雪天,饲养员开始铡草,几个人聊天。</p><p class="ql-block">“老天才好久不见了,隔壁的二娃家说夜晚也不点油灯”。</p><p class="ql-block">聊着聊着,大家感觉一向勤快爱管生产队闲事的老天才,好几天不见影子,有一点蹊跷。</p><p class="ql-block">“最近总是咳嗽,会不会是病倒了,烟筒里好几天也不见冒烟了”。</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二娃家路过生产队门口,插了一句。</span></p><p class="ql-block">听这么一说,大家纷纷停下手里的事情,一起来到了天才家看一个究竟。</p><p class="ql-block">屋里冰凉像地窖,土坯房子李炉子没有生火,只有一个人在家躺炕上,听见来人了,哼哼哼不停叫着。社员们急忙去把赤脚医生叫来。</p><p class="ql-block">这一次,感冒咳嗽就是不好,肺炎严重。丢下了那把镰刀再也没有下田里面了……</p><p class="ql-block">风雪交加夜晚,一个人就这样跟着冬天的风远去了,雪花和全村人为他送行。留下来的房子慢慢破损了,再后来倒塌了。</p><p class="ql-block">曾经为了大家活着,天天守护着田园,贫穷落后的时候,每个社员们和娃娃们仍记得他无缺的灵魂或者是一种良心,时常说起他……</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237, 35, 8);">后语:</span>今天,清明节,村里的人几乎都把他忘光了,自有卢塑女儿拿着的这篇文字,也算是卢塑为他刻一个碑文,算做对养他的村庄的怀念,也算是一种感恩吧……</p> <p class="ql-block">【作者简介】:卢有成,笔名沙棘,内蒙古和林格尔县人,1963年12月生,1984年华北电力大学毕业,高级工程师。专业之余喜欢诗文。希望用诗歌和散文,共同聆听来自遥远的乡音。中国西部散文学会会员,<span style="font-size: 18px;">《精短小说》杂志社签约作家,《</span>青年文学家》杂志社理事,《渤海风》杂志社签约作家。</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