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 亲

夏雪

<h3>  每当看到年轻人花前月下谈情说爱,每当看到一对对幸福的新人喜结连理,我便想起了自己的第一次定亲。</h3><h3> 那一年,我虚岁十一,正在晋南的一个小山村读小学四年级。我依稀记得,前一天还因为傍晚上梯子掏麻雀窝挂烂了裤子让妈妈赶出家门,很晚才被爸爸从村边野地的柿子树上叫醒,回到家,没敢说一声饿,就悄悄地上炕睡了觉;倒是清楚地记得,当天下午放学回来,家里有好多人,大家嘻嘻哈哈地忙碌着,有的择菜,有的烧火,有的洗刷,满院弥漫着久违的香味。见了我,与妈妈自小一起长大的薛家姨姨笑着说:“虎虎,为给你说媳妇,姨姨的腿都跑细了,怎么谢姨姨呀!”我一听,脸“腾”的一下红透了,其他几个人起哄说了啥,我一点也没听进去,只顾低下头赶紧跑进屋扔下书包爬上炕,静静地蜷缩在墙角。炕上也有几个女人在捏花馍。</h3><h3> </h3><h3><br></h3><h3><br></h3><h3><br></h3><h3><br></h3> <h3>  妈妈这天很忙,也很高兴。一会儿有人叫妈妈找这,一会儿有人喊妈妈要那;一会儿妈妈的笑声在院子里飘荡,一会儿妈妈的身影又在屋子里闪现。</h3><h3> 我孤寂地坐在墙角,靠在被子上,大气也不敢出,生怕大家察觉到我的存在,再开我的玩笑。大家各忙各的,我实在无事可做,干脆看书吧,想起书包还在炕下,其实就是书在手跟前哪能看得进去?</h3><h3> 天渐渐黑了下来,我的肚子也早就“咕咕”地叫个不停了,但还不开饭。大家忙完,在父母的一再挽留和千恩万谢下相跟着都走了,就剩下家里的几个婶婶。大家坐到炕上,东拉西扯闲聊了起来。</h3><h3> 我实在饿的顶不住了,便嚷嚷起来。妈妈赶紧哄我:“再等会儿,你薛家姨姨马上就回来了,回来就吃。”四婶下炕给我拿了一个油饦馍。啊,真香!我三两口就吃完了,还要吃,四婶正要起身,被妈妈拦住了:“不要信惯他。都要说媳妇了,还这么不懂事。”</h3><h3> 迷迷糊糊中,一串爽朗的笑声把我吵醒了——薛家姨姨回来了!谢天谢地,总算可以吃饭了。我一骨碌爬起来就要下炕,看见妈妈咬着牙狠狠瞪了我一眼,立刻老老实实噘着嘴又脸朝窗户依在被子上。</h3><h3> 大家说着,笑着,吃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走的。我早已囫囵着睡着了。</h3><h3> </h3><h3><br></h3><h3><br></h3><h3><br></h3><h3><br></h3> <h3>  一觉醒来,天已大亮。我一边用双脚乱蹬被子,一边“哇哇”地大哭起来——上学迟到了。爸爸妈妈也都惊醒了。妈妈赶紧催我穿衣服上学,我哭着闹着就是不起来。爸爸急忙起身说要送我,我闹腾的更厉害了。无计可施的爸爸苦笑着出了门。过了一会儿,爸爸回来了,身后却跟着我的班主任老师。我渐渐止住哭,哽咽着乖乖地穿好衣服,抹着眼泪,背上书包,耷拉着脑袋跟在老师后面。</h3><h3> 同学们早已上完了早操,正在晨读。见到我被老师领着刚到校,同学们有的偷偷地看,有的朝我做鬼脸,有的边看我边交头接耳,我低着头飞快地坐到我的座位上。</h3><h3> 后来,当得知媳妇就在我经常去的舅舅家那个村时,心里不觉“咯噔”了一下:媳妇是谁?我可曾见过她?她可曾见过我?舅舅家的院子里有颗梨树,小时候每年梨快熟时,我都要找各种理由或自个或随母亲去舅舅家。这下可好,自从知道媳妇家在舅舅村后,好多年好多年我都以各种理由推脱着不去舅舅家了,舅舅也好多次好多次在我和妈妈跟前说我与舅舅不亲,可他们哪知我的这个“难”啊!</h3><h3> 又过了一段时间,媳妇的奶奶去世。出殡当天,我在妈妈和薛家姨姨连谎带骗又咋唬下稀里糊涂去了媳妇家。临进门时,薛姨停下来要给我穿孝衣,我不情愿,但还是在妈妈严厉的喝斥下,乖乖就范,头上还紧紧地缠了一顶大大的白帽子。之后,薛姨不知又从哪里拿出一条长长的宽宽的红布,斜搭在我肩上,正要系时,我一下想起电影里八路军队长斜挎皮带腰别盒子枪的威武形象,可这红布……哎!我迅疾一把将红布扯下来。这时,门口进进出出很多人,有不少与薛姨和妈妈很惯熟来来去去打着招呼。妈妈着急了,赶紧把我拽到一边,央求我道:“好娃哩,听话啊,你可别把人丢到你舅厦呀(意即不要在舅舅这个村里丢她的人)!”僵持了好一阵,实在不忍看到妈妈窘迫的样子,我最终还是屈服了,妈妈终于吁了一口气。那天,在上百号身穿白孝衣的人群中,我的装束显得特扎眼。我羞的一直低着头,木偶般任由大人们摆布着磕头、作揖、走动、坐席、吃饭,总觉得人们指指点点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思绪犹如脱缰的野马,瞎想着若不听薛姨和妈妈的话,我不来现在在干啥;瞎想着就死磕不披红,又是个什么结果;瞎想着同学们知道了这事,如何开我的玩笑……只后悔不该来,只怨恨妈妈和薛家姨姨,只盼着早点回家、回家、回家。媳妇长啥样,大半天我根本没敢抬头看一下。</h3> <h3>  后来,我就把定亲的事忘了。直到十八岁那年,接到大学录取通知书时,妈妈逼着要我去媳妇家转转,我才想起我还有一个媳妇。妈妈还告诉我,这些年来,每年我家都要依照风俗托媒人,也就是薛家姨姨,给我媳妇送两身衣服。我遵母命在薛家姨姨的“押解”下去了媳妇家。这是我多年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去媳妇家,见媳妇面。</h3><h3> 上了大学才知道,定“娃娃亲”不仅在我们那儿,而且在晋南地区是很普遍的。大学同学中,我“占”媳妇还算是迟的,有的还未出生就“占”上了(书面用语乃指腹为婚)。我还见了媳妇一面,有的甚至相继“占”过好几个媳妇,自己却毫不知情,更别说见面了。</h3><h3> 一晃几十年过去了,我另外组成了一个幸福的家庭,我的那个媳妇的模样是一点也想不起来了。但每当想起自己的第一次定亲,可能有人觉得可笑而有趣,我却觉得酸楚而无奈;同时,也总不忘在心底默默地祝福她!</h3>